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大院)9

2024-04-19  本文已影响0人  戈壁骆驼草

    (郑重声明:本文原创文责自负)

四个“盖儿头”

在安文安武的记忆里,他们的老爸是个严厉的父亲。平时,父子之间话很少,不知咋地,哥几个就怕他。同时,在他们的心中,他们的老爸又是个既勤快,又心灵手巧的大英雄。

也许是安文爸当军械科长,摆弄枪炮时间太久了吧!他不光是对那些个抢呀,炮的总爱拆拆卸卸,就是家里的凡是有轮的,带齿的,能动的,会跑的,他都爱研究研究,鼓捣鼓捣。在安文安武他们眼里,他们的老爸就是个一天到晚闲不住的人。

家里有台老式东方红牌收音机,安文爸自己动手,给它配备了一个好看的电池盒,手里拎着这台收音机,走到哪里就能够响到哪儿了,听到哪儿。安家的孩子多,那时候日子过得又紧吧,家里所有人穿的春夏秋冬四季的衣服,除了极特殊情况外,都是安文妈自己动手来做,所以,有个缝联补粘的就更加离不开台缝纫机了。靠平日里省吃俭用,攒钱买了台蝴蝶牌缝纫机,安文妈一使就是多少年!缝纫机的螺丝轴了,轮子不好好转了,缺油了,不管出现什么状况,安文爸说拆就拆,低着头,鼓捣鼓捣这,鼓捣鼓捣那,用不了多会儿,好了!安文妈就又可以重新“投入战斗”了。安文他们几个,身上穿的虽然是旧衣服,但不破,穿出去还总是那么平平展展,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

后院厢屋,安文爸藏着一个大大的“百宝箱”。呵!他自己动手焊了个钉鞋用的鞋支架,什么钉鞋专用小榔头,鞋钉鞋掌的一大堆。那里边还有焊铁壶,补盆补碗用的的铅硒,烙铁,镪水。有一回,家里一个特别好看的小瓷碗裂了个口,这把安文妈心疼的哟!安文爸说别着急上火,说着,从“百宝箱”里拿出他那套锔盆锔碗的钻子,又动手,自制了几枚小钉,居然把那个小碗给锔的滴水不漏!

“百宝箱”里还有什么自行车的打气筒,补车胎的胶水,胶皮。还有什么做木匠活计用的夯子、刨子。还有磨剪子戗菜刀的磨石,戗子······

一到礼拜天,安文爸用不着去上班了,他就把全家人穿的鞋子统统给找出来,挨着个儿地缝补、钉掌。塑料凉鞋鞋开绽,断带了,他就用火补,修理好让孩子们继续穿。发现收音机不响了,拆开一看,电路板焊点断了,三八两下就给焊上了。自行车登起来发轴,一看,是链条紧了,也拆下来,松上它一两扣,好了。

最让安文他们哥几个记忆深刻的,就是老爸那套理发工具。安家家里的“秃小子”们多,去街里理个发就得毛八七,块数来钱的。“秃小子”们的头发又长得还飞快,咋办?自己办呗!安文爸就买了个理发推子。头开始,哥几个统统一个“发型”---“大秃瓢”!

安文爸说了,这发型看着卫生,理着痛快,洗头还利索!过去他们打仗,上战场的时候都是这个发型。一旦负伤了还好包扎呢!听安文爸在那里又忙乎,又说的,站在一旁的安文妈就乐,说,这又不是让孩子们上战场,还非得推个大秃瓢呀!还包扎?真想得出来!

再后来,安文爸的“理发手艺”就有了改进,他说是要给安文他们哥几个开始推最新式的“青年小分头”。安文他们坐在那里,等理完发对着镜子一照。

“这就是最新式的青年小分头呀!”安文笑着,生怕他老爸给听见,低声对安武说。

“嘀咕啥呢?青年式不好吗?去,去去让你妈妈看看。”说完,安文爸就坐在椅子上,悠闲地掏出棵香烟,点着。

“来让我来给看看吧!”听见这边说,安文妈就从厨房转到了前屋。

“看看,看看怎么样?”安文爸一边抽着香烟,一边欣赏着自己的“作品”。

“挺好了,大小伙子的,头发理短了不就行了呗!又不是那爱美的大姑娘家家的!要那么俊干啥!”嘿!瞧!安文妈和安文老爸“配合”的可真叫好!

“啥青年小分头?我看就叫盖头得了”安武没敢出大声。

“怎么就不是青年小分头了?一个头发,短了就行了,还有什么讲究的。讲究,就是讲吃讲穿,就是,小资产阶级臭思想。”得!老爸一通“吼”,这下安文安武都老实了。

这下,小哥儿四个再出了家门,大院里就多了四颗“黑白分明”的“盖头”!

可不管别人怎么说,安文安武他们的心里觉得,这发型省事,洗脸就手还可以把头给洗了,干净利索。也有“精气神”!对着大院那群前来“欣赏”的发小们,安武瞪大了眼睛:哼!你们也不用笑话!你们的老爸还不一定就有这“两把刷子”呢!

这里省着花,那里不花钱的日子虽然过得紧巴了点儿,可有一天,安文安武走出大院,走进那些农业社的同学家里时候,他们恍惚看到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那时候,居住在屯堡镇的人,被人为地分成了两拨,一波叫农业户,他们是农业社的社员,用屯堡镇的话说,外就是个“地老大”!“地老大”们每天靠挣工分活着。一个壮劳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在地里“受”一天,也只能够挣到十个工分,大队会计给你核兑,最好十个工,折合成现钱也就是不到一毛钱。那年月,东西啥啥是都便宜:去屯堡镇街里打斤散醋,九分钱。一个窝窝头三分。最好的一等猪肉也才不过四毛多钱一斤。尽管东西都便宜,但一个好劳力的一毛钱,能买个啥?那时候,吃不能填饱肚子都成了件头等大事!粮食不够吃呀!家家如此。平日里就半稀半干,有时候干脆就吃两顿饭!就是这半稀半干的,农业户常常也是吃不到年根下就断了粮。

另一波就是非农业户,他们有的有“工作”,有的有粮食定量。不用去地里挣工分干活儿,粮本上每月供应着二十几斤粮食,七分粗粮,三分细粮。好的是,每个月能够见到“现钱”,要说这吃商品粮的日子,要比农业户的强上百倍!农业户的看到非农业户的,就会脱口而出:“看外nia nia幸的!”

大院军队家属都属于非农业户,相比大院外面的农业户社员,那可以就说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有一回,安文来到了徒穷四壁的同学家,第一次见到眼前的场景,那一刻,安文心灵受到了震撼!穷:一个板柜一口缸,一领炕席半个炕。这就是当时大多数农业户社员同学家的全部家当。不管好赖,炕上有被,身上有衣,瓮里有米,那就是最殷实的家庭了!

从同学家回到大院,安文安武再去筛炉灰,再去扫树叶,走在路上就更顺,站的也就更直了:爸妈说的对呀!看看屯堡镇街里的同学家,可不能浪费一粒米,可不敢糟蹋一撮面,要学会勤俭持家,要学会“抠门”过日子呀!就这,安文安武他们记住了,记下了一辈子!

星期天,安文爸那台东方红牌戏匣子,会准时播放电影录音剪辑。周六,里面还有专门为小朋友播放的“小喇叭”节目。

每到星期天,趁着老爸不在家,安文安武他们哥几个就会围坐在一起,聚精会神地去听匣子里的“小喇叭”广播节目。记得,匣子里有个叫孙敬修老爷爷的,他可会讲故事了,他讲的故事可好听呢!每回听电影录音剪辑,虽然从匣子外面,是看不到里面的电影的,但像磁石一样,每周六里面的电影都会吸引着小哥几个,他们静静地听,认真地想象着:“英雄小八路”、“鸡毛信”、“神笔马良”,每周六,匣子里的电影有好多好多呢!

安文安武上下学,要从屯堡镇街上路过,每回经过那里,他们总能看到那间冒着热气的豆腐作坊,这是屯堡镇街里唯一的一间豆腐作坊。就这,来作坊买豆腐的人也寥寥无几,因为那时候都穷!

和豆腐坊相邻的是间低矮的土坯房。屋檐下,静静地坐着个中年男人。那男人看上去有四十多岁,两只眼框突出,咋看上去,那人脸上的五官有些扭曲,原来他双目失明,什么也看不见。

那盲人,一天到晚地一个人坐在屋檐下面,手里攥着团毛线,茫然地举着头,手里不停地织呀织的。每天都这样。

那盲人家是非农业户,不用去地里去受,靠着给别人织毛衣毛裤这门手艺,他要养活家里好几口呢!每次经过那里,看到他静静坐在那里不停地织呀织的,安文就在想,他一个大男人,两只眼睛又什么都看不见,怎么就可以织出那么多好看的,有那么多花样的毛衣呢!

过来过去的人们个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人们只是出于好奇,总要在这里驻足观看一阵儿,会盯着他手里那团越变越小的毛线球。

大院里有很多家属是来自湖南、浙江、安徽的。对于这些南方来的阿姨们来说,照道理,织毛活应该是她们这些人的“强项”。可当她们站这个织毛活盲人的面前,看到那盲人手中飞舞编织的那一刻,她们显得啥也不是了!站在那里,她们咋舌惊叹!她们时不时地向那盲人打听,毛衣的怎么起针?怎么缝合?怎么就可以编织出各式各样好看结实的毛线“组合”?有的就干脆把家里的毛线一股脑地交给那盲人,谈好了加工费,让那盲人去织。这么一来,不光大院里的这些阿姨成了那盲人的“大客户”,就连这家豆腐作坊的豆腐也卖得快,卖的多了!那些个拿着毛线来这里求织毛活儿的,在和那盲人谈好价钱,放下手里的毛线的同时,也总会顺手进豆腐坊,买块豆腐,买几张豆腐皮回家。

大院有一条笔直的马路,马路两旁整齐的站立着两排钻天杨。那些杨树都是安文爸和他们那些从朝鲜战场回来,建设营房的时候栽下的小树苗。

钻天杨长起来很快,不几年就变得郁郁葱葱遮天蔽日,小小的树苗,个个都长成了参天大树。

秋天,屯堡镇会刮起很大的风。钻天杨密密实实的树叶便枯萎,便纷纷落下。师部警卫连的战士们就会拿着大扫把去打扫树叶,他们把那些树叶收集起来,等汽车营什么时候来车再把树叶拉到西门外的荒地去掩埋。那年月,人们冬天烧火做饭的劈柴要花钱去买。安文妈是从农村出来的,打小就知道勤俭节约过日子,看着这些要被扔出去的树叶,糟蹋了怪可惜的,就带着安文安武,拿着麻袋去马路边收树叶,拉回家来等家里烧火做饭时候用。警卫连的战士们看了很高兴,有时候,还主动帮助安文安武去扫,去装麻袋。树叶收集起来很快,也越来越多。安文家的后院就垒起来一个大大的池子,专门存放这些收回来的树叶。安文妈再烙饼,蒸馒头做饭,烧火就用这些树叶,灶台上的饭做熟了,与里屋火炕相连的炉灶的余火让火炕也长时间暖暖的。屯堡镇的冬天猴冷,过冬,家家就都离不开大火炕,部队大院的家家户户也不例外。睡觉前,安文家的树叶往通向火炕的炉灶里攮上一大把,那火炕到天亮也不会凉。像安文家一样,大院好些家也都去扫树叶回来烧炕。

屯堡镇的大街都不算很长,大街分东西南北,当地人为了形容屯堡镇的街短,说那家豆腐坊推着小车出来卖豆腐的小贩,嘴里喊着“豆腐啦!”那个“啦”字话音未落,豆腐小车就已经出了屯堡镇了!这话当然是在夸张,但也无不在说明屯堡镇的街巷的确很窄小,街道确实不很长。

在屯堡镇东西南北街的交汇处有座镇里最大的商铺,在这家商铺卖货当服务员的,当地人管这工作叫“站栏柜”。谁家有人能够在这家商铺“站栏柜”,那在屯堡镇人们的眼里,可就是成为了备受屯堡镇人们仰慕的,“不是一般”人的上等好事了!

当地人管那个街中心叫十字街,管那商铺叫大百货。

靠近十字街不远处,有间低矮的平房,那是屯堡镇唯一的冰棍坊。那个年代,冰棍是个“奢侈品”,在屯堡镇吃冰棍的就不是平常人家,那时的“球坛子”(屯堡人称呼小孩),在炎热的夏天,能够吃上一根凉凉甜甜的冰棍,简直就是一种“奢望”!

作坊里的冰棍只有两种,一种是糖精做的,二分钱一根;一种是用白糖做的,五分钱一根。二分的有时候吃起来会觉得有点儿苦,那是糖精放多了。还是那五分的好吃些,原本上学不从那家冰棍坊顺道路过的大院孩子们,总会绕道去那里,但大多数到那里去的孩子,也只会买那二分一根的,不去买那五分的,五分钱!好家伙,那时候的五分钱可以买到一个大白馒头了!

那时候的孩子们,手里压根儿就没有什么零花钱。安文清楚的记得,每次老妈让他到街里去打醋,九分钱一斤的醋,每次回到家,安文总是左手把那醋瓶子递给老妈,同时,把右手攥着的,商店找回来那一分钱立马交给老妈。一直到上了高中,加入了学校的共青团,每月五分钱的团费都要伸手和他妈去要!

“提篮小卖拾煤渣,担水劈柴也靠他·····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那是京剧革命样板戏《红灯记》里,李玉和夸闺女小铁梅的一段唱腔,在那个年代几乎人人都会,但后来安文才真正领悟到,那些个“早当家”的孩子,绝对都是出自踏踏实实生活,会勤俭节约的普通人家!

在大院行走着的四个“黑白分明”的“盖头”,哥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乐了,乐得很是开心!再一次看到老爸那口大大的“百宝箱”时候,安文安武他们打心眼里觉得,他们的老爸才是真正的大英雄!他们老妈也是,也是个勤俭持家的“大英雄”!

在若干年以后,当安文携手相濡以沫的爱人,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儿子、孙子的时候,安文不自觉地拿起了推子:安家的又一代,便就又有了俩“黑白分明”的“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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