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块钱的羊肉串

童年里，烧烤的味道，现在还可以闻得到。那是一种飘满屋的香，至今找不到的香。后来知道找不到的不是味道，而是那种味道中你的快乐。

从我家出门向左走个500米，有一家烧烤店，夏季走过他家门口，会流下口水。冬季从他家走过，会感到身子被缓和了。我记不得他家叫什么名字，或者没有名字，应该就是一个普通的小饭店。因为他家不仅有烧烤，还有炒菜，我最喜欢的鱼香肉丝，爆炒海螺丝都出自他家。

这样混杂的饭店，应该没有什么招牌菜，也应该没有什么名气。但在我的记忆里，很多美食竟都出自他家，可见，我是多么不经常下馆子啊。

是啊，我很少下馆子，那个年代，去饭店都叫下馆子。在我印象中，只有大的节日才会下馆子，去的也是那种大馆子，一般都是有电梯的那种。而这种大节日一般都是姥姥的寿宴，努力想想，好像再就是参加婚礼了。

我们仨单独下馆子的时候很少，印象中有一次去吃自助餐，就在我家马路对面。现在那已经是一片荒地，那时候那还有个小商场，名叫二商店，商店旁有一条小吃街，其中有一家店是自助餐，价格应该是18元一位，这么一算那天我们仨应该花了54元。现在想想确实不少，54元够我吃5次烧烤了，况且那次自助后我涨肚了好久，于是我们再也不去吃那家自助了，不如吃烧烤划算。

烧烤3毛钱一串，应该是羊肉串，不然每次我去买的时候，为什么爸妈都会告诉我去买十块钱羊肉串呢，所以我猜那时候我吃的应该都是羊肉串。

不知是勉强算邻居的原因，还是老板会做生意，我们每次10块钱，老板都会给35串。35串羊肉串是什么概念，是满满一塑料兜，里面掺杂着两串送的烤大蒜。那时候的我其实不知道烧烤也可以烤很多东西，比如韭菜、鸡翅、鸡爪、蚕蛹、腰子等等，我只知道可以烤羊肉串和大蒜。

夏天吃烧烤的时候并不多，可能是因为我们住在胡同里，街里邻坊的看到了不太好。如果看到你买烧烤回来，你不挨家分两串，着实不是我们胡同生活的文化，但分的话又很心疼。索性夏天我们就不吃烧烤。

到了冬天，这事就好办了。父亲会将烤好的串裹在棉袄里，东北的天黑的比较早，我们胡同又没有路灯，一片漆黑下，根本看不到父亲的细节动作。再加父亲步伐矫健，短短500米的路程，用不了几分钟便可以健步归家，将35串羊肉串一根不少的护送回家。

若路上偶尔不巧碰见了邻居，黑灯瞎火的也就打个招呼擦肩而过了，决不能让对方闻到父亲怀里的烧烤味。当然以父亲敏锐的侦查力，多数时候是碰不见人的。

门，一般都是被敲开的，因为父亲的手正在怀里守护着烧烤，所以不方便从兜里掏钥匙开门，况且这一系列动作，太耽误时间了，万一就在此时被邻居发现，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于是，母亲一般会掐算好时间，然后就在门内等候。由于是冬天，外门斗温度略低，所以我便待在大屋等候。

一旦听到“当当当”，母亲矫健的伸手，将门锁打开，将门推开，迎接父亲凯旋，并探头望一圈是否有“敌情”。

此时，父亲一定会紧张的说上一句“没人，快关上门。”

当我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时，内心开始雀跃。我知道这一仗，我们打赢了。

我们仨总是会像这样默契的打赢一场又一场生活中的仗。虽然这种烧烤战役，我的贡献好像只是干掉10串羊肉串而已。

父亲穿越外门斗、内门斗、厨房，见到大屋里迎接父亲的我，便从怀里掏出一把羊肉串，那香味染了父亲的棉袄，染了整间屋子，染了我的童年。

接过装烧烤的塑料袋，35串铁钳子，钳子略烫，父亲拿了一路，我接过手的那一刻，他像英雄一样开心。好像我接过了他打下的江山，也好像我接过了他人生的续集，但我觉得更像是我接到了他努力为我创造的幸福。

接过烧烤，我一定会忍不住先来一串，等待着母亲将热好的馒头、存放已经的咸菜、一碗清水端到桌子上。

我边吃边看着他们忙乎着。第一串，我一般吃的很慢，因为我想用这种慢来拉长美味的时间。

等我们仨坐好后，父亲会先主动揭开塑料袋，拿出一串递给我，再拿出一串递给母亲，再拿出一串给自己。

铁钳子上串着3块瘦肉，2块肥肉，瘦肉大，肥肉小，瘦肉美味，肥肉酥脆。这种串，现在是很难找得到的，铁钳子的串好找，但是能把小肥肉烤成那样酥脆的不多见了。

父亲一般会要10串不辣的，但由于35串放在一起，难免还是会有辣味，小时候的我是一丁点辣都吃不了的，于是母亲会用清水为我涮一下再吃。

现在想想这涮了一下，味道应该不佳了，可我为何感觉此乃世间绝味呢。

每当我们仨吃烧烤时，我总记不清我们聊了什么，但我能记清的是我们聊了很多，欢声笑语的聊，开玩笑的聊，打闹的聊。不知是烧烤美味，还是笑话好笑，总之，每次吃烧烤的夜晚，我都感觉到了一种幸福感。

那感觉，回味无穷。

每次母亲都对父亲说“吃吧，他吃不了，你多吃点。”

父亲紧着说“吃着呢，就你吃的少。”

母亲夹了一口咸菜说“我吃了，辣，你俩多吃吧。”

最后俩人吃的加起来没我一个人吃的多，常常还会剩下几串，留给我第二天用焖灌热一下，又是美味的一天。

多年以后，我毕业离家漂泊，带回女朋友见他们，巧了，女友为外乡，对东北烧烤极为热爱。于是我们四人下馆子，吃了顿烧烤。

铁钳子变竹签子，3毛钱变1块5，小肥肉变大肥肉。

父亲点了满满一大桌，恨不得把菜单上所有的东西都点个遍，有毛肚、羊肉串、鸡翅、鸡爪、菜卷、板筋、鱼豆腐······

那以后，再吃烧烤都是这样的场面。

属于我们仨的，十块钱35串的羊肉串记忆，留在了我的童年里。

我怕年岁大，记忆力不好，于是将它记下，以便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