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村的对白 || 飞蛾

1

澄澈的天空中一抹淡云，淡雅，美好。这个天气，纵也晴，纵也让人忧。雨季快来了。

大学城附近的一家酒吧内。

云筱不声不响地调着酒，余光都能看见对面卡座上投来的那股热烈的目光。那人有些拘谨，想必来的次数不多，投过来的眼神闪烁，有点露怯，应该没什么恋爱经验。他戴着个眼镜，显得很斯文，还挺阳光，应该是旁边学校的学生。

云筱的嘴角不以为然地略微上扬了一下，哼！她的表情挂着一丝俏皮，虽然不算太美，但有点儿婴儿肥的脸看起来异常的可爱。

酒吧内忽明忽暗的灯光让云筱横生一种如梦似幻的眩晕。想想自己自从高考失利后来这酒吧上班有一年多了，再坚持几个月，最多半年，应该就可以回去读书了。但目标临近实现的时候，竟然感觉有些不真实。

现在的这份工作是舅舅帮忙找的，老板是舅舅曾经的战友，对云筱很照顾。他在酒吧的二楼给云筱留了一个房间做宿舍，只是象征性地收取一些房租。

酒吧的环境比较复杂，但这里相对还好，毗邻大学城，社会闲散人员相对较少。但云筱平时也没少受那些人的骚扰，比如故意把酒撒到她身上，或者被强行拉住进行纠缠等。好在老板有点身手，又有点背景，好多客人都知道，平时也不敢轻易闹事。

云筱不经意间又想起了那个关注她的眼神，随之摇摇头，笑了。目前来讲，她首要的任务是攒够学费回去复读。其他的，暂时没有考虑过。前途和未来对于她来说，就像天上的云，遥远而缥缈。对于在温饱线上挣扎的人来说，爱情更是像空谈理想那样，太奢侈，如同仙山琼阁海市蜃楼。

在酒吧工作的这些时日，更让她看清了读书有多么重要。不过话说回来，那个男孩子的模样，倒是她喜欢的类型。

云筱自小父母离异，从她记事起就没有见过父亲，母亲一直在寻求真爱的路上跌跌撞撞。迄今为止，她已经不记得母亲的现任是第几任了。有时母亲经济上困难，云筱反倒还要资助她。母亲情路上的坎坷，使得云筱对感情充满了戒备，却又饱含期待。但她坚信，她所要的感情，绝对不能像母亲那样，爱就爱得执着，爱得拼尽全力。

2

云筱每天早早起床，为一天的工作而做准备。她工作尽心尽力，手眼勤快，老板颇为满意。忙起来的时候，使得某些客人刁难的不快很快就会忘记，继续投入以热忱。

那天，那个腼腆的男生又来了，云筱再次感受到了那灼热的目光。不过她有点忙，没时间去理会。

忙了半天，云筱好不容易抽个时间上了个洗手间。她匆忙进，匆忙出，出来时还在思考接下来该做哪一项工作，不想头还没来得及抬起，便和人对撞在了一起。云筱的额头被撞得酸疼，刚要发作，抬眼一看，竟然就是那个腼腆的男生，她不觉有点小紧张。

男生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欲言又止。云筱暂时躲过了他的视线，准备要走。男生却堵住了她的去路，憋红了脸，勉强地挤出一句：“能……认识一下吗？”

云筱看着他那窘迫的表情，不禁“噗”地一下笑了出来。

自那以后，男生来了就安静地坐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云筱。有时他会悄悄地往她手里塞一颗糖，有时会给她带一点零食。每天晚上，还会定时送来问候。

他叫许诺，目前就读大学二年级。如果不是云筱高考失利，他们将会在同一届。许诺的家境优越，从小就是大家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以前的他除了学习还是学习，他的所有努力，就是为了不让妈妈失望，他要成为妈妈满意的孩子。

许诺鼓励云筱，希望她能够早日复读，圆她的大学梦。云筱在这种一点一滴的“收买”中，窃喜着，腐化着。她感觉，她正在慢慢地接近幸福，甚至每次在见到许诺时，都有一种小小的悸动。

3

许诺开始约云筱出来，有时散散步，有时逛逛街。云筱最喜欢去的，还是许诺的校园。随着复读目标的越来越近，云筱对校园越发向往。特别是听许诺描绘丰富的大学生活后，云筱每天都在幻想自己上大学后的样子。

一天傍晚，许诺带着云筱在校园内闲逛。他们走在下午不冷不热的阳光下，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走到一处开阔地，陡听一阵音乐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云筱觉得异常地熟悉。来到近前，许诺告诉她，这是一个社团在进行会员招募，社长及成员在现场表演。

让心中的烈火把所有的爱焚毁

我像一只飞蛾拼了命地往那火里飞

最终看不到有谁为我落泪

一往情深粉身碎骨其实都已无所谓

有谁愿品尝化成灰的美……

云筱被歌声以及社员深情的演绎吸引住了。这是一首被云筱一直奉为爱情座右铭的歌——羽•泉的《飞蛾》。她羡慕飞蛾的勇敢和全力以赴，孤注一掷。她觉得，这样的爱情才算是爱情。爱情不只是一个名词，还是一种信仰，而不是像母亲那样，朝三暮四，一直在追爱的路上，却从未得到过爱。

云筱听得太过投入了，以致于许诺叫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你喜欢那首歌吗？”许诺问。

“喜欢啊！”云筱笃定地说，“飞蛾的世界没有光，但是只要看见了光，便会奋不顾身地扑上去。不管它是真的光，还是足以葬送性命的火。”

此时，一阵风轻轻吹过，云筱额前的刘海儿一半被吹起，一半留在额前。云筱的眼睛注视着前方，长而翘的睫毛闭合又张开，频率有些慢。许诺看得出神，此情此景，像电影中的慢镜头，轻盈、唯美、让人陶醉。

许诺忽然抓住云筱的双手，郑重地对她说：“我们在一起吧！我喜欢你。我想做那束光！我想今后陪着你，保护你，让你不再孤单。”

云筱没有料到内向的许诺竟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还没有停顿。在平时，许诺也或明或暗地表白过，云筱一直在犹豫，也在怀疑。毕竟在这个现实的世界中，她的未来，太不确定了。但是在与许诺的接触中，她也感受到了许诺的真诚，细腻。最重要的是，他尊重她，欣赏她那种不卑不亢的独立。

云筱一时竟不知所措，她该勇敢一次吗？眼前的这个人，是对的吗？确定不会重蹈母亲的覆辙吗？直觉告诉她，或许，她可以尝试一下。

“许诺许诺，一诺千金！相信我！”许诺的眼神坚定。

最终，云筱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在大学等你。”

“好的。”

4

像普通的恋人一样，云筱每时每刻都想看到许诺。许诺则是一下课就往酒吧跑，在云筱很忙时，他主动做起了义工。

有人守护，再累，再忙，都是甜的。

“今明两天预计整体降水量达115mm，请大家注意出行安全……”雨季来了，连续下了几天的雨，电视、视频到处都在提醒。

云筱所在的酒吧地势介于高处与低处之间，门口已有些积水，门店目前已关闭。而且所属片区停电了，前一秒云筱还娇滴滴地说想许诺，后一秒就发现手机的电量支撑不了多久了。至于什么时候来电，要看抢修速度了。

许诺听后很着急，如果一直不来电，他们就不知道要失联几天。电话那头的许诺决定过来陪云筱。可是雨太大了，交通已经部分中断了，太危险了，被云筱拒绝了。

大雨滂沱。

大学城附近的地势较低，在学校通往酒吧的路段，刚好要路过一处低洼。云筱回复过许诺后就躺在酒吧二楼宿舍的床上无聊地听起了室外的哗哗雨声。忽然云筱听见外面有人呼喊。云筱循声望去，看见一个人在拽地上的一个人，地上的那个人快被淹没了，一边拽还一边呼喊。随后又来了几个人，大家一起拽。水流动的力量，使得救援过程显得有些艰难。

那是一个掉进了下水道中的人。

直到看见那人被救出来，云筱才舒了一口气，这时她忽然想起还没有收到许诺的回复。他一般回复很快的，这次为什么半天没回？是不是出去了？这么大的雨，如果过来找她……一种不详的预感向她袭来。她猛地从床上弹起，飞快地跑下楼，她要出去看个究竟。

在她打开一楼酒吧大门的一瞬间，看见许诺正落汤鸡似的站在她面前。

原来刚才那个被救的人，竟然是他。

云筱看着眼前仍在发着抖的许诺，很是感动，带着哭腔说：“你怎么那么傻啊？”

许诺用他那仍旧发抖的声音说：“傻瓜，别哭了。男人嘛，不就是应该在关键的时刻出现，适当地让女人感动一下的嘛！”

云筱边哭边笑。

5

许诺在云筱床边的一个笔记本扉页上，看见了一句话：我像一只飞蛾拼了命地往那火里飞/最终看不到有谁为我落泪。

云筱说：“我最初是被这首歌的歌词吸引的，我觉得写得很美，一种很壮烈的美。为了最爱的人，即使化成灰也无所谓。曾经，我幻想着，什么时候才能遇见一个可以让我付出生命去追逐的人哪？现在，我遇到了。”

云筱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许诺，带着深情。

许诺慌了，马上捂住了云筱的嘴：“我不许你乱讲话，什么付出生命之类的，现在又不是战争年代，你要替我上战场吗？我们两个都会好好的。”

云筱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其实，她在感恩——她终于遇到了那个人。幸运的是，那个人也很爱她。此时的云筱，真的很满足。

有时过马路，云筱见到有车过来，会下意识地往后拉一下许诺。许诺觉得很搞笑，他们两个在一起，貌似他才是那个做这种保护动作的人。其实许诺不知道的是，缺乏安全感的人，总是想给别人以安全感，去保护别人。

6

时间在一点点地过去。云筱与许诺在持续升温的感情中继续甜蜜，云筱有时候觉得，未来不需要太久，现在就好。但是想想现实，她还有书要读，这样她俩之间才会有长远的幸福。

慢慢地，云筱发现，许诺的性格有时有些不确定。比如他买了一个红色的篮球，他妈妈觉得与他的气质不符，他就把球给换掉了。他妈的意见对他来说，貌似很重要。

那个暑假，许诺本来说要留下来陪她的，后来还是回家了。只是答应她，一定会早点回来。

热恋中的恋人分开是比较难熬的，云筱每天都在盼星星盼月亮地数着日子，期望着许诺早些回来。虽然每天都会发消息，但有时许诺回复得很慢。问其原因，许诺称和家人在一起，不方便。直到台历上的剩余日期即将被划完，云筱终于松了一口气。

回归后的许诺第一时间就来看她了，但是总感觉有那么一些疏离。有一次她俩在一起时许诺的电话响了，他走到一边去接，接的时候还朝她这边看几眼。从之前一闪的屏幕看出，给他打电话的是他妈。难道是他妈知道了？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云筱很清楚，许诺对他妈是言听计从的。

云筱的直觉告诉她：许诺变了，是对她的态度变了。即使没有彻底的否定她，但肯定动摇了。一次她趁许诺打电话的时候悄悄地装作不经意路过，只听许诺和他妈小声的说考研之类的。云筱明白了，他妈还不想他现在谈恋爱，想要他继续努力深造，可是许诺对她却一直绝口不提。

云筱的心里像有一块石头压着一样，透不过气。刚和许诺在一起时，阴天都觉得是美景，现在看蓝天白云都觉得即将暴风骤雨。云筱决定，与其这样纠结着，不如找许诺谈一次。

7

此时的雨季已经过去了，天气恢复了平静，人心却在经历了爆发式下雨后变得烦躁起来。自从酒吧恢复营业以后，那些客人总是时不时地闹一下。有时因为调酒调慢了，有时因为杯子不合意，有时甚至在些许酒意后，客人与客人之间发生争吵。

现在的云筱已经见惯不惯了，反正再坚持一段时间，她就可以离开这里去追梦了。而此时首先要解决的，是她和许诺的问题。

可是，如果许诺真的要和她分手哪？她简直不敢想象。如果许诺真的不爱她了，那她会怎么办？自从和许诺在一起，许诺就是她的精神支柱。在感情上，她谨慎又谨慎。对于许诺，她付出了全部的感情。但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也不想让许诺为难。她是爱他的，她在设想，即便许诺不再和她在一起了，她也会爱他，对他恨不起来。要说恨，也只有恨他那妈宝的性格。如果可以，她愿意用爱继续等他。

经过一番心理斗争，云筱还是决定和许诺谈一次，她不想这样不明不白地拖延。

为了先发制人，云筱开门见山地问：“你是不是想和我分手啦？”

她问得太突然了，许诺避开了云筱的目光。第一次，云筱感受到了许诺的正面闪躲。尽管事先做足了心理准备，云筱的心还是痛，更多的则是失望。

8

他俩正谈着，客人那边的事态貌似发展得有点严重。老板示意云筱先去试着安抚一下，许诺制止了云筱，认为此时云筱不应该过去，许诺则自己慢慢走向了客户。云筱明白，许诺还是不舍得她去冒险。就算是他在犹豫，也是因为没有勇气和她分手才犹豫的。

许诺虽然不是酒吧的正式员工，但经常在这做义工，大家也都习惯了。为了显得不刻意，许诺托着酒盘走过去，却被忽然激动伸出胳膊比划的客户打翻了酒杯，酒刚好洒在了争吵的另一方人的身上。另一方不干了，顿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一把揪住了许诺，问许诺是不是故意配合来对付他们的。许诺一紧张，手中的酒杯掉在了地上，周围的气氛开始紧张起来。

云筱吓了一跳，她见许诺有危险，吓得不轻，心跳加速，手甚至开始发抖，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发现，她的爱，在即将产生变故时，依然执着。

老板见场面有点失控，前去解救许诺。好说歹说，那人怯于老板的背景，放开了许诺。

此时的许诺，腿都有些软了。云筱吓得还在发抖，见状赶紧悄悄地向许诺移动，眼神还时不时地瞄向闹事客户。

就在大家以为争吵平息下去了时，最初挑起事端的一方嘲笑对方怕事，连一个伤害了他们的服务员都不敢对付。都是年轻人，在酒精的作用下，在夹枪带棒的激将下，先前抓住许诺的人又反悔了。

云筱正搀扶着许诺离开了有几步远。那人又准备去抓许诺时，被老板一手拦下了。而他的同伙则觉得他们的颜面尽失，抓起桌上的一只酒杯便朝许诺扔去。

许诺此时并不知危险来临，云筱不放心，边走边回头查看事态，猛然看见了那人的动作。云筱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向前推了一把许诺，挺身挡在了酒杯扔过来的方向。

酒吧老板正夹在云筱与客人中间，当他反应过来时，只见一个物体从客人手中飞出，随后在空中闪出了一道抛物线，向前奔去。

酒杯砸中了云筱的后脑，云筱的身体松软了下去，正好倒在了先前被摔碎的酒瓶上，红色的液体一时染红了她的衣服。

云筱的眼前逐渐变得模糊，她仿佛看见许诺牵着她的手，她穿着婚纱……

一往情深粉身碎骨其实都已无所谓

有谁愿品尝化成灰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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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一场义无反顾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