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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背着手儿在大河岸边上慢踱

2017-05-26  本文已影响137人  图特亚斯坦

我背着手儿在大河岸边上慢踱。夜色劈头罩在山林之上方。借着月光,河面聚着一撮撮鱼的鳞片,从左往右,漂着,五光十色,汩汩微响。树木摇曳,鼓动起周围的空气。上游的方向同时传来呼呼的风声。浅滩上浮着一只空油罐,像个佝偻的老太太,时不时探起头来望望。

夜色下的河岸,实是人生难得一见之美景。我挂念着家中的小妹,终于定了定神,靠近水边蹲了下来。

去年冬天的时候,小妹在一家装配工厂上班,也不知道怎么的,那天她一不留神,右手臂被机器卷了进去。剩下的半截,血流个不停。好在送医及时,保住了小命。工厂说是她工作不专心,才酿成了悲剧,所以只垫付了基本的费用,就不再搭理。医生的意思是说,要是能找到一条类似的手臂,还可以接上去,差不多能恢复原样。只是最近这方面供应紧张,很难搞到合适的货源。就算找到了,也不一定付得起。我想了想,半条手臂有什么难找的?于是回家窜掇我哥一起去寻。

我们一家五口本来住在乡下,后来因为得罪了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才逃到这城里。来到城里没两年,爸妈就水土不服,相继死了,留下我们兄妹三人,相依为命。其实说相依为命有点勉强。我和哥哥没有工作,所以生活十分规律,既不熬夜也不起早。三餐都在家自己做。偶尔闲下来会学习使用电脑,也就是帮别人拆拆塔之类的吧。这种活儿使我们在忙碌的城市中生活得不那么浮躁,效果如同上一个月的瑜伽课。不过家中只有小妹一人挣钱养家,所以倒不如说是我们跟小妹相依,才得以维持生命。

小妹受了伤对我的人生影响很大,按照从小往大的顺序排,这次该轮到我去找工作。哥哥坐在电脑屏幕前,严肃地对我点点头,说道:“生活就是这样。”我只好听天由命,等候上帝的发落。结果上帝给我指派了一份差事,是在一家景区酒店的客房当服务员。其实我找这个工作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在养家糊口的同时,还可以帮小妹物色手臂。不消说,这个主意是我一个人想出来的。我哥听说要他帮忙去找货,立刻高度重视起来,几段大道理之后,他总结道:缺一条手臂,也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我哥这人很讲道理,动不动就讲道理,有时我觉得他讲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最近网上也经常见人说类似的话。可是小妹还是太可怜了,她想要的模样恐怕也不是这个鬼样。看她每天梳个头都很困难,我也得尽我所能,帮她解决问题。谁让二哥最疼小妹呢。

酒店的工作十分辛劳,忙得我差点忘了办一件正事。那天趁着下午没什么客人,我走进楼下一间刀具店,跟老板要了把最锋利的刀。安全牌的,看那刀刃就一点都不安全。明晃晃的刀面儿上映出一张跃跃欲试的脸。可是此时我又动了一个慈悲的念头,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这么一刀切下去,怎么说也太疼了吧?我试着在自己手臂上方比划了几下,感觉确实太疼了。

想着一条条白花花的手臂被切下来的时候那扭曲夸张的形状,心里不寒而栗。于是我托一个在医院上班的网友帮我搞了包安眠药。药是用说明书包的,说明书却是消渴丸的。我琢磨了一下,到底要下多少呢?那个网友在游戏工会上人称小四,那就放四粒吧。也不知道能不能吃死人,要是吃死了,罪恶可就大了。想想我一世英明,不能栽在这破事上。只好自己先试一下,以求万无一失。

实验取得圆满的成功。我吃了四粒,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起来时啥都记不得,头也不痛,手臂也不疼。这药效还真不是盖的。既然如此,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实践我的计划了。于是我裤头上插着那把刀,怀里揣着一卷保鲜膜。那天晚上,我利用职务之便,在酒店里割了十几条女人的手臂。那一大卷保鲜膜都差点用光了,好在我拿的是厨房里新开封的。部分女房客还带了一两个男人来,所以药片用得也比我事先估计的要多一些。

怀着满腔的鼓舞,我背着一麻袋手臂跑到大河岸边上。风声在我耳畔回响,宛如有两只鸽子在耳廓上拍打着白白的翅膀。在明亮的月光下,我将手臂整整齐齐地摆在岸滩上。排除掉几只没用的左手,统共斩获了9只可用的手臂。大概丈量了一下尺寸,又排除了5只明显过大的。印象里,小妹的手是细长而雪亮的,可是月光照耀下,大多数手都一片惨白,也缺少光泽。想想这其中有一只,会被接驳在小妹身上,我心里五味杂陈,有种说不出的不痛快感。

这些女人手是脏的!它们配不上小妹。我把那几条候选的手臂,放在浅水里清洗,把些涂在指甲上的莫名其妙的东西抠掉。可是又不敢使太大的劲儿,担心指甲会脱落。手臂们柔软地,听任我摆布。平生第一次跟这么多女人的手接触,虽然没有任何生机与活力,可是指缝之间,又似乎残存着某种女性的温存。我不由自主地将那手心贴在面颊上,轻轻地摩搓,轻轻地拍打。

回忆过去这整个人生,犹如一部人类的简史。如果地球上只有一个人的话,他做任何事便没有一丝半点的犹豫。要是有两个人,那就最好商量一下再决定。要是人更多了,就只能吵架。所以吵累了,就开始讲一些道理,由一部分人统治另一部分,另一部分人服服帖帖地被统治。统治者割下被统治者的手臂,以防他们指认自己的罪行。被统治者扶着自己脱离的手臂,拼命捕捉一点流逝的温度。自己的温度不够消受了,就纷纷跑去割别人的作替补。统治的原理是被统治者的内耗。

原来刚刚那说不出的不痛快感,正是出于对整个人类命运的关切。那死尸一般的手臂们,也开始不安分地动弹起来。她们向我招手,引我到冰凉的彼岸。我说天色为什么越发朦胧起来,月亮像极了它水中的倒影。小妹那被截去的手臂上,形如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开出好几只手掌来,她们在背后推搡着我,在这大河岸边上慢踱。


1.本文标题借用民国左联作家蒋光慈作品《我背着手儿在大马路上慢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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