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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里香往事·林怡番外——云影少年

2017-08-13  本文已影响0人  少女01

《七里香往事·林怡番外》—— 云影少年

图:七里香长廊

作者:01

我是初中升高中的那个暑假第一次遇见南智的。

在我妈的不懈努力之下,我申请到了参加学校新生夏令营的机会。那是一个为期9天的走读式夏令营,计划里包含了各种无聊的讲座和考试,唯一有趣的就是有几个晚上会组织学生去音乐厅看《探索发现》之类的科教片。

据官方消息,夏令营里的考试成绩会决定参与学生是否能进入实验班。但据小道消息,实验班的学生名单早已确定,夏令营只是为了让一部分新生更早地了解学校。

夏令营的第一天,座位是混乱的,我好不容易找了一个空位坐下。周围的人分成一簇一簇的,大多是初中就认识的同学或朋友聚集成的小团体。

而我是一个人。

我环顾了一下周围,在确定了没有认识的人的情况下,从书包里抽出那本《福尔摩斯探案集》开始看。

教室十分老旧,墙壁上有大片大片的石灰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的腻子,这些原本是乳白色的腻子经各种尘垢潮气的晕染后变成现在这般,深一块浅一块的,脏兮兮得灰着。我坐的椅子四个触地点都不在同一平面上,身体每往前一伸,椅子就会微微跷一点起来,后来把身体放回去的时候,就能够听见跷起的那点与地面碰撞的声响。“噔”的一声,令人有些尴尬。

可能是教室在一楼的缘故,毗邻羽毛球场,又被树荫遮掩,采光非常不好,就算是日光灯全开着,教室也似乎极度缺乏光线,视野总是昏暗的。我在这昏暗中翻开了《福尔摩斯探案集·血字研究》,读了一会儿后抬头,眼前的景物都花了边框,需要休息一会儿视力才能恢复正常。

我那时坐在窗边,身旁是一个皮肤黝黑的瘦削男生,巴掌大的瓜子脸,薄薄的两只耳朵上架着一副看起来十分轻盈的细框眼镜,使他整个线条显得更为细瘦尖锐。他偶尔往我这边瞟上一两眼,偶尔同身后的男生说上几句。

老师还没有来,教室里依旧喧闹。我又一次百无聊赖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所在横排的尽头有一张好像认识的侧脸,长得挺像以前补习班上一个被自己捉弄过的男生。但是在经过仔细辨认以后,失望地发现并不是。

因为,这张侧脸,明显要标致一点。

我远远地盯着那侧脸看了一阵子。那是一张一直侧着的脸,白皙的,从嘴唇的一张一合就能明白脸的主人在同旁边的人讲话。那侧脸上自然地挂着半面平和的表情,像是起不了涟漪的湖,安静地存在于这片新鲜激动的喧闹声中。

那是,平凡的赏心悦目的半张脸。

终于,老师来了,接着是老师和同学们的自我介绍。依照座位顺序,那张平凡的赏心悦目的脸终于完整地呈现在了我们面前。

“我姓南,单名一个智,听见前面好几位同学都说了下自己名字的来历。其实,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我的名字,但我想,每天都知道一点东西总是好的。”

原来他叫南智。

后来,那个皮肤黝黑的男生因为要和横排尽头的男生聊天,主动和南智换了座位。夏令营的座位就这样固定了下来,教室里的学生开始三三两两地约着去食堂吃饭。我依然留在座位上,看着阳光从窗口泻了进来,打在南智黑灰色主题的阿迪达斯书包上,书包上的三根白条纹慵懒服帖地安睡在阳光里。

那是无法预知未来的少年时代,一纸傲人的中考成绩把我送进那所向往已久的陌生高中,看着那座我从小学时就仰望的体育馆此时就真真实实地垛在我面前。

想着之后的三年,我终于可以以这所国家级重点高中学生的身份走进去,站在排球场的地板上,听着一颗颗mikasa砸在地板上的声音。我一级一级地爬上体育馆的台阶,最后站在体育馆旁的走道上,我穿着夏令营的白色营服俯看着整个操场,感觉像是在做一场幻想好久终于可以不用醒来的美梦。

视野里,取下了眼镜的南智正围着操场跑圈,他穿了一条宽松的齐膝牛仔短裤。他慢慢跑着圈,迎着风和阳光,跑累了就停下来,俯下身歇歇并看看表。

他的身影后来消失在操场旁的树荫里。

晚饭时分,在去往食堂的人流里,南智的身影又在七里香长廊前的空地悄悄出现。他手里握着一部屏幕很大的白色触屏手机,抬起手臂,把摄像头对准教学楼上空那片浇了晚霞的云影。霞光把他的轮廓打出微微阴影,他鲜活美好地站在不可倒流的时光里,印刷成一张不用制作便能很有意境的精致明信片。

夏令营除了第一天,之后的八天,我总渴望能无时无刻看到南智。

我会在图书馆,偷偷移开一摞书本,透过书架上的空隙远远看着正在找书的南智。

或者在南智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注视着操场上那个用手机拍下云朵的瘦削背影。他执着地伸长手臂,把手机屏幕的图框对准天上那一朵被日光镶了半个金边的积云。遗漏的阳光把他罩了起来,白色的衣角在风中温和地微微飞起。

那景象,晴朗如雨后光天。

夏令营的最后一天,放学后我去取车,在车棚里,我找了好久才找到我的那辆藏青色磨砂漆的女式捷安特,因为用这款车的还有好几个人。此时的车棚稀稀拉拉地分布着取车的人,说话声和金属撞击的声音混杂着所有声音的回响充满了带着浓重灰尘气味的车棚。

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自行车的龙头扳正,顺着把整个车身给拖了出来,可还是把右侧的车弄翻了,一辆车翻,旁边的车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也跟着翻倒了好几辆,直到最外侧才停止。我泄气地踩下了自行车的脚架,把自己的车安置好了以后,焦躁地略略数了数翻倒的自行车辆数。

一共有四辆车。我正打算把这四辆车一辆辆扶起来的时候,看见不远处,南智正弯下身把最外侧的那辆车扶了起来。我急忙扶起了靠近我的这辆车,还好最里面的这辆车脚架没有弹回去所以很快就立住了。我慢慢扶起最靠近我的这辆车,南智却已经把剩下的两辆倒下的车全给扶起来了。

我一脸狼狈地看着衣角被轮胎不小心蹭脏的他,怯怯地说了一句“谢谢”。他点了下头,没有说话,绕过我径直去找自己的车了。

“诶!南智。留一个联系方式吧。”

我坐在我的自行车上,停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手里握着那张无比重要的便条纸,手心竟握出了细细密密的汗。远处,南智骑着他的那辆黑灰色亮漆的捷安特赛车朝我的反方向呼啸而去,薄暮将他的身影逐渐吞噬成一个小点,我也随着周围骑行的人群在绿灯亮起的刹那卖力地踩起了踏板,奔向远处。

被夏令营裁去了四分之一的那个暑假,余下的日子,我一直围着那只新买的蓝色亮漆的翻盖手机,渴望收到南智回复的短息或是QQ。

世界突然变得异常狭小起来,我无时无刻不带着那只手机,去书店的时候带着,陪妈妈逛街的时候带着,去同学聚会的时候带着,反正有事没事的时候都会带着。

但其实我心里明白,我不打游戏,不上网,甚至连家里的来电多数时候也都接听不到,手机不高档并不具备向他人炫耀的价值,所以那时的我还没有到时时刻刻都需要携带手机的地步。可我还是一直带着它,连睡觉都不愿意离它远了,因为我怕错过,哪怕仅一丝一毫的南智写给我的消息。

可是,那时的南智还是个生活里废话不多的文艺青年。

他回给我的信息总是异常精简,只言片语中很难读出他的情感状态,所以我经常把他的忙碌理解成他可能生我的气了。我总会精心编写发送给他的信息,很多时候都是抵着一条短信的最高字数限发送的,可在经历了长达几个小时,甚至一个昼夜的等待之后,收到的回复往往只有几个字,但就是这几个字也能让我顿时心安下来,所以若我收到的短信已长达一句话了,我就会立刻激动不已。

我就在这样无数次的精心编写短信和焦躁等待回复中,浑浑噩噩地度过了我初升高的暑假。而这个暑假,即使是放后三年来看,仍有好多细枝末节让我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比如第一次阅读南智放在空间里的那些令我望尘莫及的瑰丽文字时,我抑制不住我激动的心情给他敲了好长一条不惜溢美之词的短信过去;比如在某个傍晚南智竟然主动和我分享他看了《燃烧的男孩》以后油然而生的感动之情,并且强烈推荐了这本书;比如在某个热得呼吸都不顺畅的黄昏意外地看到南智回复的长达一百字的短信,最后一句话是“我想以后我们都会是很好的朋友”,虽然前提是我早先发给他的那条信息超过了五百字,但我还是觉得空气在那一刻瞬间携满了凉爽之意……

那个暑假我也曾无数次在心里许愿期望开学正式分班的时候还能和南智一个班,那时的我觉得这个世界如果还能给我一次接近南智的机会都会是无比巨大的恩赐。

我依旧如陷入梦境沼泽已久却不懂得自救的傻子一样,等待着在每一个温和的晨曦里醒来时能看到手机翻盖上亮着幽蓝色的信息提示灯,我依旧带着“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矫情沉浸在某种自己构建的怅然若失中。

我穿越人群,跑去从未去过的广场,渴望在那里巧遇饭后散步的南智;我读小说的时候会读着读着就把自己和南智对号入座;我吃饭的时候会想这道菜南智这个吃货是否也会喜欢;我看着天空的时候会纳闷为什么南智会喜欢那些形状各异的云影而不是像我一样喜欢暖暖的阳光……

当我孤单而且卑微地想往着关于我和南智好多未知的可能的时候,命运的大手却早已焦躁地挥动起它手里那把无情的剪刀,把后来的故事裁出一个个我们无法预知的诡异雏形。


开学第一天,我站在校门口前的公示栏前,看着分班结果,失落像水银一样从我的静脉灌入,再缓慢到达心腔,沉重地让我一句话也吐不出。

我和南智终究未能同班。

“其实距离挺近的啊。”南智在空间里安慰道。

于是,后来我只能一直用短信和QQ与南智保持联络。

刚开学的时候,总会在黄昏的食堂里遇见一个人吃饭的南智。他一个人坐在靠墙的那一排座椅间,穿着白色校服T恤,安安静静地吃饭,或者玩着手机。我坐在离他不远的角落里,时不时抬起头来看看他。

终于有一天,我鼓起勇气坐到了他的对面,很夸张地把盘子放在饭桌上。他抬起头,用诧异的表情看着我,随即又微笑地说了句“你好!”

我自然也回了句“你好。”

“嗯?以后能和你一起吃饭么?”我怯怯地问他。那种语气和小时候问爸爸能不能看一会儿电视时的语气一样,带着强烈的渴望与怕被拒绝的胆怯。

“可以啊。”他对我淡淡地笑笑,继续看他的手机。

那段一起吃晚饭的日子像是完美无瑕的金色丝线,顺着时间的针脚,在青春这匹锦缎上缝成难以复制的精美图纹,闪动着最美好的光泽。

晚饭时分的食堂,大厅的灯光昏黄如锈,少年用指节分明的手转开一只装了苹果的保鲜袋,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后,利落地取出苹果,“咔”地咬下一口。果肉汁液的馨香混合着周遭的油腻气息,弥散。

那时,食堂未换装潢,人心未经锤炼,世界还是一派自然而然的纯净模样。夕阳的余晕洒在食堂门前的庭院里,小道上铺着象征夜晚前奏的阴影。树叶摇曳的窸窣声混淆了庭院内人声的真相,一切变得暧昧不明。

南智走在我的身边,说起要去文学社,说起一些琐碎的小事,然后沉默。他的话永远都比我少,他虽然走在我的身边,但我却从来都没有机会了解到真实的他。

可能他早已拥有了梦想,早已有了喜欢的女孩,早已有了无法放弃的执念,可能他的缄默也只是针对这样一个笨拙的我。我读不懂他偶尔短暂的叹息,读不懂他眼神中的愤懑,读不懂他的幽默与快乐,他像是那些我努力阅读的哲学书一样,我一字一句地仔细品析,却始终领会不到文字要表达的要义。于是错的理解依旧是错的,只能等待时间让一切成长,终究明朗。

文学社招新的那个中午,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了南智。我朝他招手,他简单地笑了笑作为回应。

我跑向他,胸腔里正盛满热情。我激动地问他要选择哪个部门,他轻描淡写地吐出了“美编”两个字,就跟着身旁的同伴走了。我瞬间冷了下来,“哦”的回应了一声。

“我初中时加入文学社也是加入的美编。”南智回过身来补充了一句。

我双手捏着那张意愿部门写着“文编”的表,愣愣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听到有学长叫交表才缓过神来。

面试很成功,我至今记得那时的自己用多么矫情的言语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对文学的看法,把负责招新的学长忽悠得一愣一愣的,最后自然就榜单有名了。但事实是文学社本身就十分好进,招新只是走一个过场。

榜单上我的名字印在“文编”那一栏,而南智的在“美编”。一切简单自然,我没有因为他而改掉报名表上的意愿。后来的种种也一一证明了,即使是面对再令自己疯狂的人,也有一种叫“自知”的理智牵绊着,堵塞着,总需要很长的时间去整理治疗才能使自己的心豁然开朗。


“其实我一直很喜欢你。”我坐在床上,摁下手机键盘上的发送键。那是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我的书桌上还杂乱地摆着各科没有做完的作业卷子。

我看着窗外渐渐升腾而起的夜色,远处建筑物上的灯箱字亮了,明晃晃的,看久了眼镜会有流泪的感觉。我就这样木然地等到了十几分钟之后手机终于传来的那声微微的震动。

脸颊因一种复杂的情绪而发烫,期待,害怕,懊恼……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翻盖,看着南智回过来的短信。

“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愣了愣,脑袋里立刻闪过“夏令营”三个字,手指便迅速摁了这三个字过去。然后放下手机。焦躁地等待着下一次震动。

那边很快回了过来“为什么那时不说”。

“因为那时不熟。”我立刻回了。心里马上出现“其实现在也不怎么熟”的驳斥来。

接着我又急着问他:“那么你对我是什么感觉?”

然后隔了一会儿,他回了一句“其实我也有那种感觉,只是我觉得那种感觉,可能不是。”

我急着回了过去:“你是说对我么?”

过了一会儿他回:“嗯。那你打算怎么办?”

“啊?能怎么办?”我疑惑了,我只是想告诉他“我喜欢他”这件事情而已,并没有别的想法,真的没有。

“还是做朋友吧!”他回。我竟然在看到这条信息以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如果光阴终究会让我的心脏被全部裹上玻璃,让我的目光蒙上质疑的雾霾,让我的微笑成为必要时的武器,那么我愿意在心脏上面打出一个洞,建一座仅他能肆意进出的门,在目光里留个缝透给他宽慰,在嘴角上留抹真诚的遗憾,以此来说明其实他一直是我这些年来唯一在乎的过路人。而这,即是我认为的喜欢。哪怕就我一个人的,无所求,已经足够。


那段时间我一直在看毕淑敏的《心灵的力量》,书上说“不能当恋人的人也不能指望能当朋友。”

高中第一次月考结束,我拿着不及格的化学成绩,在妈妈的严厉批评之下心里着了慌。

那段时间里,我的脑海里全是南智。他的举止仪态,他的笑容,他偶尔皱起的眉毛,他的声音,他发在空间里的只言片语,总会像放电影一样在我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完全不知疲倦地放映着。

我甚至在记不住化学公式的情况下能完整背出他写过的段子;能在记不清物理模型的情况下清晰地记得他穿在秋季校服里面的淡紫色t恤上的印花样式;我记得他说话的顿挫起伏,记得他走路的步伐节奏……

他就像生长在荒芜沙漠里那棵唯一的树,生活中所有的一切都因为他而化成渺小到不值得一提的沙砾,沉降在地里,用缄默无声来表达自己的谦逊与敬意。

当妈妈指着我的手机说我玩物丧志的时候,我的眼眶红了。

“以后就不和你一起吃晚饭了。”我摁了发送键,准备睡觉。

“随便。”他很快就回复了。

漠然得就像沙漠里的那棵唯一的树。

不久后,我就后悔了。南智对我的冷淡日复一日,偶然收到他回复的信息“我认为我们现在不应该谈这些事情。”

“那我可以等啊,三年后我们再谈好么?”

手机再没有因为南智的信息而亮起来。

可我却依旧像个神经大条的傻子一样锲而不舍地摁着手机键盘往他的号码上投着信息。直到运动会前的那一天,我发了一条“你不是说我会一直是你的朋友么?可为什么不理我?”

他总算回了。

“我是说过,但不代表非要是。”

我看到这条信息后懵了,脑海里竟陡然生出了他的意思可能是“不会是朋友,但可以是情侣”的挨千刀的神奇想法。

于是紧接着我就完全失去理智一般摁了好几条信息回复他,委婉地渴望求证这个想法。在他数小时没有回复我之后,我开始转战QQ。

我发疯一般地用QQ发信息敲他,他都一直没有理我。我却依旧积极乐观地等待着我心中那个神奇的想法应验。我觉得那时的我就像二战时集中营里那些开开心心排队等待去瓦斯浴室洗澡的无知的孩童一样,全然不了解即将发生的将会是怎样的噩梦。

过了凌晨十二点,南智在说说上十分隆重地宣布“一直都是你一厢情愿而已。我才不要和你这种矫情装13的人做朋友呢!”

没有指明人物,可在我看到的那一刻,我突然什么都明白了。之前所有丧失的理智都慢慢回来了。我刷了很多遍这条说说,以至于都能够背下来。

后来,我发现南智悄无声息地把我从他的好友名单里踢除了。

当我猛然意识到从头至尾,其实对于南智而言,这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少女单相思版本的闹剧的时候。我合上手机睡觉了。

多希望那只是一场梦,醒来后一切如初。夕阳的余光温和地洒在那只灰色主题的阿迪书包上,而南智站在去往食堂的人流中,微风吹起他白色的衣角。我在远处望着他,他在用手机拍下天上那片被晚霞浇过的云影……

而这一切,确实也只是梦。我从未做过一个完整的好梦,这一次,也是做了个开头就醒了。我闭上双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角无泪地开始酝酿睡意。

不过那一夜,我的心跳漏了拍,我感觉它比平时跳得慢。

我都忘记了后来是怎么睡着的。

有的话语会成为一根刺,扎进你的心里,一辈子也无法拔出。时间削磨它的尖锐的同时也将皮肉触碰,一碰就痛,一遍遍的,痛着痛着也就木了。

疼痛的过程让你开始清醒,你抬起头,看着周围顷刻清晰起来的诸多人脸,他们对你抛出异样的表情,他们在背后议论着你的情感诉求。你低下头,萎蔫已久的自尊像接上了气枪的气球一样又膨胀了起来。那时的你对于好多事情都茫然无措,却又渴望从容。那时的你陷入密稠的云影里,曾以为能温暖人心的东西成为比冰还寒冷的存在。

你开始绕过他行走,你漠视他的一切,你背过脸避免偶然的照面,你会在无法避免有他在的场合把自己装扮成快乐受欢迎的样子……在一点点捡起自尊的同时,你从没有过真正的轻松与快乐。

那根扎入心里的刺缓慢地渗出毒液,你抬起头,开始恨他责怪他,你逼着自己讨厌他,逼着自己在朋友面前说他的坏话。可你知道,一旦他又重新开始用温和的言语和你沟通,过去的一切,你就都可以不顾。你就又可以贱兮兮地认为他什么都是好的,连说脏话都犀利得很有道理很有魅力。说到底,你一直不懂的,就是这个人凭什么这么有本事让你一直念念不忘。

可是,少年时的我们其实就幼稚在以为一条短信一条说说什么的就可以颠覆我们整个的世界,却殊不知这些曾以为最最重要的只言片语落到具体的人生上真的是好微不足道的事。然而就是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曾让我们为之无比难过与无助过。

对于那时的我而言,如果一定要用一种方式来缓解表白失败带来的挫败感,那一定就是和另外的人相识并且恋爱了。想来,人有时幼稚就是幼稚在这个地方,拿自己的心不当心。

前后谈了两次极其短暂的恋爱,才遇到后来的男朋友。

那是两段我实在不愿意提起的恋爱,然而如果连过去都不敢面对,我又如何真正走向新的生活呢?我这人,其实本质里挺脆弱的。不愿等,不愿失望,不愿无所回报,愿意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需求被满足,孤注一掷的想象变成触手可及的现实。

第一段恋爱太忧伤了。我和裴洋无数次穿过走廊,走向尽头的舞蹈教室,把门反锁之后开始拥吻。

裴洋是第一次吻女孩子,至少那时候我相信了他是第一次,他用手解开我的头发,任凭我的长发流泻下来遮住了脸。继而,我惊讶于他技法的娴熟,足够克制,又在爆发时足够热烈,像一把火焰,从心房内部点燃,慢慢地,在胸腔内烧成一道艳丽的彩虹。

那时夏初,我和裴洋翘课爬上顶楼,坐在最高的那级台阶之上,裴洋搂着我。他身上散放着与年龄并不相称的古龙水的香气,很重,但那时候我就是自虐般地喜欢这味道,直到这味道已熏成心里一道紫红色的伤痕,永远挥发不尽。也许,是从那时起,我开始明白,世间还有一种女人对男人的理解叫做“闻香识男人”。

然而,我和裴洋也许彼此都没有过哪怕仅一天的,真的爱过对方。

分手那天,我们各自骑一辆自行车,裴洋说“林怡,我还是希望能和你做朋友的。”

我决绝地说:“不可以!”

就这样,我和裴洋从此形同陌路,却也不觉得多么可惜。

至于第二段。对于那时的我而言,如果一定要用一种方式来缓解失恋带来的难过与忧伤,那一定就是和另外的人相识并且恋爱了。

我真的不喜欢那个男孩子,以至于到现在都不愿意把他的名字留在我的故事里。其实我也知道自己并没有资格去质疑他人的人品,然而那段时光真的是好不开心的一段回忆。那是一段平淡无奇的恋爱,做的许多事无非是在重复上一段而已。

再后来,我就碰到了Q君,我们从那时就一直在一起,到现在。

和Q君在一起的时光像是一条小溪,平静而安宁地顺着人生的河道慢慢流淌着。Q君是那个曾让我几乎全然忘记李维恩的人,Q君的温柔,好脾气和宽宏大量总是能带给我能保持很久的温暖。

如果说,南智是一场你渴望做却又不敢做的梦的话,Q君就是你能够勇敢地紧紧握在手里的现实。

Q君像一位优秀的魔术师一样,把南智曾经留在我青春岁月里的那些遗憾,都美美地幻变成了点滴细碎的生活小趣。Q君陪我走过蜿蜒的溪畔,带我吃大学旁小店里的孜然烤面筋和牛肉面,把我随意哼过的小调谱成曲唱给我听,Q君甚至帮助我给南智制作了一张CD……

那时候,我觉得Q君是无比温暖而光明的存在。

我无法可想,当我真实而清晰的过去,就这样硬生生地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内心究竟会有多么难过,但是他就是这样不管不问。那时候,我认为Q君这是一种只争朝夕的豁达。让我在对爱情最迷茫的日子里有了最单纯的希望与期盼。我甚至想要快点长大,和他结婚,和他过一辈子。

我终归在遇见Q君后,一切回归正常,如此平平淡淡地度过了一段时间。

直到得知了南智要出国的消息。

他要去新加坡,Q君也在新加坡。我和Q君异国恋,此前并没有因为任何事情而打乱。

可是南智偏偏去的是Q君也在的新加坡,未来,我也会去那里。

如果他可以走的远一点,去北美,去欧洲,那么我们就这样远了,更远了,远到我可以下定决心慢慢忘记他了,远到我都可以说服自己的人生与他从此再无牵连了,所以连做朋友这样的奢望也绞碎。或者他就在国内也好啊,中国幅员辽阔,要和一个人失联太过容易。

可偏偏是弹丸之地的新加坡。

多年后回想,一定会觉得当初的自己幼稚。但那时候,我还是不要脸地把南智的这种离开当做了命运的安排,当做了我和他缘分的交待。

我还是仍旧执念似的相信着我和南智之间有种莫名其妙的联系。

我幻想着,和南智吧,无数次地在不同的地方喜欢过同一个作家,无数次地在面对同一种场景时骂过同一句脏话,无数次地在生活方式的某些具细上保持着具细,比如喜欢吃同一种回锅肉……

可就是这样想着,能让我愿意始终对他保持着善意与期待,无论世界怎么变幻。

南智高中三年一直没有换过手机号码。

我在做题做累的一个夜里,鼓起勇气给那个久久不碰的号码发送了一条短信。

“南智,你好!我是林怡。祝贺你通过xxx考试,顺利前往新加坡。希望你能越来越好。”

我原本不抱任何希望地把手机藏在了被子里,因为那样就不会知道他的短信究竟有没有回过来,我宁愿带着希望地自欺欺人地去等待,也不愿意守着静默无声去纠结地期待。

他的短信不期而至,收到的那一刻眼里都有泪。

“哇!谢谢你的祝贺哦!”

近两年的空白,就在那一刻被重新浇上了迷蒙的色彩。

为了那一刻,我等了近两年。两年对于一个高中生而言,是几段恋爱的时间,是几场重大考试的时间,是一大半高中的时间,甚至是,一大半青春的时间。而这段时间,我曾有多少次默默从他身旁走开,默默聆听他在音乐厅大舞台上慷慨激昂的发言,我曾有多少次对着天上的浮云许愿,渴望与他冰释的那一天早一点到来。

南智就这一条短信,寥寥几个字,我却像做阅读理解一样读了一遍又一遍,想着他是真的开心,还是不愿意再伤害我热情的心,想着他收到短信时的心情是否如我发送那条短信时那么五味杂陈。想着想着……

我在高二下学期会考时遇见了那个最初遇见时的他。

那天我早早交了试卷,等在南智的考室外面,乍一看是在等自己的同学,实际却是渴望就那样不近不远地见他一面,就一面,打个招呼互相笑笑就好了。

那天运气很好,南智出来的比我的同学早,我得以有理由地就那样呆呆地站在外面,看着他慢慢整理好笔袋从前门走出。出门后,他低头看了看手表,径直走到考室外堆放着书包的书桌旁边。

他挎上书包的那一刻,抬头看了我一眼,抿着嘴轻轻浅浅地对我笑了笑,并同时比划了“再见”的手势。

那时的我,手里捏着一张草稿纸,也学着他的样子用力地挥了挥手。我也笑了,笑得木木的,以致我其实都不知在别人眼里那嘴角使劲地一拉算不算笑容。

他就那样冷静又迅速地离开,不带一丝留恋的,我却注视了他的背影好久。我逐而渐纸养成的一大坏习惯之一便是在他离开以后,注视他的背影。这是李维恩永远也不会知道的事情,因为他背对地行走在我目光的前方,抑或行走在我无法预见的那条平行线。

高二那年暑假,我们大多数人进入了准高三生活,开始了紧张而有序的暑期补课。然而,南智却在认真整理行李,七月末就将登上那趟航班,开始他的“小岛生活”,一别祖国,不知多少年。

犹豫再三,我还是认真为他准备了辞行礼物。打算他临走前再去好好地见他一面。

地点约在离学校不远一间咖啡馆,那天我早早就去了。闲来无事就只能坐在沙发上翻一本从书架上抽来的时尚杂志。

翻着翻着,他就坐到了面前。

就这样不经意地一晃后坐下,把我吓了一跳,之前设计好的笑容与姿态全被打乱了,我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微颤了一下“迎接”了南智。

很尴尬地抬起头看他:“来啦!”与此同时,服务生端着巨大的价目册朝我们走了过来,给我们一人面前放了一本。

“嗯。想喝点什么?”他很干脆地问,开始翻阅价目册。

“你来点吧!”我竟然做作地朝他比了个请的手势。

“嗯。好吧。”他转头看向服务生,“来一壶蜂蜜柚子茶吧。”

接着我们把厚重的价目册递还给服务生。

他轻轻说了一句:“每次我妈妈来这儿时都会点一壶蜂蜜柚子茶。”

“嗯,把这个给你。”我从包里拿出一只银色的小盒子,里面有一张CD和一封信。那张CD有我写给南智的歌,那是一首我运用极其拙劣的演唱功底一字一顿地唱出来的歌。虽然制作整张CD花费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开始写那首歌的时候我甚至都还不知道南智要出国,而且离开得那么快,但是那依旧是一张写的唱的十分拙劣的CD。

我打开小盒子,给他讲了讲CD内夹带的小集子的使用方式,那是一本正方形四角开的小集子,四角展开是一只喷水的鱼尾狮。简单地说了说,就又小心翼翼地收好,整理好,最后盖好小盒子的盖子,郑重地递给他。

“哦!谢谢你。”南智脸上挂着笑,接过了盒子。

“最近如何啊?”我努力挑起话题。

“挺好的啊。你近来看什么书啊?”他问,亦是努力在寻找话题。

“哦。《大地之灯》、《送你一颗子弹》……就这些吧。”我说。这时服务生把茶壶和杯子端了上来。那是一壶用小火慢慢烘焙的茶,冒着腾腾的热气,似乎把能够人心也熏得暖烘烘的。玻璃杯子做的很精巧,表面上却留着俗气的花纹,几只缠绕着的突起的玫瑰花。

南智试着给我倒了一杯,他倒茶的动作很是笨拙,为了倒这简单的一小杯茶,撒了好多出来。我忍着没笑,或是那时并没有心情笑。等这一次面对面,等了五百多天。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是很平常的味道,温温的甜,稍带点了些似陈皮的微苦。像是这无意识中就等待了的五百多天最后的那么几天,温暖又担心的那么几天。

“《送你一颗子弹》里面提到了一首歌,挺好听的,叫****,你听过么?”他问,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没有……”我低下头看杯子。

“哦。”他依然微笑着,一副似乎永远不会轻易愠怒的样子。我一直看着他,尽可能不突兀地一直看着他,装得像是只是为了尊重说话人而看着的样子,可还是被他看破,急忙客气地叫着“喝茶!喝茶!”

然后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好一会儿,直到南智接了朋友的电话,准备离开。

“你要走吗?”他问我。

“嗯,我待会也有事。”我说,接着开始摁手机,给QQ发了短信。

“嗯,那你先走吧,不要耽误了。”他说。

“哦。”我放下了手机。他的手机又响了,他随意说了几句后挂了。

“你要走了么?那你先走吧,我要等回信。”我说,又瞥了一眼手机。

“好的,那你再坐一会儿吧。拜拜了哦。”他微笑起身告辞。我也朝他笑笑。

他依旧毫无留恋地离开,一个完完整整的侧面就这样慢慢从开了一半的门前移出,而我,一直默默地注视着。

想着那位女作家写的“仅以你消逝的一面,足让我享用一生。”

我不知道用什么词才能够准确形容我的高三,我的高考。我的高三,它不够残酷,没有兵荒马乱过,它不也够温柔,我也总还是有为诊断考试总是上不了重点线夜里难寐的时候。而高考,我想上帝一定是对我投注了极大的善意,保佑我顺利走过了那条独木桥,还让我成功地把好多平时比我更刻苦努力的人都挤了下去。

有人分析过我的高考,说我是在重大事件上心态极好的那类人,看似焦躁不安,实则镇定沉着。

不过,确实,我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优秀”。

那时,纷至沓来的试卷,从前排一个接一个地传到自己手中,女生们开始手忙脚乱地整理,装订,然后埋头开做。男生们有的就直接拿起一张开写,其余的就胡乱往抽屉里一塞。

那时的我,心里是知道的,不管再怎么认真努力,高一高二所落下的功课也不可能是仅高三一年能够全全补齐的。极度的力不从心,时不时兴起的阿Q精神,盲目的乐观,莫名其妙的郁闷……这些都是那时自己常有的情绪。

每一个被学习排的满满的日子,只有听见最后一节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时,才能够稍微松下一口气来,提起书包立刻往家冲。

我和黎娅舒走在夜幕里,牵手穿过马路,各自戴着各自的耳机,各自听着各自的歌。熟悉的车站,熟悉的等车小团体。虽然后来车站移动了位置,可是小团体大体不换,仿佛风景依然。那时的我觉得,好朋友就是互不干涉却又有话能说。我和黎娅舒站在公车上,牵着手,常常是共同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彼此沉默,却也能在分别时的那一声“拜拜哦,你要早点休息哦。”中感觉到幸福。

下车的时候,就能看见爸爸和妈妈站在站牌旁边,不知在交流着什么。看着我下了车,常常是一齐带着笑容等着我。

“有一天,你会想念这个站台的。”

“等你以后去外地读书了,爸爸和妈妈都会想念这些天天在车站等你的日子的。”

“以后就没机会在这个站台等你放学了,会怀念的。”

……

这就是我的高三,我觉得它有时足够冷漠,特别是在我拿到不及格的物理试卷时,特别是做理综做到手心发汗也知道不可能获得高分的时候,我会觉得世界待我不公。为什么有的人可以聪明睿智到不用刻苦学习也能一点极通。

不过我又总会在拿到语文成绩时觉得平衡,三年没怎么听过语文课,我却能考取比那些刻苦学习的人更高的分数。想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

我觉得它有时又十分温暖,虽然屡有不顺发生,可是总还是有某些温情美好的瞬间会不期而至。比如我们在某一个短暂的午休时间共同分享了一大杯奶茶,比如我也曾牵着闺蜜的手走过充满了车流却人声鼎沸的荒芜,比如谁谁谁恋爱了,八卦开始又有得了说,比如妈妈那时学会了一道杏鲍菇酸菜鱼从而彻底改变了我对鱼的态度,比如……

南智在高三寒假补课的最后一天,提着一大口袋的零食与糖果大摇大摆地回了国,回了母校,回了自己以前的班级。

他走进高三年级教学楼的那一刻,我看见了他。他提着那一只大大的塑料袋,样貌十分滑稽,他还是不改他冬日里奇葩的穿衣风格,黑色发亮的漆皮羽绒服,从脖子那里露出穿在里面的毛衣的帽子,帽子还是小小地皱着。

那整个一天的上午,我都能清晰地听见楼下他们班欢腾快乐的声音,甚至还恍惚中听见了不知是谁在唱《爱情买卖》。

大课间约着几个好友去楼下踢毽子,甚至偷偷跑出校门去对门小卖部买了热腾腾的旺仔牛奶。走过教学楼门前时,恰巧碰到南智他们班在拍合影。南智站在最中央最显眼的位置,被许多男生簇拥着。

随着那一声响亮的“茄子”。合照的队伍开始彻底地欢腾了起来,“磨了”“磨了”的戏谑的喊叫声此起彼伏。我手里拿着毽子,转头一看,李维恩竟被几个男生高高地,平稳地抬起,直接抬去了教学楼前的铜柱广场。我和朋友们转身离开,我一直在憋着笑。特别是听见“一”“二”“三”“四”“一”“二”“三”“四”的欢腾的喊叫声时,实在是忍不住地捂着脸笑了起来。

南智就这样被“阿鲁巴”了。哈哈。

然而最难忘的还是那天近中午的时候,我去走廊尽头灌开水。途中扶着栏杆,偶然俯身,刚好看见楼下满含微笑的南智。他手里拿着文件夹,应该是已经去见过各位老师了。我定定地看着他走进教学楼,他就在我眼皮子底下,面容温和如往常。

“南智!”我朝下面喊了一声。恍惚中看着他抬头往上面看了一眼,我撒腿就跑,途中还撞落了走廊上垫球的同学手上的一个排球。

回到教室,怯怯地坐到座位上的时候,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响了。

心跳的很快,脸上红彤彤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水。

水杯却是空的。

我忘了那天最后一堂课上的什么,中午就放学了。寒假开始。

在当当上买的书也到了,也是那个寒假,看完了除伦敦外的所有的“下一站”系列的书。

书上写:

“命运大多数时间是铁腕和独裁的,可是也的确在很多的瞬间,给人那些由衷的温暖。”

我在高三最疲惫的日子里,在拿到糟糕的一诊成绩不知未来何去何从的日子里。我见到了南智,那时的他,能带给我的,不是遗憾,不是难过,而是真实的快乐。看到他,彼此能内心无隔阂地问个好,目光无芥蒂地看上一眼,就真的已经足够。

还有什么比这更温暖的事么?

在我们憎恶命运铁腕且独裁的同时,其实也忽略了自身即是灯火吧。不是天真不天真的问题,而是活着的意义只在于:我们总需点燃自己体内的那支蜡烛,互相照亮,别的便可以不去多想。

温暖总是在的,你何时开始相信才是问题。

我也还记得,那是二诊前模考的中午,气温还没有全然回升,衣服依旧裹得严实。倒计时牌的数字依旧慵懒地呈现着三位,还没到见一眼就会令人无比紧张焦虑的地步。我一直觉得一百天好短,可是一经换算成三个多月,就又能心安理得地挥霍。

趁着午睡的困意,自己还是忍不住去找卓欣儿借了手机来查看昨天夜里未曾看到的南智的QQ消息。确实有他的消息,于是我即刻又问了他一个问题。输完那一行字后,我悄悄地抬起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同学们基本上都趴在桌上睡着了,窗帘拉的好好的,教室里光线暗暗的,让我隐隐觉得整个对话都像是一场神奇的梦。

“高考压力很大吧,我理解你。所以有什么我可以分担的可以说给我听。”

“那么高考以后你还具备这种功能么?”

“如果你想说,我就会听。”

“如果你想说,我就会听。”

那天我手里握着卓欣儿屏幕冰裂的触屏手机,看着这行字,心里一阵说不出的狂喜。这一句,似是宽慰,似是承诺,不论是否能够真的实现,仅是看着,内心就能不断地汹涌起一股又一股的暖流。

那天下午考了模考的最后一门:英语。满脑子的困意,自己差点在做阅读的时候睡过去,特别是读着读着脑海里就幻化出南智微笑的样子,南智走路的样子,读着读着就开始揣摩起了南智QQ消息里只言片语的内涵,揣摩揣摩着阅读题就胡乱地把答案选完了。作文自然更是胡乱写完的。

那句话,我确认了好多遍,绝对不能忘记,每个字的排列顺序,绝对不能忘记,是用的“如果”还是“只要”,是用的“就会听”还是“会听”……直到自己确确实实地记住了那句话,并可以保证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记。

我想无论多少年过去,我也会想念高三那年的我和南智吧。

虽然依旧是没有太多的交集,可那一年他却给了我他能力范围之内最多的理解与温暖。

想着自己也不会忘记,高三那年的寒假,趁着绿灯奔跑过马路的我,一个转头,恰巧撞见他从出租车上走下来。彼此对视了一眼,我慌乱地转身奔向眼前的车站,站定了一会儿,又不受控制地转身。出租车“呼“地一声轰了油门跑掉,他正站在马路中央的斑马线上。他掐着绿灯的尾巴快步走过马路,我愣了一下马上开始狂奔,完全没有顾忌对面的信号灯竟早就转换成了红色。

那天,他穿着紫色的羽绒服,样貌依旧苍白且消瘦。

我背靠着路灯看着他上了眼前大楼的手扶电梯。那个下午,我去群光楼下的洗手间刻意涂了淡色的口红,渴望能再一次偶遇,可惜偶遇总是那么可遇不可求。

高考一切顺利,可惜却早已离三年前最初的梦想隔了十万八千里了。

想着,恐怕每个人既定的人生都会因为生命里突然出现的一个人而一蹶不振,从此人生开始如交换了南北极的地球一样,开始朝着相反的方向转动,有了过去完全也想不到的梦想,也自然有了解释梦想的理由。

高中如是结束,我从来不后悔曾这样喜欢过南智。哪怕全然违背了各种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哪怕事实证明也并没有什么好的结果,哪怕所有的回忆与怀想也无非是个人的一厢情愿并没有讲述的意义。

可每当我回忆起自己的高中,他一定是最重要的存在,无可替代。

炎夏的喷泉广场,弥散出的水汽,蒸腾在空气里。太阳毒毒地晒下来,喷泉池里的水映出刺眼的粼粼波光。池子内壁上面覆了一圈水汽蒸腾后遗留的茶褐色污垢。大理石池台上,一个小孩正弯下身子朝水里伸长了手臂,撩起的水滴舞出一阵凉意。

我坐在广场周围的一条长椅上,缀满浅蓝色格子图纹的长裙后摆肆意扫在地面上,偶尔被风小小地吹起一个软软的卷。身旁放了一只墨绿色的纸箱子,是给南智的毕业礼物。

箱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本纪念册和一本《燃烧的男孩》。

那是他推荐给我的第一本书,也是唯一一本。

如果,你一定要问起我之后的故事。

后来,我去新加坡找过南智,我们不欢而散。

南智说:“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人与人总是这样突如其来地彻底告别,任何刻意的补救就无用。然而这才是真正的生活。

越渴望追回地越是会以极快的速度从你的指尖溜走,何况是那些本就不曾有过太多交集的人与事。

南智他是指尖的流水,我的记忆却犹如干渴的喉咙。没了那水,不能存活。可水毕竟是水,谁又能抓住它的具体状貌呢?

所以,此时的我依旧一往无前地行走在人生这条单行道上,南智在与我平行的远端。时间越流逝,那些心里曾经的小恩小怨便越是模糊,滤掉折损情谊的渣滓,剩下的是如钻石般晶莹剔透的温暖片段,哪怕仅仅是一句随意的话,仅仅一个安慰的眼神,仅仅一丝温和的笑意,也让我觉得感激。

我喜欢太阳,喜欢有太阳的日子,喜欢能和阳光融为一体的男孩子。他不必体育特别好,不必身体特别强壮,不必拥有小麦色的皮肤,他唯一必须拥有的,是那种天生的干净与明朗,能够生于云影,穿越黑暗,来到你身边,让你看到属于天空尽头,光之深渊的奇迹,让你觉得此生因之无憾。

今后的人生,无论遭遇到什么恶毒的言语,受到什么程度的轻视与嘲笑,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了。因为都不再对你重要了。

抬头看着这个愈发程式化的世界,看着周遭只能用各种礼节规定该如何面对的人脸,看着手腕上的时间,看着床上成箱的书籍,我知道能让我放心用心付出真心的人真的越来越少。

我学着从程式化的世界里找寻着生存的规律,同时用如切尔诺贝利的石棺般密实的躯壳盖住那个叫“南智”的名字,连同着我所有的不掺杂任何私人物质利益考虑的真诚与爱心一起被盖住,护住,要它不死,要它不脏,要无论外面再严寒一旦把手放在上面也能摸到最后的炽热的温暖。

2014年9月首稿

今日重新校订后发布

图 | Ve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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