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

落叶时节

又到十一月了。

再过二十天，就是你离开我们整九年的日子。九年前的那个夜里，从那个不堪回首的地方回到你的房间，五岁的小侄儿睡眼朦胧的从床上坐起来，看到一屋子的人，很羞涩的把头转过去。那时他还不知道，生活已经天翻地覆了。

在秋草萋萋的坟头，穿着花色毛衣的小侄儿把饭菜一下下夹到新开的墓穴里，按大人教的，夹一下，说一声，“爸爸，你吃饭。”

倏忽九年过去了。昨天，听娘说小侄儿有178厘米高了。十四岁了，长到了你当年的个子，依稀又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

从朋友圈看到一首诗，《你还在我身旁》——

瀑布的水逆流而上／蒲公英种子从远处飘回，聚成伞的模样／太阳从西边升起，落向东方／子弹退回枪膛／运动员回到起跑线上／我交回录取通知书，忘了十年寒窗／厨房里飘来饭菜的香／你把我的卷子签好名字／关掉电视，帮我把书包背上／你还在我身旁

怀念逝去的母亲，一字一句，都有刻骨铭心的痛。我看的时候，脑海里一字一句都是你，那个和我一起长大的翩翩少年，那个每次走下火车、下了客车都会看到的接我的人，那个跟我畅想到老年要写一笔好字，画一笔好画，德高望重的人……

如果时间可以逆流而上，我希望回到九年前那个下午。那天，在青岛的母亲莫名心慌，在跟朋友讲电话时，只说了一句“住够了，想回去”。如果回去就好了。回去，叫住要出门的你，一起吃一顿团圆饭，那么，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吧？你会安心地呆在那个村庄，守着那个家，看孩子一天天长大，看父母安祥老去，然后按你的设想去做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只要我想，你就会在我身旁，就象我们一起长大时那样。

九年了，无时无刻不想。常常梦回那个房间，你的床，你的储钱罐，你的电脑，你蓝色的摩托罗拉，你的传奇，你的红T恤，你笑起来缺了一颗牙齿的样子。梦里，到处都是你。看电视剧，那些个青春的面孔一低头，一回眸，也都是你。你还在吧？哪怕是个平行时空，哪怕今生再不相见。

九年了，不去想不敢想。心里突然空掉的那个大洞一直在，深不见底，是怎么也填补不了的空。关于你的记忆就藏在那片无底的虚空里，每一念及，总有痛彻心肺的痛和滔滔的泪。

怕接深夜狂响的电话，声声都是不祥的预兆。九年前的夜里从床上惊起，抖得如同一片狂风中的叶子，都不知道自己穿错了衣裳。只记得那个夜黑得如同梦境，身子簌簌的抖着，心一点点的凉下去，一路狂奔，一路绝望。

前天的凌晨，电话再响。相似的情节发生在他的亲人身上。昨天夜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第一次失声痛哭，热泪纵横中一次次描摩记忆里童年的画面，心痛他老年失子的亲人。塌天的感觉。骨肉连心的痛。一辈子走不出来的疼。瞬间改变的人生观。只希望亲人们都能健康，平安，快乐。他说。

没有深夜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谈人生。

九年后，他一次次提起你，提起那些天，这些年。

九年后，他遇到了九年前的我。

泪如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