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 ‖ 走喽,散步去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待】 小说篇
一
“必须出去走走。”屋子里张扬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再不出去身上都要长蘑菇了。”
“哎呀我去!”张扬往窗外瞟了一眼,门前的大柳树深深地弯着腰。“怎么整得跟刘墉有的一拼。”他又往远处望了望,哑然失笑。大田里巴掌高的玉米苗都变身成了秦桧,齐刷刷的,那态度要多认真就有多认真。
“懒汉听风越听越凶”,张扬背着手在屋里转悠,猛地顿住脚步,死死盯着窗外。“我懒吗?”张扬喃喃自语,“鸡没起,我起了;驴没出的力我出了;狗不稀吃的饭我吃了。还想咋滴?”张扬收回目光四十五度角望天,“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出门,必须出门。”
“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张扬站在院子里傻笑。风并没有想象的大,因为院墙的缘故甚至都感觉不到有风,就像那台风眼无论外围怎么强势中间还是平静的。大街上虽没有人来人往,但也并没有断了人迹。农村人的勤劳别说一点小风,就是下刀子都挡不住。张扬没觉得自己矫情,只不过有点待傻了,对外面的狂风暴雨他就像笼中鸟儿看得到却感受不到。
细分起来,大街上也就两种人,一种是有目标有事情,看他们急匆匆的步伐就知道;另一种自然就是没目的没事情,一个八字步足以说明问题。而张扬属于后者。等他一摇三晃走到大门口刚好遇到村里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张扬连忙打了个招呼,“忙着呢?”那人客气回应,“嗯,办点事。你还没走?”擦身而过的瞬间,那人一句话使张扬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张扬恨恨地想,“走不走跟你有什么关系?”
一句话并没有影响到张扬的心情,他依然沿着街道慢慢溜达,可很不巧,迎面又遇到一个人。张扬赶紧笑着点点头,准备越过那个人,谁知对方却先开口,“还在家?”张扬头上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他只能继续装傻充愣似的笑笑,快步离开。可是,总这么下去张扬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仿佛不出门挣钱不是对不起自己而是对不起父老乡亲。思来想去,他决定回家。可往回走的这短短一段路同样遇到村里人,问了同样的问题。此时的张扬用草泥马已经不足以形容了,如果眼前有面镜子,他一定会发现黑脸要是有排名,包公肯定得靠后。
张扬以被狗撵了的速度逃回自家院子。
人啊,就是贱!好不容易休息不用干活了却浑身难受,哪哪都不得劲。正好犄角旮旯里堆积了些刮过来的枯叶杂草,张扬决定清理一下。找来扫把和铁锹,张扬以对待一项大工程的心态面对这些枯枝败叶。垃圾本就聚成了一堆,张扬只需扫到铁锹里再倒进垃圾桶就完事大吉。一扫,挺好;再扫,还挺好。可铁锹刚离地,风就来凑热闹,好像故意逗张扬玩似的把树叶枯草吹跑了。张扬就无语了,这是不是喝凉水塞牙的具体表现?张扬用扫把压,用脚踩,可算是放进垃圾桶里。本打算把刮得到处都是的树叶再扫扫,结果那枯枝败叶居然玩起了捉迷藏,你往东它往西,你往南它往北,卧了个草的,张扬一生气扫把就飞了。
张扬气嘟嘟地回到秋千上,一转头看到那些树叶就像戏精转世,乖乖地跑到角落里自成一堆。他不禁气乐了,“咋滴,属驴的啊?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纯属作对!行,你牛,我眼不见心不烦。”
张扬抬头,一团团白云跟安了四缸小马达似的飞快飘过。缝隙中一小块蓝直晃眼,像出场就自带闪耀光芒的少数人。而他勉强算白云,除了衬托只能一刻不停地奔跑。终于停下居然无所适从,真贱!村人的问候虽然让他气愤可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没工作。
鸟叫声隐约传来,正是旅游季,可唯独没有旅游的心情。你什么时候看到农民背着行李去旅游?哪怕农闲农民们要么坐在树下乘凉要么打点零工;你又什么时候看到老板聘用的经理坐下来打屁聊天?他们不是在现场指挥就是在想下一步该怎么做。张扬愤愤,掏出烟狠狠吸了两口。他也不想走寻常路,只是生活就像地垄,而他却是耕地的牛。他想挣扎出去,奈何垄沟早已把他的路规划好了。倘若敢越界,一顿鞭子是跑不了的。凭什么!
张扬郁郁寡欢地走回屋里。家里一共就两个卧室一个客厅,张扬从这个卧室走到那个卧室,再从那个卧室拐到客厅,什么都不需要动。家里那几样家具,张扬像闭着眼睛都知道媳妇身上有几根毛那样熟悉,实在没什么新鲜感。茶几上还剩了点凉茶,张扬倒了一杯咕咚一口喝了下去。谁说茶一定要品,其实只有牛饮才是最舒服的。因为有需要才觉得舒服,像这个茶道那个茶艺不过是玩一种心情,生理上根本没什么需求。没需求的东西哪怕弄得再天花乱坠也不可能舒服。想再喝一杯,一看只剩下茶根半漂半浮。他起身把茶叶倒掉,重新打水煮茶。等了一会儿水还没开,又觉得烦闷,站起来继续溜达。
要不,找一部电影看看?这些年为了活着而忙,哪里还有空闲关注电影。打开手机随便搜索了一下,什么动作片爱情片喜剧片满满一屏幕。张扬逐条看去,哪里还有他当年熟悉的演员。现代的电影张扬偶尔看过几部,爱情片哪里还有“如果非要加个时间,我希望是一万年”的经典;动作片看起来热闹,可缺少了真功夫的影子;喜剧片更有意思,令人发笑的不是事件本身,而是演员们假的不能再假的演技。当年之所以能称为经典是因为不管过去多少年还一直被人津津乐道,而现代电影最多就是看个热闹。
随手点开一部,嚯,不错,一开始就打得火热。可惜好景不长,镜头一转开始讲述主角的过去。张扬耐着心情看了一会儿,那中文字幕累得他两眼生疼。想想还是算了吧,不看了。正好茶煮好了,返回沙发上坐下,煞有介事地倒上一杯。嗯,挺香的,就是太烫了,等着凉凉吧。随手抽出一本书,翻开。
初九:潜龙,勿用。
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九四,或跃在渊,无咎。
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上九,亢龙,有悔。
用九,见群龙无首,吉。
张扬觉得谢安似的华丽转身就算从天上掉下来估计也得砸的满脑袋大包;至于咱这个茅庐,刘备就是踏破铁鞋也顾不了,还是消停地凭借自己的一技之长讨生活吧。至于此《乾》之一卦就当是为自己找一点慰藉吧。放下书,重新端起茶杯,半吹半忍品了几口,除了烫真没感觉出好喝之处。张扬瞪着迷惘的小眼四处乱瞄,咦?仓库没看!他一高蹦起来,奔着仓库就跑了过去。就这精神如果去发现新大陆那根本没麦哲伦什么事。
打开仓库的一瞬间,就是媳妇没在,要不然张扬肯定会抱着啃两口。一点不撒谎,张扬这辈子从来没因为乱七八糟激动过,而此时他不得不激动,终于有点事情可做了!搬!张扬摩拳擦掌。米啊面啊,地瓜土豆啊,一顿捯饬;快递盒包装袋,还有杂七杂八的小物件张扬咔咔就是干。最后,一把扫帚扫天下,如果不是少了几个戒疤仓库里都赶上和尚脑袋了。张扬拖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下来点燃一支烟,深吸慢吐。累成犊子样的他居然裂开嘴傻笑起来,多长时间没出现过这种美丽的心情,张扬自己都不记得了,好像待业以来就一直郁闷。难得的心情难得的宁静,他多想就这么持续下去。
可惜好景不长,连同汗水一起蒸发的还有美丽的心情,无聊悄然爬上心头。“探戈儿就是趟啊趟着走,三步一窜嘛两啊两回头,五步一下腰,六步一招手,然后你再趟啊趟着走。”张扬不知不觉居然走出了探戈步,如果赵老师泉下有知一定会因为有他这个从未谋面的学生而欣慰。不过,也辛亏没人看到,要不然会让人误会成进贼了。奈何就这么个小屋,就那么点地方,就算把牛魔王请来也不可能把一百五十平撑到一千五百平。
想想也是悲哀,张扬辛苦半生拼了命建造出来的房子居然成为囚禁自己的牢笼,有一天他会为了逃出去而绞尽脑汁。他害怕独处,害怕这份深到骨子里的安静。可是去哪?大街?那里的负担能甜掉牙;朋友?拉倒吧,咱无聊不代表人也闲着。对了,去市场,不仅热闹遇到熟人的几率还小。
戴上口罩,扣上鸭舌帽,就算亲妈站在面前都不一定认出自己张扬才觉得踏实。临出门,他再次跑到镜子前,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打量了一番,要是有个墨镜就完美了。
张扬做梦都没想到,市场的热闹不是孤独的终结,而是更大孤独的开始。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别人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别人的;呼朋声、唤友声——还是别人的。张扬顺着摊位中间的过道一步步挪去,所到之处就像中流砥柱,自动分开了人群。张扬就纳闷了,大疫三年也没像现在这么躲着。他急需一个把自己融入进去的机会,可打开手机看了看余额只能默默地叹了口气。人死了钱没花了可惜,这人活着没钱花一样他么难受。此刻张扬的心整得血呼拉的,就算有最好的针线请最高明的大夫也缝不上。
一米八几的大个愣是让张扬觉得自己矮人一头,好在,满市场的人仅能看到他还算整洁的衣服。张扬肠子都悔青了,他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子,好好的非要来找虐。“哎呀我去!”对于一个什么都买不起、还无所事事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发现一堆人围在一起更能吸引人的事情了。张扬带着一点好奇,更带着一点兴奋挤进了人群。
说虎背熊腰有点愣,但绝对比张扬还粗壮的大汉站在场地中央一手拿塑料袋一手比划,普通的香瓜愣是让他吆喝出了钻石的气势。张扬本打算离开的身体突然被一个想法定住了,这个想法先是吓了自己一跳,然后小心肝就像开足了马力的电动小马达突突跳个不停。他左左右右偷瞄了一圈,有挑拣香瓜的有付钱的,老板只关心他的称和到账提示,根本没人在意他。张扬随手拿起一个,装模作样地闻了闻,然后迅速瞟了一圈,好像有个老大娘望了过来,但他不确定,安全起见他放下的同时又拿起一个,眼睛一瞟顺势把香瓜放进了兜里,转身往圈外挤去。
张扬尽最大努力控制着粗重的呼吸,奈何小马达输出的功率实在是太强,如果不是口罩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的脸跟猴屁股有的一拼。他想跑,他更想飞,如果人有那个功能的话。只是他既不敢跑也不会飞,只能像鸵鸟似的把头埋在胸口以不次于久哥的速度背对香瓜摊走去。
紧张、焦急并没有因为汗水的流出而减少一点,在这么下去张扬觉得自己都要窒息了。可他还是不敢摘下口罩,就好像全市场的人都认识他似的。兜里的香瓜似有千斤重,直接把他压成了八十岁老太太。终于,他感觉远离了热闹,微微抬头迅速打量了一圈,没人注意。他深深吸了口气以平复狂跳的心。
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市场也如此,并没有因为张扬的加入和退出而有什么变化。心跳逐渐平复,随之而来的是飞在空中的感觉。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前所未有的舒爽,像刚刚和心爱的女人做完,更像吸食完鸦片。他突然迷恋上这种感觉,只是太短暂了,短暂到他还没仔细回味就消失不见了。
一个香瓜,白绿相间,只比拳头大了一点。举起来迎着阳光能看到一层绒毛,独特的香味飘散出来。张扬端详着,就是这么个小东西让他体会到了高潮的感觉。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时,随手把香瓜扔进了垃圾桶。他现在急需一个安静的地方去品味那几分钟里独特的快感。可当所有的激情褪去,内疚、自责浮上心头。两种情绪在他心中交织,矛盾的感觉把张扬折磨得死去活来。他需要释放,用肉体的疼痛来缓解内心的苦痛,爬山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山青但水没绿。长时间干旱导致小河早已不见一滴水。农作物能活着纯属奇迹,至于生长纯粹是奢望了。正像此时的张扬,在生活的道路上徘徊不前。从市场出来,张扬一路马不停蹄来到“观架山”脚下。说起“观架山”的由来当地还有段很长的历史,单纯就名字来说是因为当年薛仁贵东征,李世民登山观战而得名。张扬虽不十分相信,但并不影响他来跟着沾沾龙气。这是周围最高的山峰,海拔一百一十米,不算太高但正适合爬。
山的北坡比较陡峭,只有南坡还算平缓。一条羊肠小道蜿蜒向上,消失在灌木丛中。张扬走得不急不缓,耳畔除了风声就是让人心情顺畅的鸟鸣;鼻端则是浓浓的草木清香。此情此景,张扬觉得应该赋诗一首,什么“曲径通幽处,禅房草木深。”,什么“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再或者来一句“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可最后从张扬嘴里只蹦出一句,“真他么好看。”
闲情逸致的缓坡终究还是过去了,就像张扬过了无比美好的小时候,他来到了缓坡的尽头。山势猛然变得陡峭,被前人蹚出来的小径也消失不见,往后的路不仅有荆棘还要自己去走。张扬仰望山顶,这么大一段距离爬上去势必累个半死,但这岂不是他正想要的吗?
张扬突然羡慕起猿猴来,无论爬高窜低都如履平地,而他累得像只猪。怪石嶙峋、杂草丛生,还有不时出现的灌木丛的确让张扬体会到了艰难。闲情逸致?别逗了,有谁见过呼哧带喘中夹杂着偶尔滑过脸颊的汗珠时还能拥有?要不是山石过于坚硬,张扬都怀疑一屁股能不能坐碎了。张扬点上一支烟狠吸了两口,又抹了把汗。在这种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中,什么激动什么内疚都统统跑没影了,心里只剩一个念头——休息。看来在身体的本能中,一切都是浮云。
张扬觉得当年高考要是有爬山的劲头,什么清华北大根本不在话下。现在嘛,最多就是站在山顶了。不过,好处不是没有,最起码心里的那点负罪感早就随着淋漓的汗水蒸发殆尽,徒留满心舒爽。回望,海岛只剩个轮廓,房子也只有火柴盒大小。张扬真想仰天大笑,任你庞然大物还不是被踩在脚下。此时就少一把斧子,要不然张扬觉得自己都能把天劈开。爽!
二
一回生,两回熟,再次来到市场,张扬少了忐忑多了一丝淡然。“咱不看脸,看物总行了吧?”可一样发现了不同:大虾活蹦乱跳的,甘心吗?大飞蟹直吐泡泡,又甘心吗?还有各种各样的鲜鱼,都甘心吗?好吧,再怎么不甘心毕竟是餐桌上的一盘菜,没什么可说的。但有人买却不是自己,这就他么不甘心了。“咋滴,咱比别人少点什么?”张扬低头看着自己嘀咕。
市场继续嘈杂,要不是顶棚是钢结构的,张扬都怀疑能给干开了。他讨厌嘈杂,但他一样不喜欢安静。“真是我了个草滴。”一种矛盾还没消失,另一种矛盾又生了起来,他这脆弱的小心肝都快成了沙滩,总被拍。“眼不见心不烦。”张扬很阿Q地跑到了肉食摊。牛羊肉,鸡鸭鹅肉,还有猪肉每一种都向他勾手指。张扬只是看了一眼就不得不跑,因为那么多买的人中一样没有他。他的心稀碎稀碎的,碎到一个香瓜根本抚平不了。至于负罪感,就让他见鬼去吧。
转了一圈,张扬也没发现什么东西能缝补上他碎成八瓣的心。香瓜之类的水果太贱;海鲜味道又大;肉吧又太油腻,他必须找一个有价值的物件弥补一下受伤的心灵,更主要的还能维持住一刹那间的高潮。张扬头一次知道,选择,尤其是像这样不可对人言的选择居然也这么难。逛来走去,最终他盯上了熟食。
猫准备抓耗子之前都是拿出十二分的耐心等待,张扬现在就是那只猫。对于人不多的熟食摊位,张扬只能在外围绕着圈走。可无论怎么转,眼睛始终没离开过,就像地球绕着太阳转。虽然市场依旧人来人往,但都没有在熟食摊停留,这让他的耐心逐渐被耗尽。趁着正好有人过去,他也迅速跟了过去。
有时候眼睛能骗人,明明看背影绝对是美女可到了近前才知道有多恶心,而反之依然。就像这熟食,远看最多有那么一点点食欲,到了近前才知道味道加上色泽绝对能让口水流成一条长江。张扬就面对着这样一块肉,粗大的纹路,金黄的色泽,是牛肉。让他闹心的是没机会下手,抛开老板不说,就那顾客也一直没走。张扬苦恼,如果不是身在市场,他能连脑瓜皮都挠掉一层。可还没等他想到办法,顾客付完钱走了,把他整成了摊位前的黄山一棵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