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笆、女人和狗想法连载小说

仝氏绪兰传(二)----西行

2019-02-28  本文已影响3人  陌上扶桑

二,西行

这个生于1931年阴历2月5日的王老太太,在2019年2月19日,正月15日晚上8点半左右,伴随着屋外呼啸刺骨的北风,伴随着新年即将结束的钟声,在村西头一间温暖的小屋子里,一位普通的老人结束了她长达88年的人生历程,安静的踏上了西天路。

她感到了她的灵魂已经慢慢出离她的身体,那个老残病弱的躯壳,她终于摆脱了它的束缚,她最怕的死亡就这样悄悄来临了,让她有点措手不及,她真的感受到了这就是死亡了,不是做梦,不是睡着,这是死亡。她有点欣慰了,原来死亡也可以不费劲,不痛苦,她真的笑出声来了,她轻盈的漂浮到半空中,这间她搬来无数次的小房子,她环顾了一下那些熟悉的摆设,还有她的坐垫,那是她的儿子给他做的坐式马桶,一把通红的椅子中间被掏空出一个椭圆的洞,下面放着一个塑料尿桶。除了自己这张床,旁边还放着一张并排的床,现在成了放东西的桌子,上面还有外孙子海军给他买来的各色零食,一袋瓜子,一袋饼干,一包花生,还有一个柿饼子,前几天初四过年时,全家的亲戚都来了,她把三个柿饼子都给了大孙女吃了,就像孙女小时候,给她一块糖一样,孙女都已经快40岁的人了,在她眼里也就是当年那个孩子。门口放着她的拐杖,那是现在他必须的工具。炉子里的火红红火火的燃烧着,屋里也算暖和。

她眼神往床前看去,她注视着围绕在她床前神色凝重的儿子,儿媳妇们,她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她笑他们在哪里干什么?为什么那么紧张兮兮,她彻底的笑出声了,他们这群傻子在干什么,他们的表现和她想的一样,一模一样,她不必担心孩子们为了她伤心欲绝了,她真的不必担心。

也是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又有了力量,无穷的力量,她坐在半空中,搬起自己的双脚,拍着双手笑的前俯后仰,她忽然感觉自己不再难受了,她很轻松,很轻松,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笑容满面的走了,她的脚步轻盈,毫无牵挂的走了,她飘着的灵魂要去了一个快乐的世界,哪里没有痛苦,没有伤心,没有孤独,哪里不需要医生,不需要打针,不需要做饭,不需要走路,甚至不需要吃饭,哪里无忧无虑,哪里是仙境……

在那个世界里,她会架起自己的小锅灶,她喜欢烧火,她不喜欢用什么炉子,那些炉子里的蜂窝一样的煤球,她们娇气的很,你必须小心伺候着,留的缝隙大了,晚上会把煤球烧光,留的缝隙小了,煤球又被憋死了。老太太经常跑到大儿子家,去点煤球,“老大家里,你帮我点个煤球,又灭了,最烦用煤球,还是烧锅好”。这样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她会有用之不尽的豆秸秆,它是最好烧的,她能灵活控制火候,她想吃什么做什么,那里有她喜欢的任何的菜,她会活点面,赶几个扁食皮,包几个扁食吃,要不就煎个饼,韭菜鸡蛋馅的,她喜欢韭菜鸡蛋盒子,老大家的韭菜种的不赖,我就给她要点,她也不能说不给我,有时也懒得要了,你看那张木讷的大脸,看着就不舒坦,憨老娘们。最后这些年里,我学会了用气火,这煤气炉子的火是好用,想开就开,也方便使用,就是火太旺了,没有烧锅柔和。还是烧锅好,烧了多少年了,还是老东西好。现在这些先进的东西,哪有老式的好用啊。这人不知道都是为了啥,好东西都没有了。

她的身体随着风儿飘到了他的小儿子家的上空,她看见了那个她住了几十年的房子,这个房子是小儿子新翻盖的,不再是那个58年时随风飘摇的破土屋,而是混砖的大瓦房,她的最靠东边的一间,已经换成了铁门,它足够结实,再也不用像以前担心村子里的无赖抢家里的大白鹅,这只鹅是春天时,在胡同里买的。

那样一个扁扁的,直径有一米的圆形扁平的竹篓,浅浅的,足够大,它是用竹宓子编织的篓子,四周特意留有均匀分布的气孔,为了更好的空气流通。这种篓子非常适合这些孵化出的小鸡崽、小鸭崽、小鹅崽,是专门编制用来卖这些小崽子用的,随着大街上,悠扬的一声叫卖,村子里的妇女们都围了上来,里面装满了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小鹅崽,那时的村子里寂静,除了零星的狗叫,静的就好像能够听见隔壁人家屋子里打呼的声音。

随着吵吵嚷嚷的妇女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嘈杂,大家都围在了卖鹅人的周围。那时候的王老太太也就是个中年的老媳妇,还没有变成老太太,她瘦高的身材,走路像风,大步流星的来到了卖鹅人身边,卖鹅人在一群大姑娘小媳妇中间,被吐沫星子砸个半死。
“你这鹅咋不欢啊”,
“你这可别是病鹅,养几天就死了”
“你这是头罩鹅呗?”
王老太太挽着的发髻根部还留下了一撮长长的头发,垂在一边,她是一个精明的老媳妇,她看着活蹦乱跳的小鹅崽,心里直笑,她笑着丙申她婶子真敢开口,这活蹦乱跳的小鹅崽哪里有半点的不欢,她不用开口说什么,这帮娘们非得把价钱压到脚底板。
“你这鹅是母的吗?俺可不认哩”,
几个娘们随着这句话,掰开鹅崽屁股使劲的瞅,她们里面有人示意说,是母的,大家低着头挤着眼。卖鹅人看着这些挤眉弄眼的老娘们,知道自己今天买卖成了。只要她们认定你的鹅是正经鹅,不是病鹅,不是公鹅,今天就有生意了。
“这要是养一年,发现是个公鹅,这一年就白养了?”,
“这倒是真的,万一养了一年,连个蛋毛也见不到,可真是白养了”
“你这卖鹅的是哪里的?你说出来呗,要是俺养出来都是公鹅,俺找到你家里讲理去”,
“你要是卖的公鹅,你以后可别来俺村子卖鹅了,没人买你的,你算是绝户门了”
“有可能被骂出去”
“前年有一个卖小鸡崽的,养出来都是公鸡,这个挨千刀的”
卖鹅人在这帮娘们的跟前,一会赔笑,一会难看,那个情绪随着大家的一言一语风云变幻,在这农村里,进了老娘们的势力范围了,你想挣钱不是很舒坦。
卖鹅人说:
“再好的鹅,你喂不好,也是会有死的,这鹅苗绝对是好鹅苗”
“馁不认哩,俺认哩,这都是母鹅苗,真不敢糊弄哩”
“我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大嫂子你还认得我不,去年不是来过吗?”
“俺不认哩你,你别套近乎了”
卖鹅人陪着笑脸,说:
“大嫂子,可能你贵人多忘事,俺可是记得你哩”

这磨牙也差不多了,这一轮下来,卖鹅人自己都觉得自己的鹅有点毛病了,但是他又转念一想,这帮老娘们真是能拉呱,差一点中了她们的计谋了。但是在女人们提出的种种条件后,卖鹅人在价钱上不敢要的那么高,这帮老娘们可是真难伺候了。

第二轮的价格战又开始了,“你看看俺庄上的人都是实在人,不会还价”,卖鹅人随着说,“你这叫不会还价,再还价,我这不是卖鹅苗,是在卖鹅蛋了。”

“你看,丙申大婶子要两只,军大婶子要四只,………,俺这一共要了你多少只,你还不薄利多销,你还不给俺便宜点”

卖鹅人哭笑不得,他已经被挤到死胡同,不便宜真的不像话了,这时候王老太太,那时还是王老媳妇说话了,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觉得人家卖鹅人也不容易,你都还成啥价钱了,你再让人家便宜,人家给你白白孵化了,人家不收点人工费吗?她这话一说,老娘们都不爱听,就你能,你花大价钱买吧,你买俺不买。
这时卖鹅人急了,这买卖要成了,忽然怎么就黄了呢?他感激这个为他说话的娘们,但是他不想丢了这么多生意,她好言好语成了和事老,降了价钱,这才算生意做成了。

大家对这次的活动都不太满意,罪魁祸首就是王老太太了。他在娘们里面也不是很受人待见,她也不知道为啥就经常得罪人了。王老太太出卖战友,独自讨好的毛病经常出现,经常和大家闹得不欢而散。

有一天,小三钓到了几条小鱼,放在桌子底下的小盆子里,谁也没有想到院子里还跑着两只鹅,其中一只鹅不知是闻到了味道,还是偶然碰见,它饿狼似的吞下了两只鱼,被第三只卡住了喉咙,被活活卡死了,等到发现那只卡死的鹅,鹅已经变成硬的了。从此院子里就只剩一只鹅了,好在他是一只母鹅,从此这只鹅下的蛋成了家里经济的一个小源头,没人舍得吃鹅蛋,等到存起来几个的时候,都被买到了集市上,卖鹅的钱还真能买上几包盐。

村子里有个无赖,在附近几个村子里远近有名,谁家要是丢了鸡,少了鸭,不用猜就是他干的,天天游手好闲,天天锅里煮着肉,不是鸡就是鸭的,要不就是谁家的狗进了他的锅。可能是王老太太的鹅太招眼了,天天在大门前,伸着脖子追着过往的行人,硕大的一只大白鹅,不知比鸭子大多少,这个无赖看见这只鹅,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这只大白鹅身上仿佛冒着白气,散发着浓香鹅肉味,这只鹅分明应该在他家的盆子里,加上了佐料,散发着肉香。估计在这一刻,无赖就想着那一天合适日子,他要光顾王老太太的家了。

在一个大风的晚上,农村里的颜语,偷风不偷雨,下了雨你能跟着脚印找到偷鹅贼,这样等于自报家门,所以下雨是没有小偷的。刮风天就不一样了,大风呼啸,可以掩盖掉很多的偷盗的动静,你不必很在意过大的动静,大风是最好的掩盖。

这一天无赖真的出动了,这一天风很大,刮得树枝狂跳乱舞,松动的窗扇晃动着,篱笆栅栏刮的噼噼啪啪,大家都已经入睡了,估计已经到了午夜,毕竟鹅是会叫的东西,在夜里被摸了窝子,鹅闪动着翅膀叫了出来,很快又被小偷给卡住了脖子,但是这短暂的几声却被王老太太听见了,她立刻觉得不妙,赶快简单披挂衣服往外走,接着月光她看见了偷鹅贼抓着鹅脖子往外走,鹅的嗓子发出扯碎的声音,王老太太二话不说,大喊着抓小偷,上前和偷鹅贼抢夺她的鹅,这鹅可丢不得,她还要为我们赚盐钱呢?这时候显然鹅的价值比人高多了,偷鹅贼一看有人上前抢鹅,身手麻利的用另一只手掐住了王老太太的脖子,这个偷鹅贼力大无比,掐的王老太太嗝喽嗝喽的,真的要窒息了,王老太太伸出自己的手使劲在偷鹅贼的脖子上乱抓乱挠,偷鹅贼两手不能兼顾,这个时候小三从屋里听见动静出来了,他上去剁了小偷一脚,小偷没有防备,摔了个嘴啃泥,他看大事不好,麻利的翻墙逃走了。

被掐了脖子的王老太太,好大一会在缓过神来,幸亏小三及时赶来,要不真的是性命堪忧啊,她的两只手指甲鲜血直流,那是小偷脖子被她抓的血,不是她自己的,是小偷的。这小偷偷鹅不成食把米,听说那个不远处的小偷好长时间没有出门,因为这事情被传得沸沸扬扬,他如果裸露着脖子出门,就等于昭告天下,那天跑到王老太太家的偷鹅贼就是他。这些陈年往事就像昨天一样,她现在想,要是再来个小偷,她更是不怕他的。

院子里,小三家和小三慌忙的夺门而出,他们这是跑到小二家去,她的这个消息很快送到了这里,她捂着嘴又笑了,她笑他们不必那么着急,早去晚去在她看来,都是一样的。

她想起了三儿媳妇过月子的时候,三儿媳妇的娘家娘来看女儿,她看到了所有的人都在围绕着三儿媳妇的娘,大家都跑过去和三儿媳妇的娘说话了,没有看见这个最年长的老娘,王老太太爱找事,她怎么也受不了这样的不被重视,三儿媳妇的娘不应该先来和我道喜吗,她不应该把我放在上位吗,三儿媳妇的娘好像没有看见自己,这也太不懂事了,王老太太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大闹了起来,这也是她的惯用伎俩,话不投机就是坐地打滚,在这种繁忙的一天里,大家都来吃喜酒,谁也没有太注意她,而她却是很把自己当回事,她不是被惯起来了吗?谁敢忤逆她的话,谁不瞧着她的脸色,你这三儿媳妇的娘家娘,你也太不懂事了,竟然把我王老太太忘记了,我怎么会愿意?我怀揣腰掖,拉把三个儿子长大成人容易吗?我把他们养大还给他们娶媳妇,她们怎么不把我放在首位上呢?你们也太目中无人了。

她在地上大吵大闹,她要她的规矩和面子,她不能算完,坚决要有个说法,院子里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热闹非凡的喜庆场面忽然被打破了,喜事变成了闹事,大家都不知所措,三儿媳妇的娘见事情不好,拔腿就走,坏就坏在拔腿就走上了,按理说应该吃饭再走,没有吃饭就走,这显然是不满意了,生气不吃饭就走了,在这个时候,小三忍无可忍了,他把所有的气都撒在了王老太太身上,他掀翻了桌子,把所有的鸡蛋都打翻了,鸡蛋碎了一地,街坊邻居一看形势不妙,都悄悄的撤离了,这场局面成了一场闹剧,大家把所有矛头指向了王老太太,她就是罪魁祸首,小三,开着自己的车子,冲向了自己的娘,他被气晕了,他要把他娘辗死,自己再自杀,这是他事后说的。

此时老太太被吓坏了,她没有怕过谁,在家里她是慈溪太后,都围着她转,都在讨好她,谁都怕说错一句话,得罪了老太太,三儿子却敢压死她,老太太从今以后真的怕了小三,她再怎么嚣张跋扈,她最怕的人就是小三。小三也是她最喜欢的儿子,也是她最怕的儿子,从开始到最后,没有变过。

她又把目光撒向了西边,那是老大家的旧屋了,老大家在家西又盖了新房,这是个废旧的院子了,但是每三月一次,她会来到这里,住进西屋,三个儿子一家一个月,这算是老大家养她的地方。她看了一眼这个院子,随风飘啊飘,她飘得越来越高,她看见了,黑漆漆的院落,还有那扇关不紧的风门,它们被风刮得晃晃荡荡,它们好像向她招手,招手让她进来,再看看这间她住了这么长时间的屋子。可惜她已经不感兴趣了。

这个大院子是和小三家的房子并排挨着的,小三家在东边,老大家在西面,老大家的院子也是个大院子,足够的大,前面一个用红砖隔开的院子是菜园子,憨老娘们没有别的本事,种菜有绝招,满院子的菜什么品种都有,她就是不想让我吃,让我吃了她就难受了。我也不吃她的,从开始就不喜欢她那张大脸,说话木木呐呐,没有了痛快话,说话就费劲,不给她说话。她是很相不中这个大儿媳妇。想当年要不是俺家穷,俺才不娶你这闷头的萝卜哩,俺大儿子是出了名的美男子,俊后生,还是当过兵的卫生员,是你家的姨姐给你提的婚事,俺又没有上你家的门,俺才不欠你的哩,俺就是看不惯你那笨样,人不光笨,还主意很大,你不是看不惯俺吗,俺没吃你哩,没喝你哩,俺才不怕你哩,俺有你二姐一人,俺就满意了,你二姐不会让俺受苦,她什么都替俺想好了,俺就是享的俺二闺女的福了。

等到她看看那个她最后住过的老二家的西屋,她看见了他的儿子媳妇们都在那里,他们都在那里干什么,什么时候这么多人,是谁打破了他一贯的宁静,她想破口大骂,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你们为什么来我这里,为什么……

她最后瞥了一眼这个她生活了70年的小村庄,自从她17岁嫁到这个村子,她记得结婚时,她第一眼看见的丈夫,这个小个子男人将伴随她前半生,这是她的爹娘帮他找的的男人,经过媒人的介绍,他的爹娘来到了这个村子的这户人家时,她的父母和他的父母就这样定下了她的终身大事,记得爹娘回家后还描述了小伙子的样子,在一旁的她偷听着,她觉得爹娘的眼光肯定不差,她心里描述着这个即将和她踏上婚姻之路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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