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痕
今天是1987年8月5号。
此时bb机都还没流行,写信寄信也是个麻烦事儿。对于即将各自浪迹天涯的学子们,可能这次的聚会就是近几年的最后一次相见。
男生桌,王公文举着啤酒瓶,左右胳膊分别夹着一个男生,三人都是面色潮红,显然是喝醉了。
“在座的都听好了!我王公文,这几年一定要混出个人模狗样出来,到时候我做东还在这里,谁不来的就是不把我当朋友!来,干!”说着,王公文一口气喝干了酒。
“几年是几年啊!”一旁的肖勇搭起腔,“别到时候我都入土了,你们还聚!”
肖勇因为复读了三年,是班里年纪最大的男生,他自己也经常拿自己年龄取乐。
“三年!就三年后的今天!”王公文看了看表,“今天是8月5号,三年后就是1990年的8月5号,大家都要来啊!”
说完,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好挠了挠头。
大家也喜欢这个大大咧咧的阳光男孩,只是大声吵叫着,
“好啊!”“别说话不算数哦!”“可以带家属吗王老板!”
欢呼声,鼓掌声,交谈声,笑声,充斥在在小小的包厢里,有些喧闹,也有些温馨。
———————————————————————————————————————————————————————
今天是1990年8月4号,为了那个约定,我早早地就向老板请了假,踏上了回家的列车。
到家已经是深夜了,我睡了小会儿,赶在开门前几分钟来到了餐馆。
小餐馆搞了次大装修,和以前那个小破房子有些不一样了。
我进去随便点了份早餐,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待着。
时间过得很慢,但我应该要有耐心。
阳光逐渐偏移,人们来了又走。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中午。
我又点了份饭,潦草吃完后还在那里等着。
服务员们站在一旁窃窃私语着,时不时往我这里瞄一眼。
我只好把头埋得低些,再低些,希望别人不要注意到我。
光线逐渐暗了下去,随着啪嗒的开灯声又亮了起来。
我实在没有吃饭的心情,只好点了杯奶茶。
会来吗?
会来的。
我默默给自己打气。
渐渐已到深夜,服务员几次靠近我,想说些什么又走开了。
我知道快要关门了。本就不好意思的我真的不想再麻烦他们。
我站起身,朝他们快速鞠了下躬,低头快速朝门口跑去。
“靠!”
我从地上快速起身,脑袋隐隐有些疼,但刚才那个声音却如此熟悉,是错觉吗?
我抬头看过去,那个被撞的男生也正好起身,一脸不耐烦地拖了口唾沫,
“真他妈的倒霉!”
我有些想哭,不知道是不是疼的,也不知道是头疼还是心疼。
眼泪还是掉下来了,我赶快低下头,就要走开。
“喂!”男生狠狠地拉住了我的胳膊,“撞完人就想跑?”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眼泪有些模糊我的视线,映入眼帘的还是那张熟悉的脸。
你不认识我了吗?
我好像也不认识你了。
———————————————————————————————————————————————————————
今天是1993年8月5号,我卡着那家饭店的营业时间准时进入,挑了个正对大门的位置坐了下来,静静等待着她的到来。
刚毕业那段时间,我总想着要闯出自己的一片天,要做一个真正的成功人士。可不论自己做什么似乎都引不起别人的重视,一想着自己可能会这么碌碌无为的度过余生,我真的害怕极了。我无比讨厌这样的自己,但怎么努力都不见什么成效。
终于有一天,我放弃了。
我辞了职,回到老家开始了无业流民的生活,慢慢学会了抽烟喝酒,在灯红酒绿中麻痹自己,或许某天宿醉死在街头就是我这种废物最好的归宿了吧。
直到那天,她出现了。
她本来上学时存在感就很低,打扮起来我还真没认出来。
她哭了,那种眼神我见过,在镜子里。
送她去车站的路上,她还是表白了。
我无比害怕着这个时刻,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我不喜欢她,我也配不上她。
可我看她低着头,身体止不住颤抖着,如同一根绷紧的弦。
拒绝的话就这样卡在喉咙,硬生生被吞了回去。
或许我还可以抢救一下。
我自嘲地笑笑,提出这个三年之约。
她犹豫了一会儿,第一次抬起了头看着我,答应了下来。
在那之后,我还是处处碰壁,不过想着她的身影,我总想着再试试吧,总不能让人家失望。
终于,碰到了一位老前辈,带我走进了异能者的世界。
原来一切特殊都只是因为我的能力“无痕”作祟。
等我能够自由收放自己的异能“无痕”后,被人忽视的副作用也就不会出现了。
就这样,我加入了一个名为夜刃的官方异能者组织,开始了查案破案的生活。
如今,我也算站稳了脚跟,明面上的身份也算体面,我想现在的自己应该还算不错吧。
你呢?
这几年过的还好吗?
还那么喜欢低着头吗?有没有认识新的朋友?有新的心仪对象了吗?
你,还喜欢我吗?
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我现在很厉害了,我破了很多大案,领导都说要提拔我。
有很多案子都很有意思,虽然要保密,但我可以偷偷讲给你听。
我交了很多有意思的朋友,有机会把他们一个个介绍给你。
当然,你要是不喜欢我了,也千万不要有丝毫的歉意。
我会轻轻地离开,不留下任何痕迹,这是我最擅长的事。
或许这次,就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了吧。
———————————————————————————————————————————————————————
我生病了。
医生对哭成泪人的母亲说,我这个病到20多岁才会有明显症状,而出现症状后的三年内,就要死了。
是的,十岁的我已然知道,自己要死了。
从那天开始,我就住在了医院,不出意外的话,我的余生就要在这里度过。
在病房里,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画画,画完窗内画窗外。父母似乎看出我的唯一“乐趣”,他们小心翼翼地提出要帮我报个班,并反复强调是线上班。其实我并不在意,但他们好像很想为我做些什么,所以我冷冷地答应了下来。
是的,我对父母的态度就是冷冷的,一个冷漠的女儿死了,或许他们就不会那么难受吧。
当然,我也考虑过成为“讨人厌”的小孩,但看到父亲明显增多的白发,和母亲洗不干净的泪痕,我想还是不要给他们添麻烦的好。
既然不想添麻烦,我每一天的生活都尽可能的重复简单,画画,吃饭,睡觉。
即使根本睡不着,我仍然会闭上眼睛装睡,这样父母才会安心去干自己的事。
有次装睡偶然听到护士姐姐偷偷跟同事说,我是将自己的不幸归怨于父母,还说我这样的小孩一定是心理畸形。
护士姐姐一直对我很好,偶尔还会夸我画画很好看。
我很难过,但不能哭。要让父母知道自己哭了的话,估计又要担心。
就这样,马马虎虎过了两年。
原来的护士姐姐调走了,新来的姐姐也从来没有夸我的画。父母也不用每天都呆在医院,只是每周末来看一眼,有时候忙起来或许这一眼也忘了。
我很开心,如果日子过得快一些的话就更开心了。
不过,平静的生活还是被打乱了。
那天,我正坐在床上画画,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男生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他头上包着纱布,轻手轻脚的样子颇为喜感。
看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和我是一类人,是没有存在感的人。
他看到我时愣了一下,然后很自然地走到我的床边拿起边上的画。
“不错嘛,有时间能帮我画一幅吗?”
这是这几年第一次有人夸我的画,我知道这时候该说谢谢,但发不出声。
是的,我是个哑巴。在第一次发病之后就说不出话了。
我有些着急,我想要回应他,但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他看我没说话,有些尴尬地挠挠后脑勺,
“不愿意就算了,我叫王公文,你叫什么?”
我把画本抢回来,翻到第一页,指了指上面我的名字。
“好的好的,再见啦!”
他匆忙的瞟了一眼,一溜烟跑掉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时不时会跑过来找我聊天,虽然我已经写字告诉他我是个哑巴,他也乐此不疲地跑来,说自己见义勇为被两米高的小混混打伤了头,被护士姐姐揭穿是过马路被车撞了。他说自己是班里的小明星,大家都很喜欢他,虽然从没见同龄人来看望他。他说自己成绩不错,这几天不学也能考到理工大学,其实我偷偷看到他兜里有翻烂的单词本。
“你该不会喜欢上小寒青了吧。”护士姐姐总喜欢调侃,她只当是青春期男孩的躁动。
王公文也只是笑笑,“别乱说,我的第一张肖像还指望她呢。”
那段时间过的很快,快到我都不知道已经过了半个月,他要走了。
“别忘了我的画!”他背着书包,冲我挥了挥手。
就在那时,我决定给他画一张画。
可他再也没有来过,我只能凭借模糊的记忆来画,可莫名其妙,我怎么也想不起他的脸。
或许是生病的副作用吧。在画废两个画本后我知道,我大概画不出这幅画了。
我第一次产生不甘心的情绪,我想到那个包着纱布的那个憨憨的脑袋,想到那个干净的笑容,我不想他就这么了无痕迹的离开。
我决定报考理工大学,我要见到他。
我第一次像父母提要求,用的理由是想见见正常人的生活。
父母好像猛然惊醒一般,流着泪答应了。
学习并不难,至少对一个枯燥的病人来说。
两年后,我成功考上了理工大学,选了他跟我提过最多的自动化专业。
或许是命运的指引,在新生报到时,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就这样站在我身后,排队等待着。
他不认识我了。
“夏寒青是吗?”志愿者看了看我的录取通知书,在嘈杂的人群中大声地确认着。
他应该能听见吧。我没有回头,只是点头确认后,拿着一大堆资料离开了。
我很伤心,只能拼命安慰自己做得很好,不会有人为自己的离开而难过了,一直以来我都做得很好,做的很好……
我们被分到了同一个班里,但大学的班级如同虚设,我们之间也没什么交集。
大学四年就这样过去了。
毕业聚会,从来不参加活动的我破天荒地去了。
我想那或许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这也是送画的最好时机。
他喝的很醉,大声讲着自己将来会功成名就,让大家三年后来捧场。
踩在凳子上左摇右晃的他和记忆里那个在床边叽叽喳喳的他重合了。
画还是没有送出去。
我想着,三年后再来吧。如果你还记得,如果我还没死。
来到那个小餐馆,看到了不熟悉的他,他一如既往的没有认出我。
他很难过,我也很难过。
我知道,他也快死了。
我不想他就这么死掉,因为死亡是个很可怕的事情。
于是我向他表白了,听舍友说,激励男生最好的方法就是爱情。
他看着纸上的字,努力装作并不是刚知道我这个人。
我有些开心于他的窘迫,他的眼神里有了从前的那种光。
我想笑,可疼痛却突然袭来,我只好低着头,努力压制尽量不发出声音。
病情爆发了。
还好我很擅长忍受这种疼痛,以致于护士姐姐和父母都不知道我的病还会带来间歇性的疼痛。
他跟我说三年,我算了算可能活不到那个时候,但还是答应了他。
我不想拒绝他,带有希望的他。
画还是没有送出去。
从那天开始,我开始小心翼翼地活着,努力多活一会儿。
我渐渐明白为什么医生说我活不过三年了。我的身体并没有适应间歇性的疼痛感,反而每一次发作都会更加难受。
我要死了。
在不发作的那些日子,我开始尝试画画,无力的手却支撑不了高强度的使用,我只好只专注于那一副画。
我越来越记不清他的样子了。
我画对了吗?他的脸上有雀斑吗?要不要改呢?
我竭力地回忆着,竭力地修改着,竭力地活着。
一年一年又一年,眼看离那个日子不远了。我却支撑不住了。
你呢?
这几年过的还好吗?
还那么喜欢说大话吗?有没有完成自己的梦想?有没有回到原来的样子?
你,还记得我吗?
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小时候你叽叽喳喳的样子真的好吵,但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新生报到那天你没认出来我,我真的好生气,我想着这一辈子都不要理你了。
毕业那天,我想把画给你的,但人太多了,我不好意思。
好吧,其实我想的是,如果不把画给你,我们是不是可以再次相遇呢?再次相遇的话,你会不会认出我呢?
那天向你表白,我只是想激励你,可当你看向那些字时,我却真的在等待着回应。
我想我真的喜欢上你了,王公文同学,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不过,我要死了。
放心,我会轻轻的离开,不留下任何痕迹,这是我最擅长的事。
再见了,我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