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茶的事(上)
蓉城最繁华的那条路上有家茶馆。
茶馆叫别忆前尘。
茶馆是一座典型的清代中晚期西南小镇建筑,前店后院,单檐青瓦,风格朴素。门外的廊道边上吊着几盆花,顶上挂着一个风铃,有风无声,人来有声。
红尘万丈苦谁心,江湖无涯多别情。一波未平一波起,泪落莫把故情留。
“你还想赖在这里多久?”柜台的躺椅上一个身着白底青花纹旗袍的女子手执一卷书不急不缓地问着,那是一个长得极其妩媚的女人,她是枝头灼灼其华的红梅,艳丽无双;也是冬日冰灵寂静的清雪,清冷疏离。虽然是赶人的话却也不见她有恼怒之意。
这是我来到这个茶馆的第三天。三天前一无所有的我走进了这个茶馆然后一赖就赖了三天,每日初见都会问同一句话,像是多不待见我似的,可偏偏她的语气又不温不火。
我笑嘻嘻地答,“姐,你再收留我几天呗!我可以帮着洗碗、做菜、浇花、迎客。”
空气里能听见书翻过的声音,这是这个茶馆的一大奇处,任由外面人声鼎沸、歌舞升平,只要进了这一扇门天地都安静了。
“你觉得我需要你做这些?”初见的视线一直落在手里的书上,我知道她的意思,这个茶馆虽然开在灯红酒绿处,本应该客似云来、络绎不绝,但事实上这里门可罗雀,根本不需要我帮着洗碗、做菜……
空气再度寂静只剩下浅浅的书页翻飞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我望着初见,眸色深深,“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闻言,正在看书的初见总算有了点别的情绪,她施施然地起身从身后的博古架上拿出一套茶具,然后又让我去后面院子里打些井水来煎茶用。
我乖乖地去了,打水时发现那水居然很暖,冬天居然能有这么暖和的水?
待我把水带回来时,初见已经净手焚香跪坐在靠窗旁的一个位置上。
“说吧。”风炉里木炭燃得正好,她拿起茶夹夹起一块茶饼慢慢炙烤。
她这正经的模样让我有一种和各国领导人开圆桌会议的仪式感,心里萦绕的悲伤竟是不知不觉间少了许多。
我沉默了一下,开始娓娓道来。
“在离这里几百公里的地方有一个小村落。”我妄图从窗户望到那让我眷恋又逃避的地方,“那里很美,很安静,有遍地的野花,有黑紫色的桑葚,有黄澄澄的琵琶,有娇嫩的樱桃……”
我的话很啰嗦,我好久没这么清晰地去回想我的故乡了。
初见没有半点不耐烦,她烤好茶饼后用纸袋装好,过了一会儿后用棒槌就着纸袋把茶饼敲碎。
“我从小在那里长大,那里很穷,高中之前我没有见过冰淇淋,没有喝过奶茶,更别提星巴克了。”说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我想起大学的时候自己因为不知道星巴克是什么而被人嘲笑的样子,那么手足无措,那么自惭形愧,又那么气愤。
“我爸爸不让我读书,说读书浪费钱还不如在家帮他干点庄稼。”我的语调带着些讽刺,“他的眼睛只能看到身前五十厘米的距离,那是他弯腰干活能看到的最远距离。”
“我妈不顾我爸的意愿坚决要送我去读书,因为这件事他们吵了好大一架,我看见那个人还打了我妈!”我说到这里语气有些激动,眼里带着恨意,“我想上去帮忙被我妈拉到身后,我那么没用。”
我用手捂住脸继续说,“他是铁了心不给我钱读书,我妈从那之后就不怎么和他说话,她白天干农活的时候捡麻芋子,晚上洗干净后拿去卖,再加上她手脚勤快接了些缝缝补补的活,就这样一路把我供着上了大学。”
初见安静地把冷却了的茶饼碎块碾成末,然后又将碾细的茶用拂末扫出置入罗合中过筛,得到茶末。
她在这时看了我一眼示意我把放在我这边的罗合递过去,我看着她心想她真是一个绝佳的聆听者,同时又有些恼恨她太冷静了。但是她显然不会关心我在想些什么,那双妩媚多情的眸子里装着的是那珠峰顶端的冰雪。
我把罗合递给她,“我考上大学的那个时候,我妈笑了,是真正的笑了。她低低地说了一句‘快了,很快了。’我是全村唯一一个上了大学的人,村里其他孩子大多数初中就辍学了要不就是去读了职高。村里的人都很羡慕我妈,他们以为只要能读大学就能出人头地。就连我爸都挺直了腰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