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3-07  本文已影响0人  乔天

几个鸟雀抢先赶走了寂静。为了几条虫,即便是黑暗与寒冷也不能奈何它们的勤奋。天空掀起被子,鱼肚白的里子墨蓝色的皮儿,一颗光头从被子里缓缓升起照亮了远处的山岭。
渐渐染了红晕的雾气是一条条裹在山间的丝带,好像听见二大伯二大娘悠扬的唱腔。有人在说话,从灌木丛里、从土地深处、从松树枝上、从山麓附近。
小山村好像被烧开的清泉,沸腾声此起彼伏,家家户户笑声不断,声音蒸发到了高处,顺着山路就破开了“家和万事兴”的门锁。
蒋老太直不起腰,侧着身子贴靠住椅背。右手握住铁棒,望着右边空空的太师椅。听到门前有汽车的鸣笛声,她这才把视线转回来,皱起眉头期盼着即将被打破的寂静。
太阳把火热投进了院子里,扬起吵闹和嚎叫来。几只鸡不安地上蹿下跳,柴火垛也缩了头,窃视着大门前的景象。
几辆车停在山道中央,涌下一大帮人。他们吵闹得很:时而激烈地争执,面红耳赤;时而寂静沉默,脸色铁青;时而双臂张开,手上的礼品盒好似绽开的羽毛;时而低头伫立,仰眉怒视,像条准备咬人的狗。
这些人终于有了统一,都点着头同意了什么,这才推进门去,充满了不大的院子。
蒋老太看见进来的人,急忙紧紧握住铁棒,她左手放在大腿上,一边咬牙一边拍着大腿,眼里有怒火却没有一句话说出口。
一个六十岁上下的男人先推开门,他把笑脸从门外递进来,亲切地喊了声妈。还未等他另一只脚也迈进来,就听到铁棒敲击木头的声响。
“跪下!”蒋老太怒斥,她全身上下都在颤抖,那棒子也在半空中敲打,把外面的笑声都击落。
老太太见他们都安静了,便又坐下来,只把铁棒的声音显得明亮。
男人跪在地上,从后面进来的人也都跟着跪在老太太面前。
屋子里静极了,如同深渊那般幽暗深邃;偶尔传来一阵阵费力地喘息声,是蒋老太戴上老花镜的努力。
地上的礼品盒她终于看得真切了,都是些贵重的东西,十年来,她第一次见这些孝心。
“老婆子也有资格享受这种——”蒋老太停下来喘了口气,“这种恩惠?”铁棒指着二闺女身边的“八大碗”,并用力戳倒了它。
“诶,不是啊,妈……”女儿蒋兰连忙护住喜红色的盒子,见了铁棒抬起,就不敢再说话了。
蒋老太来到大儿子面前:“我一年没见你,我得谢谢你啊——”她指着四周的墙面说道:“什么都没了,今年你们什么也别想带走!”
老大蒋明扬起头来:“妈,不是,我们不是这——”
铁棒打断了他的话,那棒子落在他的肩头并不疼,可蒋老太却咬着牙、噙着泪:“我也配做你的妈?我不就是一个给你们看着祖产的老保姆吗?这不是你儿子的原话啊?”
铁棒重重地落在八仙桌上,留下一个印子。
这一声把蒋明身后的大孙子震得一阵哆嗦,他面红耳赤,把头藏到了胸口。
蒋老太累了,她需坐在椅子上继续训斥,可终究没有话了,她说不了那么多话,一辈子也就是听人说话的命,如今耳音也不好,只剩眼睛落几滴泪,竟只有邻居知道她这泪水掉在哪里。
望着满堂跪地的儿孙,蒋老太一口气涌上心头,从嗓子眼儿喷了出来,带着些心痛的呻吟声。
她凝望着,从这些人的头顶掠过去向着窗外碧蓝色的天空。几朵云四散在各处,又激起了她的眼泪,这一次,她终于只能哭了,哭得大声,哭得悲伤,仿佛是一场对自己的送葬。
两个女儿站起来安慰起母亲,蒋明招呼其他人各处去忙,自己带着装满菜品的盒子进了厨房。
大锅边,是早已处理好的鸡鸭鱼,炸好的丸子、豆腐等等,只有几片炒鸡蛋上留着些牙印,筷子上还沾了些土。
蒋明把喜红色的包装盒放在一边,酸涩得抽动一下鼻子。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