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听见的声音】第一章 7
这下子门叶的手脚彻底凉了。
他一只手拉着吊环，另一只手放在腿边，隔着一层布料，手机的形状透了出来。然而门叶并没有伸手去拿手机。
妇人还在座位上慢条斯理地看着小说，封面被牛皮纸包裹着，醉汉靠在他肩头摇摇欲坠。
这安定的一幕看得门叶汗毛都立了起来。
这得报警啊……
心里这么想着，门叶却始终僵在那里迟迟没有行动。
如果只是出去告诉乘务员有人醉倒在电车里，乘务员大概也是不会理会的。
每天的下班高峰期，不知道有多少过度疲劳和喝醉的上班族在电车里呼呼大睡。
直接打电话报警的话，车厢里大概也会引起不小的骚动。受惊吓最大的恐怕就是自己眼前的这个女人吧。
身边就这样靠着一个死去的陌生人，如果换作是自己，怕是一辈子都要有阴影了。
而且最重要的问题是，如果警察来了，要怎么解释。总要找个理由说一下发现醉汉死在这里的。
门叶想了好几个说辞，不过哪一个听起来都会导致警察和自己纠缠很久，搞不好还会被当作是嫌疑人之类的。
说没听到呼吸声么？车辆运行的声音这么大，听不到也很正常吧。
酒鬼因为身体不舒服拜托他报警的？万一警察找到妇人对口供的话，自己恐怕是更麻烦了。
门叶的脑子开始变得不灵光，甚至还有些嗡嗡作响。
更奇怪的是门叶此刻听不到任何醉汉的鬼魂发出的声音。
根据门叶的猜测，这个男人应该是门叶从其他车厢里赶过来的时候死掉的，当时听到的声音和以往的都不太一样。
恐怕是灵魂脱离肉体的刹那发出来的悲鸣吧。
而此刻，电车的轰隆声，乘客的说话声，让他感觉到了很诡异的安静。
没有亡灵的任何声音。
醉汉的灵魂居然消失了么。
门叶再一次感到一阵恶寒。
或者干脆等乘务员在最后一班电车回送的时候自己发现好了。
至少先去给小白蛇拿药……
……
…………
门叶忽然想到，为什么不打给小白蛇的哥哥。
那个离家出走，现在在刑警队当警察的哥哥———流园黑龙。
跟那个人实话实说的话，很多事情就可以搪塞过去了。
总之先下车打电话。
这么说着，电车也随之停了下来。门叶想也不想就冲到了外面，出去的时候还不小心推搡了几个人，背后响起了一阵阵抱怨声。
门叶回过头看了看电车身，第六节车厢，编号为21339………
他的目光不经意抬了起来。透过车窗、他看见妇人缓缓地站起身，跟着人流从电车里走了出来。座位上，醉汉的头毫无生气地垂着。
妇人穿这一身朴素的浅灰色连衣裙小步走了出来，举手投足都是小心翼翼的。她走入人群中不一会儿就消失了。
站在站台上，这里是带着夏天的温度的。
血液似乎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总之先报警。
门叶把手伸出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摸到手机的瞬间他也感觉到自己的手也是冰凉的。
打开屏幕，是十来条山崎发的信息，看样子那个家伙应该是在惠比寿站等着他。
说到惠比寿站，门叶发现正好是自己下车的地方。
不用再去挤电车了，门叶松了一口气。
他把手机又放回口袋，准备先去找似乎在检票口等到自己的山崎，打电话也要去人少的地方。毕竟他光是站了一小会儿，就被来来去去的人群撞了好多次。
门叶跌跌撞撞地来到了检票口，一眼就看到了在远处东张西望的山崎。
山崎似乎也一眼就看出了他，扛着书包就冲他跑了过来。
得救了……
门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他一出检票口，山崎就冲到了他的面前。
“你没事吧，喂，发的信息你看到了么。”
“你不要吓我啊，刚刚和哥还给我打电话说联系不上你。”
门叶这才想起来手机上似乎还有几条加年松的短信。
咖啡厅去晚一点也没关系。
门叶不顾山崎的吵闹，拉着他就向着车站外冲了出去。
“先出来再说。”
门叶一路拉着他山崎走到一个小公园边才停下来，往小公园前的一个十字路口过去，就是他们今晚要去的咖啡厅。
这个小公园平日聚集的都是放了学的小孩子，紧挨着的就是一个棒球场，有的时候他会跟山崎倚在树荫下看国中生打棒球。
只是这会儿在昏暗的路灯下，公园里一片黑漆漆的，像是浸在了墨水中一般。
虽然跟加年松没什么好隐瞒的，门叶还是决定再去咖啡厅之前把事情解决掉。
他松开了山崎的胳膊，掏出了手机，在通讯录里翻了好久，才看到黑龙的电话号码。
他已经有半年没有打过这个电话了，自从黑龙和流园乡闹翻之后，流园乡就不允许神社里的人再提起这个儿子。
黑龙以前偶尔会打电话问起家里的情况，他很关心自己的小妹妹。只是半年前似乎升级为小队长，所以也没有时间再过问家里的事情。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打通，毕竟他现在不能打警察署的电话。
“你打给黑龙哥？”山崎探头过来看着门叶的手机屏幕。
“嗯，电车上出人命了。”门叶此刻的声调冷静得他自己都吓一跳。
“什么！”山崎惊呼了出来。
“小声点！”门叶拍了一下他的胳膊，“等会儿再具体跟你说，我先给黑龙打电话，你先不要说话。”
说着，门叶摁下了拨号键。
嘟····嘟····
手机响了好一会儿。
跳出了接通的声音。
“喂喂，这里是流园黑龙。”
“我是门叶。有件事情想跟哥说。”
在神社的几年，门叶都是直接叫哥哥的。
“枫柚？怎么了？是家里出事情了么。”
“家里一切都好，那个……我刚刚从电车上下来，上面好像是死人了。”
“什么死人了？怎么不直接打报警电话。”
“那个……因为是一个醉鬼，我听到了他死掉的声音，车厢里的人都没发现异常，直接报警我怕解释不清楚。”
电话的另一端一阵沉默，门叶似乎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我从警署里出来了。记得电车的详细信息么，我马上联系铁路公司。”
“嗯，山手线，21339，第六节车厢………行驶方向左侧靠近第一个车门的座位，穿着黑夹克的中年男性，头发上很油像是擦了发胶。”
“嗯我知道了，你在哪里，我开车接上你。”
门叶看了看四周。
“在平和咖啡厅里。”
“嗯，待会儿见。”
说着黑龙便挂断了电话。
门叶将手机收到了口袋里，山崎在一旁看着他。
“你刚刚……紧张的就是这个事情？”
“嗯。”
“尸体告诉你他死了的？！”
“算是吧……因为，是和之前听到的声音不太一样，我猜的。”
“会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就好像死亡是在那个瞬间发生的。”
“好了好了。”山崎打断了他，“我们先去和哥的咖啡厅里坐一会儿好了。在这个地方说起来有点吓人啊。”
虽然离车站很近，但这个公园确实在一个隐蔽的小路上。
门叶也觉得有点后怕，只能先同意山崎的提议。
一间西洋古典风的咖啡厅门口，门叶和山崎无视门上挂着的【CLOSE】的字样，径直走了进去。
咖啡厅里的灯是昏黄的，不过还是比路灯亮得多。穿着黑马甲白衬衫的侍者在深棕色的桌椅间走来走去，手上托着白色的冒着蒸汽的咖啡杯。
咖啡与实木的香气。
经营这家名为【红杉树】咖啡厅的人，此刻站在吧台后面，静静地泡着咖啡。
他手里提着热水壶，在盛着咖啡豆的滤纸上打转。腾腾的蒸汽将他包裹了起来。
店里打工的人不知为何始终都在换，所以没什么人认识门叶和山崎。
门叶谢绝了侍者的闭店提醒，直接跟山崎走到了吧台前。
“亲爱的客人，我们打烊了。”
语调里透着一丝轻浮。
“我们又不是来喝茶的。”
门叶白了老板一眼。
“好吧。”
老板终于放下了举了好久的茶壶，只是蒸汽好一会儿才散去。
老板的左胸口前也和其他侍者一样别着名牌。
上面写着：加年松平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