大姐
太阳看上去并不明艳,懒懒地悬挂于天空。炙热的气流却像冲出了暖炉,疯狂地在天地间流窜,把每一个犄角旮旯都烤得暖烘烘的。
一个身材消瘦的女人骑着电瓶车,头上带着一枚暗红色的钢盔,急匆匆地朝着胡同口驶来。一缕游荡的风,悄悄地将她胸前丝纱状的防晒衣摆扯到背后,调皮的在半空中打着秋千。
是大姐。
玉玉坐在门廊的隐蔽处,大口呼着气。时不时摸摸那窜至额头的汗滴。这样的鬼天气,不吃不喝躺着不动都觉得生无可恋。她愤愤地嘟囔了几句。
大姐停了电瓶车拧下钥匙,将脚前的一个灰袋子拎起,帽子还没来得及摘掉就冲着她笑。
“今天礼拜日,我回来看看咱妈。”大姐嵌着笑说。
玉玉慌乱着站起身迎上去。想那大姐平时总是进城做工那么忙,好不容易休个周末也不在家洗洗刷刷,让她很是意外。
“咱妈能吃能喝,身体好着哩!大姐莫要挂念着。”玉玉上前要欲帮大姐拎包,却被她拒绝了。
“有你和俺兄弟悉心照顾着妈,我当然放心了。想想我这个老大,对妈……太不上心了。”说着说着,大姐突然生了伤感,眼眶随即湿润起来。
“嗨,都是亲姊妹,说这话就见外了。你平时那么忙我们都知道。”玉玉急忙打断大姐的话,试图宽慰一下她。
大姐嘴里喊着妈进屋了。与别屋里走出来的弟弟东子擦肩而过。玉玉上前扯住东子的衣襟警告着说:“大姐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把你的嘴闭紧了。
东子瞅着大姐的背影悻悻地说:“嗯好,我今天尽量少说话。”
“赶紧去菜市场买点小菜呀,顺便带几个热馒头。”得了指示,东子上了他那辆老爷车突突地跑没了影。玉玉进来婆婆屋时,大姐正坐在炕沿和亲娘唠着家常。
“孙强还喝酒吗?龙龙(外甥)的婚事咋样了,人家女孩儿来家里没?这都谈了两三年了,是块铁也该捂热了,婚事定了吗?”老太太是个话痨,一连串的问话像水盆里不断涌出的肥皂,使得大姐不知从何说起。
“他还是那个熊样儿,这酒怎会一天两天就断了?不做工时就弄一堆人来家里吃吃喝喝,我整天又不在家,还能把他怎滴!”半天,大姐垂着头才答话。声音裹着忧伤带着一些无奈。
“真不知你们这家长是怎么当的。你看左邻右舍谁家的小子快三十了没个媳妇。东屋的黎娃子,人家二十一就当爹了。看看你们……”
尽管玉玉站在房门口,一个劲儿朝老太太使眼色,可她不知是老眼昏花还是故意为之,大嘴一咧就收不住阵脚。再看大姐,眼角泛红头垂得更低了。
大姐命苦,嫁了个不争气的男人,一直是一家人所忌讳的。都说一家一本难念的经,两口子过日子的事儿,谁也帮着解决不了。一家人,除了对好吃懒做大姐夫地憎恨,能做的就是数落大姐识人不当。每每那时,大姐像做了错事的孩子,眼角噙着泪杵在那里默不出声。
见大姐不吭声,老太太将手里的拐棍狠狠地往地上一戳,声音又抬高几个贝分:“你就不能管着他?把家里的大权都揽进自己手里。我看他手里没钱,还喝个毛球。”
“妈,你就不要再说了,我已经够苦的了。要不是你当初非要我嫁,我能有今天吗?”大姐的话犹如霹雳砸向老太太的脑门儿,但见老人唇角蠕动几下,终是没有话再说出口了。做为母亲,自个儿的闺女日子过得糟心,当娘的心里岂能好受。
哎!老太太一声长叹,半截身子木木地倒在土炕上,像一节晒得半干的木棍了无生机。
想当年,大姐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她是家里的老大,父亲又在山岛上班经常不回,一家人的吃喝全压在母亲身上。那时的大姐虽然十二三岁的模样,却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有一天,她从学堂背回书包说什么也不去念书了,任凭妈妈怎么驱赶。那执拗劲儿,活像一头去撞南墙的牛犊。
就这样,大姐辍学回家了,除了帮着妈妈做家务下坡干活,还要带着弟妹们。两个妹妹一个弟弟,正是调皮捣蛋需要看管的时候。因为大姐心细脾气好,平日由她追着撵着弟妹的脚步下街上街。得了她的照顾,妈妈身上的担子立马轻了不少。
等到弟妹大了能读书了,大姐也到了能做工的年纪。十六七岁时经人介绍,很快进了一家村集体企业做了学徒工,每个月虽工资甚微,但也总算是有了一份收入,给穷苦的生活多少一些贴补。
细数大姐是有功的。当家里的老房子摇摇欲坠无法住人的时候,玉玉听婆婆说,当初家里就是用大姐攒的工资,买石头买沙灰买橼木,才将四间瓦房磕磕绊绊盖了起来。因此与一家人来说,大姐是功不可没的。
大姐本可以有个幸福的家幸福的婚姻。却终是识人不当将日子过成了煎熬。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一副上好皮囊总会让人受其蒙蔽。当初经人介绍时,姐夫这人长相靓好,一米七五的个头相貌堂堂,但坏毛病一大堆。当初提亲时却是隐瞒这些,还给媒人送了大礼,硬是把大姐娶回了家。大姐新婚时家徒四壁,土炕上连张席子都没有,露出光秃秃的炕泥,吃饭的家伙什儿更是没有几件 ,大到锅碗瓢盆小到一把竹筷几个调羹,这些在姐夫家里都成了稀缺品。婆婆看到这些当即红了眼眶,回家掏出钱一一帮他们置办齐了,有了这些东西填充的家,才有了几分家的模样。
玉玉想起自己结婚不久的那一年,大姐因和姐夫吵架哭着跑回家。她的头发被薅走一撮儿上面还粘着头皮,两颗门牙也磕掉了,脸上到处糊着血迹。这样狼狈不堪的大姐,玉玉还是头一次看到。再看大姐,呜呜地趴在婆婆的土炕上大声哭泣,嘴里还嚷着不跟他过了,要坚决离婚。而那时候,外甥还念初中,正是叛逆期的时候。
家里人虽然对她挨打气愤不已,但一想到孩子从此会失去父亲在单身家庭里长大,所有的愤怒又换做了安抚。半个月后,大姐被薅掉的一撮头发开始生长出来,家里人的火气也消了一大半,加之姐夫带着孩子三天两头来家里卖惨,大姐坚持离婚的心又动摇了,不些时日就夹着包裹回家了。
都说人的命天注定。大姐或许也是命该如此吧!自那以后姐夫虽然极少喝醉酒再找她麻烦,但依旧是嗜酒如命。这个月的工资还未发到手,一场场酒局已经被纳入规划之列了。时常是一个月不到工资就花光了。手里紧时,还要找大姐接济。
等到外甥技校毕业也能去工厂做工赚钱了,大姐夫时常抛开家长的“高大形象”,不知廉耻地伸手管儿子要钱。虽然在别人眼里,一家三口都每个月往家拿钱,但家里生活条件却是每况愈下,这样的日子不得不让娘家人担忧。再看那些有儿子的家庭,人家都在拼劲力气攒钱,将来好用来给孩子买房买车,但姐夫却纸醉金迷丝毫不在意这些。作为小舅子的东子,每每提起这些火冒三丈,甚至连手撕姐夫的心都有。
看到大姐一家不堪的生活状况,作为亲弟东子心疼大姐,把所有的气都撒在母亲身上。如果当初母亲不替大姐应了这门亲事;如果婚期母亲能找人了解一下姐夫的人品家境,那他最爱的大姐,婚后就不会遭受这样的罪。
中午姐弟俩坐上饭桌,东子果然听了玉玉的话没再数落大姐,其实数落她有何作用啊!大姐要是能管住姐夫喝酒,能引导姐夫管住自己的嘴看住自己的腿,卖力干活用心积攒,他们家的日子在整个村庄,也是数一数二的好。
都说人经历多了就会有所改变有所感慨,但愿已过而立之年的姐夫能改过自新,将家庭放在首位,为孩子的未来着想,把他们的小家经营得红红火火。吃过饭,大姐骑着电瓶车匆匆走了,犹如她来时闪电一般。东子坐在沙发上,眼睛却漫过庭院看向了头顶影影绰绰的树干。那些站在树梢儿的鸟儿,自由地蹦跳快乐的歌唱,将日子过得精彩纷呈,他多么希望大姐也像它们一样,在老公勤劳顾家,孩子好学上进的环境里,过好自己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