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团子
家乡豆沙馅青团
《家乡团子》
文/凝香
我的家乡在宜兴，宜兴团子，软糯香甜、滑润可口，是那种最简单最纯粹的味道。
大妈和小娘正忙着包团子
冬至过后，乡下那些勤劳善良的大妈大婶们，便会将做好的团子，精心打包寄给远方的朋友或让家里的男人专程给城里的亲戚们送去。简朴岁月，小小的团子里，包裹着对亲朋好友满满的真情和祝福！
记得儿时，每年临近春节，奶奶和小娘便会为了制作过年的团子而忙碌起来。由于团子的外皮需要用米粉做成，所以得提前将自家的糯米和粳米按8：2的比例混合，先在井台边淘洗干净，然后倒在一个大竹匾里，均匀摊开，阳光下暴晒2－3天便可碾成粉末备用，这是做团子的前期准备，一般这项工作都由小娘去做。
制作团子的工序，奶奶会安排得井井有条。团子馅通常有咸甜之分，咸馅有猪肉塌菜馅、猪肉萝卜丝馅、猪肉荠菜馅；而甜的馅，则有猪油芝麻馅、猪油花生馅和桂花豆沙馅。
制作咸馅时，小娘先将各类蔬菜分开洗净，在开水锅里淖一下，然后撒上精盐放置一边待用。猪肉则要选肥瘦相间的前腿肉，太瘦太肥都不行。当剁好的肉馅加上葱、姜、酒、盐、酱油和味精搅拌时，那可真叫一个香啊！
甜的馅一般用芝麻和红豆作为主要原料。先挑出乌黑饱满的芝麻，当灶膛烧热时，将芝麻倒入锅中不停地翻炒，这时候整个厨房都香气四溢。正可谓“小磨不知梦深处，香名美誉贡王侯。”炒熟的芝麻放入石臼中捣碎，加入适量的红糖和猪油拌匀，总让孩子们念念不忘的芝麻馅就做好了。
豆沙馅的制作程序相较于芝麻馅，要稍复杂些，首先每一颗红豆必须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接着将鲜红浑圆的豆子浸泡上一夜，次日洗净后倒入锅中，加适量的清水文火慢煮，待每一颗红豆逐渐打开红色罗衫，灿然开出一朵朵小花时，方可用纱布紧紧包裹住她柔软丰满的身体，挤压出粉粉的豆沙来。然后加糖加油加桂花，甜糯爽口的豆沙馅方大功告成。每次只要一想到奶奶制作豆沙的繁琐工序，我都会暗自思忖：红豆整个脱皮换骨的过程，仿佛历经了一场人生的磨难，她如同一位行走江湖的女侠，在阡陌红尘里，缓慢、无奈地释放着她的红尘往事……
当塌菜肉馅、萝卜丝肉馅、桂花豆沙馅和芝麻馅在各自的器皿里高高堆起时，小娘开始将适量的米粉倒入一个大盆，雪白的小精灵欢呼雀跃地叫着嚷着，这时，我和妹妹总会忍不住抓起一把米粉肆意把玩，奶奶会语重心长地告诫我们：“别将米粉瞎糟蹋，这是粮食，是你小娘一颗颗汗珠子换来的，金贵着呢！”小娘则在一旁替我们打圆场：“妈，孩子还小，过年不就图个热闹嘛！随她姊妹俩玩，也撒不了多少粉。”小娘温暖的话语溢满了慈爱，记忆里，我常常会从她身上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母爱。
彼时，少不更事的我，根本无法体味小娘春播秋收的艰辛，而今一转身，儿时的光阴已成为永远的回忆……
小娘是个麻利的女人，她做团子既快又好，从不会出现外皮过薄或过厚，每一个完工的团子生坯都像是机器做出来的一般。奶奶偶尔不放心，会在一旁叮嘱：“团子的生坯一定要搓圆搓光滑，只有下部稳重了，才能代表一家人稳稳当当的幸福。”其实小娘做事一板一眼、干净利落，根本不用奶奶操这个心，她包团子的手艺绝好，不但和面、揪剂子、捏外皮手法娴熟，就连收口的技术也是炉火纯青！
就在小娘忙着包白团子的当会，奶奶已将淖过水的艾草放入雪白的面粉，滴上几滴菜籽油，倒上开水，也利索地开始和面，约摸五六分钟的时间，白雪般的面团就变得绵软妥帖——慢慢由浅绿变成墨绿，再由暗淡变得油光蹭亮。
奶奶和小娘如同一位神奇的魔术师，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将青白两色面团变成了一个个珠圆玉润的女子。不同的女子，还给她们画上不同的妆容，瞧，一个个风姿绰约的女子们都被安上了秀挺的“鼻子”。我和妹妹也没闲着，时不时偷偷揪出一两个小米粉团，捏着自己喜欢的小玩意。
我们一家人围坐在竹匾前，奶奶一边飞快地包着团子，一边讲述着她小时候过年的趣事，那些遗落在某个角落里的记忆虽早已布满了尘埃，但总会在不经意的时段被点燃，成为一种奢侈的甜蜜和快乐！不觉间，白团和青团已全部做好，一个个圆润的团子巍然屹立在竹匾里，像极了一座座连绵起伏的小山丘。奶奶和小娘站起身，不停地拍打着围裙上的粉尘和搓着粘在手上的面粉末，脸上流露出难以抑制的喜悦。这时候，叔叔会走过来在蒸笼里铺上湿漉漉的纱布，轻轻放入团子生坯。蒸笼是竹编的，平常都搁置在阁楼上，一年也只有在蒸团子时才派上用场。一个个团子整齐地排列在笼内，好似兵马俑列队等待着赶赴一场硝烟弥漫的战争。
灶膛里熊熊火焰把叔叔一张清瘦的脸映得通红，他一边抽着烟，一边盯着跳跃的火苗，时不时抬起手腕看一下表，蒸团子必须要控制好火候和时间，时间短了，夹生；时间长了，塌陷。氤氲的蒸汽漾溢着蒸锅，整个厨房都笼罩在烟雾缭绕的世界里。约摸二十分钟的时间，叔叔试探着揭开蒸笼盖，用手不停地拨弄着袅袅的雾气，这时隐约能看到团子上已显露出晶莹细滑的质感。
“团子好了，出笼喽！”叔叔的吆喝声刚落，两格热气腾腾的蒸笼架已四平八稳地立在了方桌上。我踮起脚尖，看见雪白晃眼的团子，冒着朦胧的热气，沁着透亮的水雾，滑溜溜的如刚出生的婴儿；而端坐于笼中的绿团子，也终于揭开了神秘的面纱，展露出剔透的真容，那婀娜的身姿，宛如一位位提着绿罗裙的小姑娘，温情地诉说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厨房里热气弥漫，根本看不清大人们的脸，只闻到艾草的清香和肉馅扑鼻的浓香。我挥起大蒲扇，对着一个个昂首挺胸的团子使劲地扇风降温，黏手的团子很快便披上了一件薄衫，与时光深情相拥。妹妹拿着一根筷子，蘸着碗中的洋红，给每个丰腴的团子点上一个圆圆的小红点，团子点上红点，不仅漂亮喜庆，也寓意着来年平平安安，红红火火，和和美美！也许，在我们父辈这一代，能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便是最大的幸福！
“香，快别扇了，你先跟妹妹一起把这碗团子给吃了，这边我来弄！”小娘边唤着我的乳名，边端着一碗青团笑意盈盈地朝我走来。她的声音穿过雾气缭绕的厨房，让我感到分外温暖，无私的母爱常常在平淡的日常里，一览无遗！我和妹妹迫不及待地每人拈起一个青团，只轻轻一咬，滚烫的豆沙便从黏黏软软的外皮里流了出来，让人猝不及防却又满心欢喜。沁人心脾的香和软糯爽口的甜，不论落在屋顶，灶台，还是小娘的笑容里，我都能感受到幸福，那里包裹着爱的味道！
不一会，小娘又端来两盘青团，吩咐我和妹妹趁热给村东头的大妈和大奶家送去，让她们也尝尝鲜。热气腾腾的青团盛放在白瓷盘子里，盈盈的绿，晶莹剔透、犹如翡翠一般散发着诱人的光芒，捧于手心，我从淡淡的艾草香气里品尝到了春天的气息。
冷却后的团子，坚硬如石，每每这个时候，小娘和奶奶便会拿一个大箩筐，里面铺上干净的稻草，白团和青团各取一个，底对底粘在一起，一对一对沿着筐底叠放好，装至与筐口齐平时会封上一块透明的塑料薄膜。奶奶边包扎筐口边缓缓说道：“团子只有这样吹不到风，才不易开裂，才便于长久保存，春节送给你那些前来拜年的表哥表姐和表叔表姑，他（她）们都稀罕着呢！”
“每到时节佳，或对饮美食。一一俱上心，归期当屈指”。是啊！每一个游子，不管走多远，走多久，都走不出童年的回忆，走不出对家乡团子的思念，因为母亲把心底最温暖的呼唤，都揉了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