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研读548：叙传（四）
叙传（四）
三立
班固在永平年间担任郎官，负责校点皇宫秘藏书籍，专心致力于广博学识，把著述作为本业，有人讥笑他不能建功立业。班固感慨东方朔、扬雄等自嘲没有遭遇苏秦、张仪、范睢、蔡泽那样的时代，却不用大道去说服别人，表明君子所坚守的原则，所以只是略微回答了一下。其辞中说道：
有名宾客嘲笑主人说：“大概听说圣人有存世的理论，贤士有不变的名分，都只是崇尚名利罢了。所以上圣要立德，其次要立功。大德一般不会在身后才特别鼎盛，大功如果不合时宜也不会受到彰显，所以圣哲的处世治国，都显得忙忙碌碌，孔子的屁股从不把席子坐热，墨子居住的地方等不到烟囱发黑。从以上来看，施行大德是先人的第一要务，著书立书只是闲暇之余的事情罢了。现在先生有幸生在圣明帝王时代，身穿带袍冠冕，在外有美好的名声，在内有高深的大德，著述龙虎文字，时间已经很长久了。最后也不能昂首伸尾，奋起翼鳞，超脱于污泥之外，跨腾风云，使每个见到影子的人都惊骇，听到声音的人都会震动恐惧。先生只是陶醉于头枕经典，身卧书籍，让自己屈居在破庐旧舍，上没有人援引，下没有依靠，只是独自思考宇宙之外，精心思考细微之中，专心致志于默默记诵，就这样经年累月，终老一生。先生的才能不能在有生之年发挥，功绩不能贡献于当世，就是纵横辩论驰骋如大海波涛，辞藻铺张似春花怒放，还是无益于朝廷殿堂政绩考核的。先生可以想一想，要考虑一下见到成效的办法，采取赢得朝野赏识的手段，让自己在世有显贵的封号，死后有美好的谥好。这样做不是更胜一筹吗？”
主人微微一笑说道：“像是宾客以上所说，就是所谓的看到势利的浮华，却没有发现道德的本质，只守着黑屋子的点点灯光，没有抬头仰望到耀眼的白日。前者王道荒芜，周朝失掉政权，诸侯争霸，战国纵横，于是七雄相争，分裂华夏，彼此之间龙争虎斗。游说之徒风扬电激，全都起来前去拯救时艰，其余的则像疾风影子样随后跟随，显赫一时的人物，更是数不胜数。在那个时期，大家各逞其能，铅刀都能发挥作用，所以鲁仲连射一箭获千金却拒绝接受，虞卿转眼间就抛弃相印。至于随口唱出的歌曲，极其悦耳动听，用律度的标准来衡量，却是淫邪轻佻不堪入耳，这并非是《韶》《夏》类的乐声；因势合变，通过偶然的机会移风易俗，去抵触不通的道术，也并非君子的原则。至于合纵之人进行联合，连横之人拆散联盟，亡命他国夸夸其谈，流亡他国振振有词，商鞅胸怀帝、王、霸三术投奔秦孝公，李斯谈论时务取悦于秦始皇，他们都是趁着风云际会，遭逢混乱的形势，凭借邪恶之术来求得一时的富贵，往往早晨荣华，晚上憔悴，富贵还没有来得及看上一眼，灾祸却已经临头，凶恶之人尚且后悔，何况是正人君子呢，难道会依赖这些办法吗？何况大功不能依靠虚假建立，名声不能靠欺骗确立，韩非子靠巧辩巧讨好君主，吕不韦靠欺诈富可敌国。《说难》篇章写成后，韩非子成为囚徒；秦王继位显贵后，吕不韦的家族也被夷灭。所以孔子张扬富贵如浮云的大志，孟轲蓄养浩然正气，难道他们只是甘于迂腐的言论吗？因为大道是不能怀疑的。现在大汉朝已扫平天下，平定四方，强化国纪，恢复皇纲，其隆盛超过了伏羲和神农氏，其规模广于黄帝和唐尧；大汉君临天下，就像炎炎烈日，其威权如同神灵，宽容百姓就如大海，养育众生就如阳春。所以六合之内，无不同源共流，沐浴火德，享受太平，枝叶依附，就好像草木生长在山林之中，鸟鱼生长在山川湖泽，气候到了就繁殖，气候不到就凋零，效法天地普施恩化，难道是人事之力厚此薄彼吗？先生处在太平盛世却去谈论混乱的战国时期，受传闻迷惑而怀疑所见，想要用山丘的标准去对比衡量伟岸的泰山，想有细流的宽度去测量无底的深渊，也是很不符合道理的。”
宾客又问：“先生所说的商鞅、李斯等人，他们都是周朝衰落后的凶恶之人，他们的命运我已经知道了。敢问上古的贤士，他们处身行道，辅助成名，受到后人称道的，也是默默过完一生吗？”
主人回答说：“怎么会是那样的呢！当年皋陶为虞舜谋划，箕子为周武王进言，他们的言论通达帝王，谋划切合圣人神灵的意思；商朝傅悦通过向商王托梦在傅岩发迹，周朝的吕望因为周文王占卜而在渭滨被起用，齐国的宁戚在路上大声高唱引起重视，汉朝的张良在下邳河岸得到兵书，他们都是等到了天命神交，不是依靠言辞取得信任，所以才能提出能被接受的策略，建立无穷的功勋。近代的则有陆贾，悠闲自在中写成《新语》；董仲舒讲学，在儒林中传播学术；刘向校点古籍，梳理古代传闻；扬雄深思，著述《法言》《大玄》：他们都符合帝王的要求，探究先圣的精妙理论，徘徊于学艺场所，休息在书籍中间，以保全品质发扬文采，行事接近于圣贤之人，声名扬播于后人，难道他们不是先哲的继起之人吗？像是伯夷饿死于首阳山，柳下惠出仕贬抑志向，颜回满足于日常生活，孔子结篇于西狩，他们的声名充塞于天地之间，直是我们些人的师表啊！何况我听说过：一阴一阳，天地之道；文质兼备，王道纲常；有同有异，圣哲大道。所以才说：“谨慎修行志向，守好上天符命，把命运交给上天，谨守个人本分，体察圣道精妙，名声就一定能够保持！宾客你没能听说过，和氏壁隐在荆石中，随侯珠藏在蚌蛤中吗？历代都没有人发现，都不知道其中包含着光彩，吐纳精英，久旷千年才发出夜明珠光。飞龙潜藏在污水中时，连鱼鳖都欺负它，没有看到其能奋发灵德，整合风云，腾跃高空，蹲踞苍天。所以盘踞污泥却能一飞冲天，这是飞龙的神妙；先卑贱而后高贵，是和氏壁、和侯珠的珍奇；前期隐晦而后彰显，这是君子的本真。像伯牙、师旷对管弦能侧耳倾听，离娄对于分毫都仔细审视；逢蒙精通张弓射箭之术，鲁班擅长斧凿的制作；王良、伯乐对驭马、相马有卓越才能，乌获则力能举起千钧；医和、扁鹊娴熟针石医术，计然、桑弘羊工于计算经营。我不能在这面超过他们从而位列其中，但我能安心著书立说以自娱自乐。”
《白虎通义》
黄其军
作于2022年5月23日（古历壬寅年四月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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