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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黎明

2025-11-11  本文已影响0人  梅开如雪

郑重声明,本文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传玉的乡公所成了日本鬼子从县城至乡村之间的重要据点,伪军保安团常年驻扎在这里。保安团仗着日本人的气焰肆意欺压百姓,抓壮丁,抢财物,调戏良家妇女,老百姓对他们又怕又恨,年轻女子平日不敢出门,实在要出门时先把脸抹上一把灰。乡邻们天天处在恶魔的眼皮底下,人人心里悬着块石头,许多人家仓促请来媒婆,把年纪尚幼的女儿随意找个婆家嫁了,以免遭到日伪兵痞的毒手。

海玉从鬼子手里逃出来,摸着黑回了家。天刚亮,他敲开侄子祥运的家门,把二哥惨死的经过告诉了祥运。祥运这才知道,他爹已经惨死了多日,一时间肝肠寸断,跪在院子里放声恸哭。祥运他娘听到儿子哭,急匆匆跑过来打探发生了什么事情,听说当家的被鬼子狼狗咬死了,一口气没上来,咕咚一声倒在地上。祥运抱起他娘不知如何是好,海玉道:“快给你娘掐人中,给她捶捶背。”祥运笨手笨脚给他娘掐了人中,扶起来捶背,他娘睁开眼,嗯哼嗯哼喘出一口气,出溜一下坐在地上,两手拍着地哀哀地哭出声来。

祥运抽噎着问海玉:“三叔,我爹的尸首在哪里呀?

海玉抹着泪道:“我也不知道详细情况,我当时已经昏死过去了,听别人说,看见鬼子兵指使二鬼子把我哥扔墙外去了,劳工们被鬼子押着,不让出来。唉!那些日子,被鬼子害死了十几个人呀!如果不是游击队救我们逃出来,说不定哪天就没有命了。”

祥运哀嚎道:“我上哪里找我爹的尸首呀?”

海玉哭着道:“我看见大房的江运跟着鬼子,他肯定知道。那天我哥出事,就是他跟鬼子叽里咕噜说什么,没过多会,鬼子就把狼狗放出来,把我哥给活活咬死了呀!”

良玉家里的停了哭,她痴呆呆地瞪着眼,过了半天,爬起来擦了擦眼泪,坚定地说道:“我去找传玉,求他帮忙问问你爹在哪里,不管怎么样,一定得把你爹带回家。”她看看面面相觑的叔侄俩:“我把家里的钱都找出来给他,我想,都是一个老祖宗留下的,他不会不帮忙吧?”

海玉道:“二嫂,大房跟咱们一直不合,传玉又是一个心狠手辣的恶人,我们躲开他还来不及,你去找他帮忙,他能帮吗?小心中了他的圈套呀!”

良玉家里的犟犟地道:“我心想,他就没有一点点的人性?再说,不找他帮忙,还能找谁呢?先把祥运他爹找着,其他不管了。”她回屋里,找出二十个大洋和几串铜钱,她用汗巾包了,顶着寒风去了传玉家。

传玉看着眼前哭哭啼啼的女人,假意掩着脸干噎了几声,又抬起袖口作擦泪的动作:“唉!可怜我的二哥呀!你的脾气太倔了呀!我就知道,你早晚要吃倔的亏呀!”

良玉家里的含着泪,把包着钱财的汗巾捧出来:“兄弟,如今孩子他爹的尸骨还没有下落,嫂嫂求求你,帮忙给打听打听,他是老卫家的后人,得让他的骨衬入了卫家的林地呀!”她压抑着哭声,抽噎着低头站在传玉的堂前。高氏冷冷地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看着布包,投过了鄙夷的一瞥。

下人把布包呈给传玉,传玉扫了一眼道:“嫂嫂,我能帮的一定会帮,怎么能要你的钱呢?你也知道,求个人不容易,大家都担着是非呢。使钱都在疏通关节上,一层一层,哪里打点不到,事情就办不成,我是一个大钱都不会拿的。唉!如今办事都这样,不花钱不行啊!”他沉吟一阵道:“嫂嫂,我二哥抛尸荒野,我心里真是很难受呀!我就算冒着天大的风险,也得想办法把二哥请回卫家老林!实话实说,你这几个钱,哪里能办成事?看门的站岗的监工的,还有皇军那里,都得请人家费心不是?”

良玉家里的抽噎着道:“兄弟,我家里就这么多,你看看还需要多少,我去邻居家借,不管花多少钱,只要把他接回来就行啊!”

传玉想了想道:“嫂嫂,你出去借,知道谁家好说话?费了口舌也不见得借着。再说,我二哥的事不能久拖着不是?这样吧,我先给你办着,等完了事,用多少钱,我让账房出个明细,一并跟你算账,你就不用求哥哥告姐姐,挨门犯难为了。你说这样可行?”

高氏在一边冷着脸道:“老爷,你就是一个菩萨心肠,凡事先替别人着想,都不知道别人是不是愿意替你想。”

传玉斥道:“女人家,心眼太小。我只管凭心做事,又没想着叫别人感激。何况嫂嫂又不是外人,有难事说到我这里,我还能袖手旁观吗?”

传玉两口子假惺惺做戏,把良玉家里的感激得眼泪直流,她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给传玉两口子磕头:“弟弟,弟妹,嫂嫂全靠你们了,你们就是我一家的恩人呀!”

传玉虚抬了抬手:“嫂嫂不用这样,我还有话要说在前面,万一你拿不出钱来怎么办?我去给你办事,你不会让我往里填钱吧?”

良玉的家里的此时只要把男人的尸首找回来,其他顾不上想,回答道:“兄弟,你说怎么办,嫂嫂听你的。”

传玉微微一笑:“嫂嫂,你得把家里值钱的财物押给我当个说法,你有钱,怎么都好,若是没有,把你抵押的财物给我,咱们两清。”

良玉家里的道:“兄弟,我没有值钱的东西,除了宅子,只有二十来亩地,你看着可以,我就把地押给你。”

传玉想了想道:“嫂嫂,我家真的不稀罕你那几亩地,可是,为了让哥哥回来,我答应了。”当下便吩咐管家写了契约,良玉家里的摁了手印。传玉招呼下人过来扶起眼泪婆娑的女人,摆摆手道:“送你二奶奶回去吧!”

高氏看着良玉家里的出了门,嫌弃地拿丝绢扇扇风:“亏得还有二十亩地,要不然,跟个穷鬼差不多。”她喊声丫鬟:“过来,把这屋里好好清扫干净,点上香薰,去去晦气。”说着,跟在传玉身后出了正堂。

海玉带领几个子侄,从埋了十几个死人的泥坑里把良玉残缺的尸体翻找出来,幸好是寒冬季节,尸体还没有完全腐烂。

一家人凄凄惨惨把良玉殡送了,还没过五七,传玉便带着人,拿着花费的明细找上门来。良玉家里的低头敛衽把传玉迎进屋里,传玉把明细纸笺放到良玉家里的面前:“嫂嫂,我这前前后后共总花了二百多块大洋,零头算我的,你给我二百块就行了。”

良玉家里的脸色苍白,话都说不囫囵了:“兄弟,二,二百呀!我家哪里值这么多?”

传玉叹口气道:“嫂嫂,咱们之前可是都说好了的,我给你跑腿,可不能再坑我往里搁钱吧?”他把契约拿出来:“那么,咱们照着这个办吧?”

良玉家里的愁眉苦脸地道:“兄弟,多亏了你,孩子他爹才能回了卫家老林,说来,我是不能赖账的,我这二十来亩地,兄弟看看能不能给我家留下几亩,我母子不至于流浪乞讨?”

传玉黑着脸道:“嫂嫂,你是妇道人家,不知道如今田地是不值钱的,你那点地值不了一百,哪里能顶二百块大洋?不然,你先去问问别人,谁能给你二百,你就卖给谁,把钱给我就行了。”

良玉家里的见传玉变了脸,又说那二十来亩地不值一百块钱,慌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兄弟,那是我们家全部的家当呀!算是二嫂不懂事,都给你抵账吧。”她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传玉道:“那些地不够抵账的,还差着一百多呢。你看怎么办?”

良玉家里的到了此时已经明白,这是自己跳进人家的套里了,她无助地道:“兄弟,你给我个数,还欠多少,我去借借,还给你。”

传玉做出一副哀伤的表情:“嫂嫂,我又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我这不是投里头的钱太多了嘛,若是仨瓜俩枣我就不要了。我二哥死得可怜,我能帮忙尽量帮忙,哪里能多要你的呢?这样吧,那些地我出个高价,顶一百块大洋,那天你给了我二十块,还有八十块,你再给我六十块就行了,那些就算我给二哥的葬礼吧!”

良玉家里的流着眼泪道:“兄弟,你二哥忙碌了一辈子,家里攒的那点钱,那天都给你了。给他发丧是从孩子他姥娘家借的,我手里还剩下五块,还有一些首饰,这些都给你,欠着的那些,你缓一缓,等过了年关,我去借了还你。”她从小箱子里拿出来一个布包,打开布包,里头局促地躺着五块大洋和几个金溜子和银耳坠。她把布包给了传玉,举起袖子去擦那怎么都擦不完的眼泪。

传玉朝跟在身边的下人招招手,下人把布包收了起来。传玉道:“嫂嫂,不是我信不过你,咱们办事得利索着点,别留下后患对吧?所以,嫂嫂,你得把地契给我过个户,你再给我立个欠钱的字据。我知道你不会写,我都准备着了。我还得告诉你,我的钱是要滚利的,到还钱时候别说不知道啊。”他看了一眼下人,那人上前,从手里抱着的袋子里拿出来纸墨印台放在桌子上,弓着腰执笔写了字据,静静地立到一边去了。

良玉家里的万般无奈把家里的地契找出来给了传玉,被传玉指点着画了押,眼巴巴地看着传玉让下人收拾了契书,扬长而去。她再也忍不住哀痛,浑身颤抖着,坐在地上大放悲声。两个穿着重孝的孩子惊恐地站在她的身边,娘仨哭成一团。她哀哀地哭诉着:“儿呀!娘对不起你们呀!当初不该心疼那八块大洋叫你爹去出劳工啊!儿呀!娘是掉进大房的圈套里了,现在咱们家算是完了!你爹没了,地也没了,还欠着卫传玉的阎王债啊!”

夜里,良玉家里的从灶房里找出做豆腐的卤水,扬起脖子灌了大半碗。她站起来抻抻衣角,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墙,一步步挪到传玉家的大门口,倚着门边石坐下来。待天亮,传玉家的长工老何推开大门,发现良玉家里的已经死在门外。

祥运和海玉听到消息,急火火奔过去的时候,传玉已经令家丁把死人搬到街巷口。祥运要去找传玉拼命,海玉一把拉着他,自己也跟着来到传玉家门口。爷俩还没进门,就听传玉喝道:“来人,把他们绑起来,送到乡公所关了。”

一群家丁蜂拥而上,把海玉和祥运摁在地上绑了起来,海玉目訾皆裂,大声喊道:“卫传玉,你这个作恶多端的畜生,早晚有一天吃游击队的枪子,看你横行到什么时候!”

传玉冷笑着道:“原来是你私通游击队,放了给皇军修炮楼的壮丁,我正愁找不到人呢,你今天是不打自招了。好,好,你就等着吃枪子吧!”他挥挥手,指着家丁道:“送到乡公所,把他绑得紧一点,过两天交给皇军处理!”

海玉家里的见传玉绑了男人和侄子,一路哭着跟到乡公所,眼看着爷俩被乡丁推搡着进了院子,把大门关上。她坐在乡公所门外哀声嚎哭,有邻居提醒她去求大老爷卫宝玉,她猛然明白过来,急忙忙跑到宝玉家,跪在地上求宝玉救救海玉和祥运。

宝玉听说二弟做出这样没天理的事来,心里憋了一股怒气。他让李氏把海玉家里的扶起来,自己风风火火来到传玉家,劝说传玉放了海玉叔侄两个,别把路走绝了。

传玉翻着白眼道:“他们私通共匪,皇军正要杀尽赶绝,我凭什么放了他们?”

宝玉道:“他们都是咱们卫家的人,一个老祖宗留下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谁不知谁呀?都是老实本分的庄户人家,哪里有本事通共?你没有证据就把人绑了,不怕引起民愤吗?你定然也听说了,前几天城东乡的张胖子,被锄奸队毙了,你就一条路跑到黑,不为自己留条后路吗?”

传玉道:“你不用吓唬我,我这么多人保护着,谁敢动我?哼!他们家倒霉,为什么把晦气带给我家?那个死贫婆子,竟然在我的门外寻死,想恶心我?看看我怎么整死他们!”

宝玉见二弟听不进去,想退一步,先把人救出来:“传玉,我明白你的想法,不就是想要钱嘛!你告诉我,想让他们出多少钱?说实际点,你也知道,要多了他们也拿不出来,你就别狮子大开口了。”

传玉斜了他大哥一眼:“你想让他们用钱摆平吗?也行,他们那个穷样,家里也称不几个钱。一个人二百块大洋,那个死人嘛,出二百做法事给我消消晦气,他们家还欠我二百大洋,一并结清了,共总八百块大洋。再让我抓住通匪的证据,我必定让他们去死!”

宝玉道:“传玉呀!你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了,你自己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事呀?且不说卫家的近支被你坑成什么样了,你怎么舍得把自己的骨肉往狼群里扔呢?你想想那些被你们关进乡公所里的乡亲,哪一个不是打鬼子报国的好汉?收手吧!世上没有后悔药啊!”

传玉阴测测地道:“不用你操心,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告诉你个消息,你的好闺女在八路那里当了个头目,县里都挂号了,你自己当心吧!出了事我也救不了你。”宝玉脸色霎时变得凌厉,昂着头道:“做什么都比当汉奸强!”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出门而去。

两个人话不投机不欢而散。宝玉知道海玉家里拿不出那么多钱,便去账房支了钱,让六子送给海玉家里去赎人,又买了一口棺材把祥运他娘收敛了,等海玉叔侄出来,把丧事办了。

海玉帮着侄子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完后,跟媳妇说是出门找活干,背上工具去了西村的窑匠头李撮头家。他见没有别人在身边,便压低声音向李撮头打听游击队在哪里,李撮头说,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但是,听到哪里有打鬼子的,就去那个地方找,早晚找得到他们。海玉只得按下心里的着急,一边干着活,一边暗地里打听游击队的动静。

一日,窑匠们在干活的时候低声议论,听说八路军在县城打死了好几个汉奸和鬼子,那些人来无影去无踪,鬼子急得干瞪眼。

处决那个叛徒的是中德他们的锄奸小组。叛徒曾经是抗联的干事,被日本鬼子抓住后,出卖了三个抗联的秘密联络点,身上背着好几条人命。他深知当叛徒的下场,平日不敢出门,只在集日的时候,由两个二鬼子跟着,来集市上打探抗联和游击队的行踪。

锄奸小组接到上级指令,除掉这个破坏抗日组织的毒瘤。三个人做好了一番筹划,逢着集日,扮成收山货的贩子,一大早就进了县城。

太阳偏东南,叛徒在两个二鬼子的监护下出现在集市上。锄奸小组尾随着他们来到人群拥挤之处,中德见队长摆了个手势,便蹭着人群挤过去,身子一歪撞了叛徒一下,叛徒翻着白眼破口大骂,被后头挤过来的人踩了一脚,疼得他大叫一声,伸手去摸枪,发现腰上的枪已经没了踪影,惊恐间还没反应过来,忽然颈间一凉,身子晃了晃,慢慢向后摔倒。陪同的二鬼子去扶他,发现叛徒的脖颈汩汩冒着血,已经只剩往外出的气。他们紧张地拉开枪拴大声喊叫,中德和组长照着二鬼子开了两枪,一边大声喊道:“八路来了,快跑啊!”一集人惊叫着,慌慌张张四下逃散。

三个人裹在逃散的人群里往城外跑,城里一队二鬼子举着枪追了出来。慌乱的人群跑到城门,发现城外一队巡警正往城里赶。中德拉着队长拐进一个小巷子,队长打了个手势,三个人倚在墙角,等城里的二鬼子跑得近一点,朝着城里来的二鬼子开了几枪,又对着城外来的巡警开了几枪,两支队伍不明就里,糊里糊涂互相打了起来。中德对这里的地形熟悉,带着两个同伴从巷子里撤出城外。

海玉听说大集上有人跟日本鬼交战的事情,还打死了好几个二鬼子,按捺着心里的激动,一个人悄悄去县城转了一圈。只见城门有鬼子牵着狼狗来回巡逻,每个路过的人都得被几个二鬼子详细检查。进了城,看见七八个人围在一堵墙前,那里贴着几张画像,有人小声说,这是鬼子贴的通缉令,这几个人会飞檐走壁,杀死了好几个二鬼子后,从城墙上飞走了。海玉上前看了半天,有张画像的眉眼仿佛是熟悉的,使劲看时,又模糊不清认不出来。

海玉赶在戒严之前出城回家。这一夜,他翻来覆去没法入睡,虽然听说了游击队的行动,可是他们就像长着隐身的翅膀一样,叫人无从找寻。他想等天亮后再去西村,他断定西村的李撮头一定知道游击队的秘密,要参加游击队,只能寻求他的帮助。

天蒙蒙亮,海玉便起了床,他要趁着清晨的凉爽,先去地里看看庄稼。海玉扛着铁锨,刚刚出来村口,猛然看见在晨雾里影影绰绰有一队人马朝着村庄走来,他急忙躲到墙角,看到一杆膏药旗招摇着,眼看就要进村。海玉吃了一惊,这是一队鬼子兵来了!海玉转身往村里跑,一边拼命地喊:“鬼子来了,鬼子来了!”骑马的鬼子听见有人呼喊,打着马飞快地往村里赶,一边伸手朝着海玉呼喊的方向打了一枪。

刺耳的枪声划破乡村迷蒙晨雾,海玉一路喊叫着回到家里,家里人已经胡乱穿了衣服起床,惊慌失措地看着从外边回来的当家人。海玉喘着粗气,回手关上门,指挥大家:“快,把粮食和值钱的东西藏进炕洞子里,他娘,你给丫头把脸上抹上把锅底灰。快点,鬼子已经进村了。”

门外响起敲锣的声音,是传玉家长工老何在喊:“老少爷们!都出来到打谷场听太君训话,老的少的一个不漏啊!”

此时的卫家庄已经被鬼子搅得鸡飞狗跳,街巷里响着提提踏踏的脚步声,鬼子和伪军骂人的呵斥声。卫宝玉听着大门被踢打得咚咚直响,吩咐六子去开门。六子刚打开门,几个二鬼子端着枪凶恶恶地闯进来,吆喝着:“都出来,再磨蹭老子开枪了!”

宝玉整理一下衣服,带领一家老少往打谷场走去,小兰因为脚小走得慢,又心有惴惧,低着头挽着翠奶奶的手臂走在众人之后。

打谷场上已经聚集了很多惊魂未定的邻居,宝玉一家走进人群,默然听着日本鬼子凶煞般的吼叫。传玉腰上带着枪,挺着肚子走过来喊道:“大家都注意了,现在请小野太君给我们训话,大家都鼓掌。”他一个人吧滴吧滴拍了起来。小野手里按着一把战刀,叽里咕噜说了一通,传玉的儿子坂田三郎从小野身后走出来,扶一扶眼镜说道:“太君说,日本皇军是为了大东亚共荣,来跟乡亲们友好的。但是,有坏人攻击了皇军的朋友,皇军要把那个坏人找出来,希望大家提供线索。若是有人私自藏匿,皇军查出来就是死了死了滴。”

众人沉默着,把眼睛看着自己的脚下。小野在人群前走来走去,他伸出手一指:“八路。”一个二鬼子跑过来,从人群里拉出一个庄稼汉子。小野用刀指着汉子咕噜一声,坂田三郎道:“太君问你是不是窝藏了八路?”

那汉子摇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家就两间破屋,怎么藏人呀?江运少爷,你帮帮我,给太君说说,我真的不知道呀!”汉子的话音还没落下,小野扬起皮鞭抽在他的肩膀上,那汉子疼得嗷嗷叫唤:“太君,你打死我,我也不知道呀!”他抱着头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小野扶着刀叽里咕噜了一阵,坂田三郎告诉二鬼子:“太君说,把他绑起来带到乡公所审问。”二鬼子拿根绳子把哭哭啼啼的汉子绑了,两个乡丁过来押着他往乡公所去了。

小野在村人面前走了一圈,阴森森往人群里看,小兰低下头往翠奶奶身后躲,小野一把将小兰拉出来,吓得小兰大喊:“奶奶,救我!”满头白发的翠奶奶紧跟着,拉住小兰不松手:“江运少爷,这是你嫂子,你告诉太君,这是你嫂子呀!”小野抡起皮鞭抽在翠奶奶身上,翠奶奶忍着疼,把小兰护在怀里。小野的军靴踢在翠奶奶身上,嘴里骂着“八哥,八哥。”一刀挥下来,翠奶奶的脖颈喷出一道鲜血倒在地上,小兰扑在翠奶奶身上嗷嗷哭喊。宝玉跟着跑上前,见奶娘已经被鬼子杀害,他的眼睛冒着怒火:“野兽!放了我的儿媳妇,你们凭什么残害无辜的平民?”

小野挥挥手咕噜两句,两个二鬼子上来把宝玉摁倒在地绑了起来。小野狞笑着去拉小兰,小兰情急之下低下头在他的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小野大叫着,凶狠地挥起刀,一霎时,小兰也躺在血泊里。李氏跟着往前冲,被棂子紧紧抱住,她放声大哭:“老天爷呀!你睁开眼救救我们吧!”

小野恶狠狠哇啦了一顿,坂田三郎道:“太君命令,放火烧房,把八路烧出来!”村里人眼看着自己的房子被大火吞没,哀哀的哭声响成一片。

鬼子又抓了两个人后离去,大伙围过来,帮着把小兰和翠奶奶抬回家。村里的房舍冒着烟,值钱的物品被洗劫一空。海玉对大家说道:“老少爷们,咱们不能干看着邻居兄弟被鬼子抓走了,得想个办法把他们救出来呀。”大家都同意他的提议,推举他带头领着十几个邻居去找传玉要人。

李氏抽泣着道:“好心的大爷大叔们,我家遭此不幸,奶娘和媳妇惨遭杀害,老爷生死未卜,想来都与卫传玉那个恶霸有着重大关系。各位乡邻如果要找卫传玉要人,李氏愿领头前去。卫传玉已经没了天良,什么坏事都能做出来,我们得有坏的打算。”

李氏身穿重孝,带着七八个人来到传玉门前,呼喊着要卫传玉放人。传玉开了门,鄙夷地看着一众乡邻,挥挥手,上来一群带着刀枪的家丁,把一众人都摁倒绑了起来。他扫了一眼李氏道:“嫂嫂,你还有心来胡闹?看在一家人的脸面上,放你回家办理丧事去吧!”李氏气得直骂:“卫传玉,你个丧尽天良的,老天爷早晚惩罚你。”

传玉吐了一口唾液回身进了院子,他身后显出高氏来,高氏用汗巾捂着鼻子道:“嫂嫂,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不懂事?你家有晦气,还想往别人家撒吗?”她回头招来几个觅汉:“去,挑两挑子水来,把门外清洗干净了。”也不看李氏气得脸色煞白,转身扭着屁股顾自去了。

传玉依仗着乡公所、依仗着日本人,为非作歹,成了海西县的一大恶霸。锄奸小组接到上级指示,联合当地游击队,救出被囚禁的百姓,打掉卫家庄的日伪据点。游击队也接着命令,配合锄奸小组,拔掉卫家庄的日伪据点,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

游击队通过地下联络员联系上了锄奸小组,两支队伍汇聚在一起,商量救人的行动方案。中德见游击队女政委的眉眼仿佛面熟,等大家都散去时,他留下来,凑上前小声问:“政委,我好像见过你?”

女政委端详了中德一会儿,问道:“你是不是卫家庄的卫中德?”中德愣了一下:“你还知道我的名字?”

女政委笑着伸出手道:“我是巧珠,你的大姑。”中德激动得心里怦怦直跳:“是巧珠大姑?我可见到亲人了呀!”他握住巧珠的手,打量着比他小好几岁的本家大姑,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一边笑一边抹眼泪:“大姑,我听小红说,我以前穿的衣服都是我大奶奶给做的。唉!可恨我被卫传玉骗了多少年呀!”

巧珠道:“我娘说,你一个人不容易,能帮到你是应该的,没有必要到处吆喝。唉!你说你跑哪里去了?可怜你娘为了找你,白白丧了性命。”中德道:“大姑,我娘还活着!”巧珠愣了愣:“啊!你说说,你跟卫传玉究竟是怎么回事?”中德神色黯然地道:“大姑,我是钻进他的圈套里了。”他把和卫传玉的恩怨一一说给巧珠。

巧珠听得目瞪口呆,她忿忿不平地道:“想不到,卫传玉这样歹毒!谢天谢地,你找到了你的母亲,你们娘俩被卫传玉害得好苦啊!中德,你要知道,这世上不只你一家受苦受难,全天下的穷苦人都受着黑暗社会的压迫,我们就是要把这个黑暗社会给推翻掉,让天下的穷苦百姓过上好日子。中德,我们卫家的子弟走到一起了,要为了我们共同的事业战斗到底呀!”中德很是兴奋,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他预感到,卫传玉们的末日就要来了!

坂田三郎跟着日本鬼子混得春风得意,他看上一个日本艺伎,便让他爹出钱给买了一处宅子,两个人住在县城的辟巷里。

这天清晨,坂田三郎刚走出小巷,迎面走来一个黑脸汉子,他猛地一拍坂田三郎的肩膀:“嘿,这不是我二爷爷家的大少爷吗?你住在这里呀?”

坂田三郎愣了一下,看清楚原来是在黑虎崮土匪窝里的卫中德,他的心里着慌,不知道中德现在是不是还在山上做土匪。他小心地问道:“你是中德吧?我没住这里,过来办点事。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中德大咧咧地道:“还有几个朋友,我们来这里看看,有没有生意做。大少爷,既然遇上了,咱爷俩得好好地亲热亲热呀!”说着,一把揽住坂田三郎的肩膀,坂田三郎在他的手里半点动弹不得。他伸手去摸枪,发现腰间已是空空,忽然想起来童年时的中德就是神偷,知道自己的枪已经到了中德的手里。坂田三郎身上冷汗直流,无奈地随着中德的方向迈步,他呐呐道:“中德,我真的没有钱,你要多少钱告诉我,我去找我爹要,千万别再带着我上山了。”

中德哈哈笑着:“大少爷,我哪里要你的钱呢?咱们好不容易见了一面,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咱们叙叙家常呀!”坂田三郎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刚要回头看,忽然落下一条麻袋,把他从头到脚装了起来,他在袋子里喊着:“中德,这是皇军控制的地方,我一声喊,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中德道:“你想死就喊,不想死就闭上嘴。”一个汉子道:“把他的嘴堵上,一切都解决了。”坂田三郎被人捏着下巴,嘴里塞进一块臭烘烘的汗巾,只能无声无息任人摆布。他闻到一股牲口的骚臭味,忽然被人拦腰抱起来,扑通一声扔到马车上。

坂田三郎被人从袋子里放出来时,发现是在一个荒废的庙里。他的手和脚都绑着,坐在地上浑身发抖,迷迷糊糊间,看见堂姐巧珠站在眼前。巧珠的腰间扎一根皮带,皮带上斜插一把盒子枪,威风凛凛,哪里还是从前娇弱的大小姐?坂田三郎见了巧珠,才知道是落在抗日游击队手里,心里暗想自己平日里为虎作伥,死心塌地做汉奸,如今报应来了,恐怕是难逃一死,双腿发软瘫在地上,低着头道:“姐姐,你要杀了我吗?”

巧珠冷冷地问:“你是叫坂田三郎,还是叫卫江运?数典忘祖的东西,你跟着日本鬼子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

坂田三郎低着头嗫嚅道:“姐姐,你还是叫我江运吧。我做了很多对不起父老乡亲的事,我知道错了。姐姐,求求你们饶了我,我以后改过自新,再也不敢做坏事了。”

巧珠道:“你现在明白了吧?我们随时就能要了你的命。如果你真的改过自新,那么,今天帮着我们完成一个任务,我们可以考虑放了你。”

江运连连点头:“姐姐,我一定会尽力的,姐姐需要我做什么?”

巧珠拿出纸笔:“给你汉奸爹写封信,马上放了被他关在乡公所的所有乡亲们。有一个没放出来,你们爷俩的命就到头了。再给我画一张乡公所的地图,我要日伪驻扎在那里的详情。”

江运急忙写了信,又画了乡公所的房间地图和人员火力分布情况,巧珠令人把江运关在阎王殿里。

中午时分,卫传玉的门前来了一个膀大腰圆的觅汉,他敲开门,告诉守门的长工:“大哥,你传个话给二老爷,我是来为公子传信的。”

传玉吩咐长工把觅汉带进来,他看了坂田三郎的亲笔信,惊得两手打颤,他盯着觅汉道:“你来骗我?信不信我叫人把你抓起来,送给皇军毙了。”

觅汉道:“我信,你一个铁杆汉奸,什么坏事不敢做?要不你现在就抓了我,我跟你儿子一命抵一命。还有,你若不把人放了,我就不回去。游击队等着我回去报信,太阳落山我还没回去,坂田三郎就得吃枪子。你儿子的死活就看你的行动。”

传玉本来指望用这些人换一万块大洋,眼看着到手的钱没了,心有不甘。想到儿子还在人家手里,不放人就要搭上儿子的小命。看着觅汉大模大样坐在凳子上,恨得他牙根痒,却奈何不得,又担心儿子坂田三郎的安危,心里像有一把火烧着。他困兽般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斜眼看那觅汉稳稳地坐着,一点都不着急。传玉想来想去还是救翻译官儿子要紧,咬咬牙,分派二子喊来两个家丁,在那汉子的见证下,去乡公所把人都放了。

海玉跟着大伙走出乡公所,心里疑惑传玉为什么把人都放了?他细心打量周围的二鬼子和乡丁们,见旁边站着一个陌生的觅汉,他的双手拢进袖子里,不远不近地像是在那里看热闹,待被抓的人都走出乡公所,那觅汉仿佛松了一口气,扭头就往村子外走。海玉落到大家身后,悄悄跟着那个觅汉往村外移步。那觅汉出了村,回头看一下,放开脚步朝着树林奔去,海玉心里暗自欢喜,这人定然是来解救我们老百姓的,很有可能是游击队的人。他加快步子去追,那人三转两转不见了踪影。

海玉站在旷野瞭望,忽然看见有两个人影跟在不远处,他的心里一惊,明白过来是传玉派的乡丁跟踪那个不见了的觅汉。他暗暗吸了一口气,心想要把这两个狗贼引开,保护那个觅汉安全撤走。他往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一闪身进了一片树林。他回头看了看,那两个乡丁正疑迟着往这边走,便把树枝弄得刷拉声响,快步走出树林。他一会儿纵身在沟崖下,一会儿隐进蒿草丛,兜兜转转来到自己家的地里。眼前的这一片地,三房的已经被传玉全部强占,二房的只剩下海玉的二十来亩麦子,孤独地夹在一大片罂粟中间。海玉安静地蹲在地头,看那两个乡丁急匆匆跟了过来,他的心里很是得意:“狗贼,你们上了我的圈套。”

乡丁走上来,认出来是刚刚放走的村民,气就不打一出来:“该死的,放你走,你跟爷们耍心眼?是不是你放了游击队?”海玉拍拍手上的土道:“大爷我来自己家的地里看看,犯了什么事?”

乡丁气呼呼地把海玉拎起来:“走吧!这是你自找的,吃牢饭没吃够。”两个人押着海玉回了乡公所。海玉刚放出来还没到家,又被二鬼子关了起来。

这天夜里,游击队摸进乡公所,缴了二鬼子的枪械,打死了一个日本鬼子和两个企图反抗的汉奸,剩下十多个二鬼子见事不好,争先恐后缴械投降。游击队打掉了卫家庄的伪保安队,意外解救了海玉。海玉兴奋得像个孩子,他一边流泪一边笑着:“终于找到你们了,我要参加你们的队伍,跟着你们打鬼子。”游击队撤退的时候,将几个手雷燃着引信,炸毁了这个日伪据点。

江运被关在阎王殿里,夜风把树影晃得影影绰绰,龇牙咧嘴的泥塑鬼神暗戳戳地瞪着他,吓得他闭着眼蜷曲在墙角。天还没亮,有沙拉沙拉的脚步声,江运抬头看,是中德和一个粗壮的汉子走进来。中德给江运的脑袋上套上一个罩子:“走吧少爷,我们送你下山。”中德拉着他拐来拐去走了两三个时辰才住下。中德道:“再走二里路就是卫家庄,我们就送你到这里了。对了,你回去跟你爹说,我娘还活着,我已经找到她了。但愿卫老爷养好身子,保养好那颗脑袋,给中德留着。你知道我们的手段,什么时候想抓你爷俩,就像从鸟窝里掏蛋,容易得很。”粗壮汉子用刀子挑断了绑在江运手上的绳子,推了他一个趔趄,两个人转身没入榛莽荆丛。

江运爬起来,站在野外定了半天神,前边是隐隐约约的村庄,便提心吊胆地往前走。他看看自己身上穿的鬼子服装,心里暗想:“若是在路上被老百姓发现,一准被打死了。”快到村子的时候,看见县城的方向来了一队兵,前边是骑着马的日本人,他提着的心才放下来。他小跑着去迎接日伪队伍,到跟前时,那骑在马上的小野队长狰狞着脸色叽里咕噜地问:“坂田,哪里去了?”

坂田三郎惊魂未定地说道:“太君,我被人给绑票了。”他跟着小野的马跑着,对小野一顿解释,小野愠怒的脸色始终没变温和。一队人进了村子,传玉已经在村头接着,他抹着眼泪哽咽道:“太君,我们的据点给游击队给破坏了,保安队死了三个人,那些押着的犯人都逃跑了。”传玉看见衣装凌乱神情沮丧的儿子在小野身边,一把把他拉到跟前,上下打量了半天:“有个人来说,你被人绑了票?这是怎么回事?都快急死我了!”

坂田三郎偷偷看一眼小野,支支吾吾地道:“爹,我是被中德给绑去了,等夜里他们睡了,我磨断绳子跑回家的。”

传玉听儿子的话音,明白是不想让小野知道他做了游击队的俘虏,便顺着江运的话道:“儿呀!你是被土匪绑票了,幸亏祖上保佑,你能平安回家。你跟太君告个假,回家洗洗晦气吧?”

坂田三郎眼巴巴地望着小野,叽里咕噜了两句,小野斜了传玉一眼,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他们到了乡公所,眼前的情景气得小野暴跳如雷:“八哥!八哥!”看来,他只能用咒骂来发泄怒火了。

乡公所被手雷炸塌了五间房子,院子里躺着三具尸体,小野黑着脸叽里咕噜一阵,坂田三郎指挥二鬼子:“把大日本皇军的尸体抬回县城,那两具,通知他们的家人去处理吧。”小野指着狼藉一片的乡公所咕噜了两句,坂田三郎对他爹道:“太君说,要赶快把这里修好,修得比从前坚固,皇军出城扫荡,这里做前哨。”

传玉急忙点头哈腰答应,他觉得,只要日本人还把这里当成据点重视,他的腰杆就能硬起来。小野看了一眼乡公所,抖抖马缰,丧气地带着一队日伪兵回县城。传玉爷俩毕恭毕敬地站在街口送他们离去。

传玉听儿子说中德入了抗日游击队,还潜进县城抓人。在日本人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把一个大活人带出县城,这样的能耐真是叫人害怕。坂田三郎犹豫了一下说:“爹,以后家里还是叫我江运吧。这次,我见到了巧珠姐姐,我看得出来,她对咱们爷俩的行动了解得十分清楚。以后凡事都要小心才好。”

传玉哼了一声:“丫头片子,有什么能耐?还不都是她爹传的消息?”坂田三郎摇摇头:“爹,她已经不是当年的深闺小姐,而且,在她的身后是一支有韧力打不垮的游击队。”他停了停又道:“还有中德,这次进城抓我的是他,放我回家的也是他。我有预感,他不是游击队的,他是经过训练的,是正规军里的,说不定八路已经进了海西县。中德还说,他娘还活着,他都已经找到了。他说,他早晚会报仇的。爹,中德的娘是怎么回事?”

传玉脸上变得苍白,他担心的事终于还是来了。他悔恨地道:“后悔当初呀!我本来想把他送进大牢里,请人神不知鬼不觉做掉。现在想想,还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小命,一个疏忽,留下这样一个祸患。你歇一歇,过一会我派几个家丁护着你回县城。以后出门小心点。家里的事,你不用多问。”

传玉想着小野的指示,尽快把乡公所重新弄好。他利用乡长的权力,挨户抽壮丁,没有壮丁的人家就得出钱。工程开始了,不知怎么回事,头一天垒起的墙,第二天早上竟是乱糟糟塌了一地。传玉觉得是窑匠们使坏,便让他的打手李头在工地上盯着。不成想,一天晚上,李头喝多了酒,蹊跷地掉进井里淹死了。好不容易盖到大平口,上梁时,檩条哗啦哗啦掉下来,把垒好的前墙压塌了多半。传玉气得暴跳如雷,逼着窑匠们出钱包陪损失。

传玉正为修建乡公所焦心,他的干亲坂田来拜访,透露给他一个消息,小野队长准备舍弃了坂田三郎,正在另找翻译官。传玉的心一下子掉进冰窖里,眼看着日本人的大腿要抱不上了,他们爷俩的前途堪忧啊!他给了坂田一幅乾隆时期的名人字画,拜托干亲帮忙操心儿子的前程。坂田轻轻抚摸着字画道:“卫老板,我们是多年的交情,我实在是把三郎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培养,他的事我怎么会不帮忙呢?实话告诉你,小野君对府上小姐的事是耿耿于怀的。他说,你家小姐很像他的妹妹,他是喜欢上了的。想不到事情是这样的结局,他的心里一定存着很大的遗憾。”

传玉沉思了一下道:“坂田先生,这个结局,我失去了女儿,最伤心的应该是我呀!小野队长为这事记恨,我也没得可说。那就让三郎回家跟我学做生意吧!继续跟着小野队长,恐怕也没有好前程。”坂田没说话,他听得出来,卫传玉其实是在考虑三郎的安全了。

接连不断的不顺心,传玉借酒浇愁。忽然听到长工老何在院子里一声惊呼,随即二子慌慌张张跑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用纸裹着的小石头:“老爷,有人扔进院子里的。”传玉强自镇定接过来那张纸条,纸上写了两行字:多行不义必自毙!继续当汉奸死路一条!传玉觉得歪歪扭扭的字迹有些眼熟,他蹙着眉想了想,心底忽然一惊,这是中德的字呀!他像被火灼了一样,将纸条扔到地上。

磋磨了多日,总算是把乡公所修建起来。传玉在院子里盖了两处高高的瞭望哨,院墙上留了好几个射击洞口。他巡视了一番,感觉非常满意,打算挑个好日子接来小野,明面上是让他来检查一遍,实际上是想和他缓和关系,顺便给自己邀功。还没等他找出来好日子,却等来了二鬼子送来的噩信,他的儿子坂田三郎在跟随日军扫荡时,被游击队打死了。

传玉闷哼一声,咕咚倒在乡公所的议事厅里。乡丁们帮忙抬到他的府上,长工老何狠劲地掐他的人中。好一会儿,传玉幽幽醒来,忽然惊恐地指着周围的人:“鬼,有鬼。快打鬼呀!”一边往桌子底下钻。高氏哭着骂帮忙的乡丁:“快给我滚!我家老爷不想看见你们。”乡丁们好心没有好报,气呼呼一哄而散。

传玉看见众人都去了,便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咣当咣当磕头:“叔,哥,饶了我吧,是我骗了你们,是我害死的你们,我再也不敢了。中德,我没有杀死你娘,你别杀我啊!”他抓住高氏的衣襟,浑身颤抖着:“救我,救救我,他们来抓我了,快叫人来打鬼呀!”把高氏吓得哇哇大哭。如此上蹿下跳闹腾了些日子,忽又卧床不起,牙齿咬得紧紧的,说不得话,吃不得饭,高氏只好让老何用筷子撬开他的牙齿喂点水。两个小妾见老爷已经不能依靠,觑了个空,各自拎着积攒的细软跑路。没过几天,下人们也都各自找路去,偌大的宅子只剩下几个无处可去的老人,传玉的好朋友坂田趁机把所有的生意揽了过去。终于,在一场大雪天里,横行一时的卫传玉追着他的儿子卫江运去了十八层地狱。

中德知道卫传玉死了的消息,心里不免意难平。没能手刃此贼,成了他最大的遗憾。此时,海西县的敌后武工队已经成立,他们配合八路军拔掉鬼子的碉堡据点,逐渐把日伪蚕食的根据地夺了回来。抗日形势有了好转,海玉接到上级安排,回卫家庄组建地下游击队,配合八路军反击日伪丧心病狂的“三光”扫荡。

秘密行动小组接着命令,马上回部队奔赴抗日前线。中德依依不舍离开故乡,心里惦记着母亲不知现在怎么样了?他给母亲写了一封信,把这几年攒下的两块大洋用布包了,来到巧珠的住处。他憋住涌到眼角的泪水,把布包交给巧珠:“大姑,我要回前线去了。我把这些东西交给大姑,万望大姑在合适的时候,去看看我娘,告诉她,等打败了日本鬼子,中德一定回来孝顺她老人家。如果不幸,我牺牲了,大姑,拜托您把她接回卫家庄,让我娘落叶归根。”他的泪水终于盈满了双眼。

巧珠接过布包,接过沉甸甸的责任:“中德,你放心去吧!我会按照你的想法去做的。你的三爷爷卫海玉已经被上级指派回村开展地下工作,发动群众抗日。恶霸卫传玉死了,你母亲可以平安回家了。等你三爷爷把村里的事物理顺了,我去把你的母亲接回卫家庄,请你三爷爷帮忙照顾着。这也是我们对抗属应尽的义务。中德你看,咱们的敌后根据地已经开辟出来了,老百姓都踊跃参加游击队打鬼子,小鬼子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长久了。中德,你在前线一定要多杀鬼子,我们都等着大部队凯旋归来的好消息。”

中德又一次别了海西县,与他的同志一起奔赴抗日前线。他想,等再一次回来,海西县定然是天翻地覆的变化,穷苦百姓一定会过上安定幸福的日子。他回头看一眼故乡,见巧珠站在高坡上为他们送行。她红色的上衣像一支燃烧的火炬,仿佛要点燃黎明前所有的黑暗。中德迈开大步,坚定地走向东方初升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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