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那时拥抱你
花开那时拥抱你
01
宋和看着凉子苍白的脸，联想到了藏在枝干背面的花骨朵，畏惧初春的料峭寒意，又不为暖阳所欢喜。
“你干妈提议让我住进来的时候，我觉得是打扰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宋和拖着行李箱站在宅院外，一脸抱歉。
“没有这样的事。只是我并不擅长招待，如果宋哥哥久住的话，要先原谅我的无礼。”并非是不欢迎入住的口吻，反而先表明自身的小心翼翼，凉子单薄的小脸仰起来，恰好落入宋和的眸子。
凉子的干妈是宋和的母亲。
宋和是东京大学的研究生，今年刚毕业就收到了当地几家大公司的offer，仔细比较后他选择了M公司，哪知还没开始工作就遭受当头棒喝，人事部经理一脸抱歉地告诉他，员工公寓已经爆满，新公寓还在建设当中。这无处安置的境况无疑是给踌躇满志的毕业生宋和泼了一桶冷水，虽然公司给出了补贴，但在酒店高昂的房费下显得杯水车薪。
母亲有个远嫁日本的旧友，宋和在少年时期，还见过母亲旧友带孩子回国探亲，当时凉子才七岁，宋母早早就认了这个干女儿，逢年过节买礼物的时候都会想着远在东京的凉子。
原本凭着这份感情，让宋和在旧友家暂住些时日并非难事，让人悲伤的是，两年前旧友在与丈夫自驾旅游时遭遇追尾，不幸双亡，凉子成了孤儿。
“顺便照顾一下凉子也许不错，这孩子的情绪一直很低落。”远在海洋彼岸的宋母通过电话的无线电波给宋和下达指令。
宋母的初衷是好的，但宋和首先浮现的情绪是尴尬。
两家女主人之间的感情并没有转移自己家孩子身上，宋和在东京三年时间看过凉子的次数屈指可数，几乎每次都是奉母命而来，凉子的五官在宋和的心中也只是一个大概的印象，那么日后较长时间的朝夕相处，热情要付出几分才算合情合理？
宋和有些苦恼。
02
或许是早早就孑然一身的缘故，当日式老宅的窗子透进第一缕熹微的阳光时，凉子就窸窸窣窣地忙碌起来，在宋和打着呵欠起床的时候，凉子在厨房里探出一个头，用不温不火的语气告诉他早餐已经放在餐桌上了。
“呀，真是太麻烦你了。”宋和惭愧到无以复加，明明是被交代来照顾人的，结果是被凉子照顾。
凉子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转过身去继续做她的午间便当。
她系着粉色的围裙，踩着卡通的棉拖，背对着他的娇小的身躯转过来的时候脸上并没有带出十五岁少女的卡哇伊，而是眼睑低敛，嘴唇苍白，就连声音都像是故意放得很低，不惊扰阳光，不威胁明媚。
周六，宋和赶在凉子起床之前，开始在厨房准备早餐，洗完锅放了油之后才想起去冰箱里找食材，好不容易切好了菜，又在犹豫一大清早就吃中餐凉子会不会吃得惯，手忙脚乱间打翻了放在手边的锅盖，一声巨响在静谧的早晨炸开。凉子慌慌张张地从房间里跑过来，看见人高马大的宋和像个小学生一样小心翼翼地在厨房里瞎忙着。
“你这是……”凉子瞪大眼睛，她还穿着睡衣，因为出来得慌乱，头发都没来得及整理，带着昨晚的睡痕。
宋和边挥舞着长勺边回头回答她：“再等等，早餐还没好。”哪知在转头说话的刹那油烟呛到了他，那股热气让他不禁眯起了眼睛，险些丢脸地流泪。
凉子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起先还极力忍着，到后来叉着腰捂着肚子，笑声怎么也停不下来。
迥然变得开朗的凉子让眯着眼的宋和缓缓地睁大了眼睛。
“虚惊一场，我还以为进了贼了。”半响，凉子消停了下来，睫毛扑扇着看着他，竟然是笑出了眼泪，她用手指拭掉睫毛上晶莹的液体，笑容很快含蓄地敛了起来，“其实不用这样的，我很开心每天能多准备一份饭，毕竟做给别人吃的花样，总比胡乱应付自己的要精致一些，不能让自己看起来很糟糕啊！”
她的性格也没有事先想象的那么忧郁嘛。
六月中旬的时候，凉子的中考成绩有了结果。所有国三生最后一次参加全体会议进行欢送仪式，陪同的还有学生的家长。宋和不忍凉子孤零零一个人，便向公司请了假，以哥哥的身份出席。
冗长的领导致辞之后，时间都是自由的，凉子的同班同学三三两两聚在校园的各个角落合影、谈笑、嬉闹，凉子却在散会之后扯了扯宋和的袖子。
“我们回去吧。”凉子看向他的目光没有任何离别的忧郁，淡然得像一潭清水。
“和同学合完影再回去吧？”宋和提议，说着便拉着她的手，向不远处的女生们打招呼。
被宋和询问的女生很奇怪地看着他：“可是我们与樱井同学不熟，她出现在我们中间不是很奇怪吗？”
“可能以后在同一所高中也说不定哦。”
“那就装作不认识好了，我可不想让新同学认为我认识她，那种女生不都有自己的圈子吗？到时候肯定也能找到好朋友的吧？”
宋和惊愕，不理解女生口中的“那种女生”是什么意思，但隐隐感觉到了其中轻蔑的态度。倒是凉子，一脸阴郁地将宋和拉走，手劲一反常态地大。
“你和同学之间好像有误会。”走到无人经过的花圃那边，宋和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必须要说清楚，你的沉默只会加重别人的猜测。”
凉子拽住他手臂的指尖很凉，眼睛被低垂下来的刘海遮蔽，分明是很固执的拒绝态度。半响，她松开了手，背对着他。
“去夜店的照片被别人拍到了，我还能解释什么？”她的声音低沉波澜不惊，却让宋和震惊得一时无法做出反应，还以为是对方在胡说八道：“你在说什么？”
“我也不愿意变成那样的人啊！”凉子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恼怒，“我明明已经在门内加了大锁，钥匙抛出窗外，将窗户封死，可扯不开锁头就将钉死的窗户砸破，梦里的我想要出去，我哪里控制得了！”
“梦里？”
“可是想要出去的不是我，是辰子啊！”凉子终于无法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在泄愤似的喊出积压在心中的情绪之后，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03
宋和想起来了，少年时期见到的母亲旧友的女儿，是对双胞胎。只是年幼时的记忆太模糊，而他来到日本之后只见过凉子，便遗忘了还有一个辰子。
辰子是姐姐，如果双胞胎中有一个喜静，那么必有一个的性格像迎合了某种定律一样开朗活泼。但这份开朗或许只是幸福土壤里滋生的一种假象，有开怀大笑之刻，也必有痛哭流涕之时，如果习惯了将情绪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那么在美满家庭的欢声笑语随着一声撞击的巨响戛然而止之后，通向堕落的途径会比其他人理直气壮得多。
失去双亲的凉子其实一开始并不是承担家庭重担的那个人，只是她一向仰仗敬重的姐姐在失去父母的打击中一蹶不振，品学兼优的辰子变得灰心丧气并且一度自暴自弃，逃课，学坏，留恋于重金属音乐的酒吧，终于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因酒精中毒倒在人迹罕见的午夜，被鹅毛大雪覆盖全身，浑身冰冷地去了天堂。
“我难以想象姐姐被大雪覆盖，那张冻僵的脸庞是怎样渐渐失去了呼吸，我患上了梦游症，总是情不自禁地从梦中醒来扮成姐姐的模样……我只是太想念姐姐了……”
辰子死后，东京的第一场雪唤醒了凉子心底的恐惧，不幸被逛街的同学拍到的照片改写了她在学校的命运，之前痛失亲人的故事早已使他成为同学聊天的话题头条，只是给予的评语由“可怜”和“同情”变成了“自甘堕落”，不堪入目的语言不绝于耳。
“有去看过心理医生吗？这是心病，你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宋和蹙着眉头听完凉子的叙述，觉得心惊。
“这可能就是命运吧，我的身上拥有邪恶的以太，宋和与我靠得太近的话，会被污染的。”凉子有些自暴自弃。
宋和不知道“以太”是什么，在网上搜索之后，找到了岩井俊二的电影《关于莉莉周的一切》。
莉莉周在整部电影中只以歌声出现，她口中的以太并非是物理学上被提及的以太物质，而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凉子是莉莉周的信徒。
她时常哼唱的歌曲，宋和曾觉得旋律让他感觉很怪异，现在终于知道那是莉莉周的《呼吸》和《滑翔》，还有一些只有莉莉周的歌迷才会熟记的歌。
宋和不喜欢这部电影，他觉得莉莉周是霍乱，是可怕的邪教分子，甚至隐约还有着希特勒般恐怖的力量。
“你应该多接触些更加积极向上的东西。”宋和像个婆婆妈妈的长辈一样，对凉子进行兴趣引导，“哪怕是《海贼王》的主题曲也好啊，《樱桃小丸子》也很萌……”
“只有莉莉周的歌声才能让我感受到真实。”凉子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宋和的劝导，态度坚决，没有商量的余地。
宋和见劝说无果，只能在别的方面想办法。
凉子家的宅院是经典的日式家宅，院子不小，但土地荒凉，除了一株百年樱花树傲然挺立之外，完全没有生机。
宋和从集市买了花种回来，芍药，秋菊，向日葵，蔷薇……这样不同的季节都会有花开，凉子在早晨推开门便能嗅到满园芬芳。
“来下棋吧。”宋和偶尔会跪坐在前廊上摆开围棋棋局，向傍晚回到家的凉子招手。
年关的时候，宋和邀请凉子跟他一起回中国过春节的那天，收到了人事经理发来的公司新公寓已经建成的告知邮件。
“其实我很害怕看见别人一家团聚的场景。”飞机上，凉子单手握住安全带，转头看着窗外近在咫尺的白云。窗外的呼啸隔了机身后万籁无声，凉子转头看向他，目光灼灼，“可我不能总是这样下去，我想要那万千灯火中有我的一份。”
“会好起来的，过去就让它过去，你还有未来。”宋和很开心凉子能吐露心声。
长途的飞行容易让人觉得困倦，宋和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到凉子的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真好啊。”恍惚之间，他好像听见凉子说了这么一句话。
宋母因凉子的到来极为激动，变换着法子安排各种活动，小到家里集体包饺子，大到举家三亚四天游，还不断向宋和感慨：“这孩子比我上次见到的时候开朗了好多嘛，你这哥哥放过去好像还挺管用。”
宋和告诉她，过年一回公司就可以搬到员工公寓里去了，宋母一脸遗憾：“那就周末多回去看看她吧。”
凉子听到了这番对话，在后续的娱乐节目中都提不起兴致，连回日本前的团圆饭都吃得心不在焉，宋和夹进她碗里的鸡腿被她原封不动地夹回盘里。“没胃口。”她说。
突然郁闷下来的凉子让宋家三口面面相觑，宋和为了缓和气氛讲了个笑话，逗得宋父宋母哈哈大笑，凉子却幽怨地转头瞪了他一眼。
从中国飞回日本的时候，刚拖着行李下飞机，凉子猛地停下了步子，在与宋和相距一丈远的后方抬起眼眸说：“继续留下来吧，作为回报我与你一同回国过春节。”
04
事后才提出条件，确实霸道，但宋和挺乐意。
凉子家的地理位置虽然没有员工公寓上下班方便，但那满园花草都是他的心血，何况，习惯了带宅院的老宅，再回去挤那钢筋水泥小房子，总没有木质触感来得更加有感情。
何况，宅院还有一个让人担心的凉子。
春季四月，凉子参加了班级组织的角馆赏樱活动，结束两天一夜的旅程，凉子回来之后，用意犹未尽的语气向宋和讲述角馆武士故居的垂枝樱如何绚烂，还提到合宿时开了卧谈会讲鬼故事谁胆小哭了鼻子。
“不过，我说我家院子里的垂枝樱不比武士家的逊色，她们都不信，下次我一定要请她们过来看看。”凉子骄傲地扬起了脸，又看向一脸震惊的宋和，不解地询问，“怎么了？”
宋和失笑：“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活泼了很多，集体活动也积极参加了。”本来在听说凉子要在外留宿的时候，他还颇感诧异，但看着眼前的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沉默寡言苍白无神的少女了。
05
若不是家中大扫除时，凉子将莉莉周的原声CD与垃圾一起扫进了垃圾袋里，宋和还没注意凉子已经好久没哼起莉莉周的歌。
“就这样丢掉了？不喜欢了收集起来也是一种回忆啊。”宋和惋惜。
凉子不满地瞥他：“说丢掉的是你，说留下的也是你，你们中国人的个性就是不爽快。”她责怪他的反复无常。
嗔怪着他的凉子有一种灵动的魅力，宋和看着出了神，不自在地撇过脸去。
在凉子抛弃莉莉周后不久，公司来了中国分部的几个实习生。
有个叫颜烟的女孩明眸皓齿，亭亭玉立，嘴里偶然蹦出的几句吴侬软语让人倍感新鲜，宋和凭着乡音认出了她是苏州人。一交谈，他诧异地发现颜烟是低他两届的高中校友，他乡遇故知，两人的距离渐渐走得近了。
农历八月十五是中国的中秋节，两个异乡客自然而然聚在一起倍思亲，宋和打电话告诉凉子他将在外面吃饭的时候，凉子不解地反问他：“为什么呢？今天不是中国的中秋节吗？我已经买好食材了呀。”
宋和只好将颜烟带了回去。听见大门推开的声音，凉子从厨房里跑出来，视线黏在宋和旁边的女孩身上，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宋哥哥什么时候交了女朋友？”
“就在刚才。”宋和还未开口，颜烟便嘻嘻笑着接话。她似乎很喜欢凉子，在餐桌上和凉子聊个不停，凉子眉开眼笑地应答，讲到兴奋之处更是少见地手舞足蹈起来。
宋和见过凉子开朗的模样，但现在这副模样的凉子让他觉得陌生。
晚饭结束之后，宋和要送颜烟回去。凉子把两人送到门口：“颜姐姐记得经常过来教我做中国菜呀。”声音有些依依不舍，又好像欲盖弥彰。
“会的，宋和也很怀念苏州菜，改天我掌厨，做给你们吃。”颜烟笑说。
颜烟来日本总部实习的时间只有三个月，颜烟回国后不久，由于中国分公司启动的新项目需要技术人员，总部预备了人事调动，宋和认为这个机会简直千载难逢，毫不犹豫地递交了申请书，公司的效率很高，不到一周就公布了外派名单，宋和的名字赫然在列。
这一系列变动太快，仿佛只过了一个朝夕，甚至连给凉子反应的时间也没有，宋和就已经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回国任职。
凉子安静地跪坐在宋和的房间里看着他匆忙地收拾，不帮忙也不说话，就在宋和准备将行李箱盖上之时，她猛然站了起来，一把抢过箱子，然后恶狠狠地砸在地上，衣物凌乱地从箱子里摔落。
她双眼通红，直勾勾地看向目瞪口呆的宋和：“你回国是因为颜烟？”
凉子对颜烟指名道姓，原来两个女生之间并没有表现得那么亲昵。
其实宋和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但只能不动声色。
凉子冲着他怒吼：“你知道我为什么放弃莉莉周吗？因为我发现她对我的影响力已经远不及你，每天做饭的时候，想到你会说好吃，心里就充满了力量。就连遇见以前的同学，为了改变自己的形象，我都会硬着头皮向她们打招呼，积极地加入班级活动，不想再让你看到被人排斥的我。假装很喜欢颜烟，我假装得那么勉强，为什么你还是要选择相信！”
她哭着喊道：“我喜欢你啊，你知不知道？”
宋和想起凉子同他坐飞机回中国那天，她望向他的眼神灼灼，她问：“宋哥哥认为我会有一个怎样的未来？”
少女掩盖爱意的技巧很拙劣，望过来的眼神就已经破绽百出。
“但你只是一个孩子啊。”这便是宋和的无奈。
06
宋和没能赶上回国的飞机，凉子的告白让二十五岁的他不知所措，年长的他本该以长者的身份拿捏有度地拒绝，外加赠送字正腔圆的长辈劝诫，但他却愣在原地，比凉子还要笨拙。
许久没再梦游的凉子当晚爆发了恐怖的暴力倾向，她将房间的门踹得发出巨响，宋和不知她在房间里遭遇了什么，情急之下用身体撞开房门，这股力量同时将凉子撞倒在地，她抬起头看着他的双眼空洞无神。
“凉子，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听闻梦游的人被贸然叫醒会暴毙，宋和拿不准凉子此时是在梦游还是在发泄情绪，他看见凉子起身就要走出去，赶紧上去拦住了她。凉子像一头只有触角的动物，凭着风的感觉寻找出口，对眼前的宋和置若罔闻。宋和只好将她的头按在他的胸膛上。
“好了，我不走，你乖乖睡觉。”他的这句话像魔咒，凉子骤然停止所有动作，半响，她呼吸均匀地靠在宋和的胸膛上睡着了。
颜烟对宋和留在日本的决定生了闷气，却对凉子喜欢宋和这件事毫不吃惊：“我知道她为了掩饰喜欢你而假装与我亲昵，不过你留在日本能解决什么问题？”
宋和跟她解释凉子的精神方面受过重大的冲击，情绪波动起来会有极端的梦游症。颜烟性子里的薄凉初显端倪，她反问宋和：“因为凉子缺失父爱而滋生了恋父情结，你就打定主意为此断送前程吗？对方可是一个未成年少女。”
宋和怒气冲冲地挂了电话，再没提过颜烟这个人。
但宋和确实遭遇了挫折，公司注重员工的为人品行，公司高层震怒于宋和的出尔反尔扰乱了公司的人事布局，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直接炒了宋和的鱿鱼。
接下来的一两个星期，宋和四处求职，却因为行业案底互通的潜规则而四处碰壁。
凉子对宋和有愧，看到宋和被人拒绝后的落魄，她更加郁郁寡欢，再加上之前不计后果的告白几乎花光了她所有的勇气，致使她虚脱得像离了水的鱼。
要不是凉子的班主任直接将电话打到家里，宋和都不知道凉子这一整天都没去上学。
他疯了一样闯了出去，找遍了所有凉子可能在的地方，终于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在公园找到了呆坐在石阶上的她。
她看着眼前气喘吁吁的宋和，整个人看起来比失业的宋和还要灰心丧气：“我从来没有想要给你带来这样的麻烦，我就应该什么话都不说的。”
宋和生气于凉子竟然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他呵斥她：“不善待自己才是对别人的不负责任，我都还没开始抱怨呢，谁允许你自作主张地充大头了？”
石阶的前方就是大海，海潮起伏，背后是人们的快乐呼声，凉子怔怔地看着宋和，一动不动，然而双眼通红，在黑暗中映着不远处渔船的灯火，像晶钻镶进了眼睛里。
她说：“我们做个交易吧，我去上学，去看心理医生，你回国。”
07
凉子的心理医生叫由佳，她会定期通过邮件告知远在中国的宋和关于她的情况，她说，这个孩子有一种很强烈的痊愈欲望，像是怀揣着某种信仰。
隔了一个海洋就是另外一个国度，宋和在日本公司留下的瑕疵案底自然消失，加上海归的身份，俨然翻身成了香饽饽。但是宋和为的并非是这份虚荣，回国只是一条无奈的退路。他与凉子约定，定期让由佳告知她最新的精神状态，作为他在国内的定心丸。
凉子会不定时发来近期照片。万物复苏的春天，她在满园花开的院子里拈花一笑；苦闷繁重的学习课堂上，她趴在桌上耷拉着脑袋；闲暇周末，嘴馋的她系上围裙准备烹饪蛋糕……
宋和看着照片上靓丽灵动的凉子，终于在她看不到的彼岸藏不住眼底的深情。
并非凉子在掩藏喜欢，宋和喜欢凉子的那份惊慌失措同样不敢透露给任何人，他不动声色地种下花草，只盼满园芬芳染红她苍白的双颊；他高中时曾夺过全国青少年围棋赛冠军，却竭尽全力地让步，故意上当，然后看她极力忍住得意而偷咬唇角；在发现凉子对他的心意之后，残忍地用颜烟作为拒绝爱意的挡箭牌。她还只是个孩子啊，这个想法像个禁锢的魔咒，使宋和不敢越步。
他以为他做出了最明确的选择，凉子却在考完高中的最后一场试后杳无音讯。
悔意这才苏醒，铺天盖地汹涌而来。
08
辰子曾对她说过，她潜意识里就是一个伪装者，明明疯起来到天诛地灭的地步，却在面对陌生人的时候，会羞赧地躲在长辈的身后。
所以，宋和对她的第一印象是羞涩静雅。
凉子不能苟同姐姐口中所说的伪装，但由佳却气定神闲地戳中她的痛处：“你确实有瞒天过海的演技，但很不幸你的对手是一名心理医生，你根本没有梦游症。”
“对。”凉子坦然承认，“照片被拍到的时候我确实是清醒的，我学着姐姐去叛逆，却不敢面对他难以置信的表情，于是我说了谎。”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了宋和，但他对她笑的时候，她仿佛看见了光。
她考试结束之后做出了留学英国的决定，她给宋和发了最后一封邮件，坦白一切，感激由佳替她圆谎，对自己为博取同情和关爱而做出的令人不齿的行径说抱歉，她不渴求原谅，但会心怀阳光。
在英国过的第一个万圣节，学院组织假面舞会，凉子盛装出席，决定放弃曾经，寻找属于她的爱情。但在众多邀请她跳舞的绅士中，她选择了那个眼神酷似宋和的人。
他们在优雅的华尔兹音乐中翩翩起舞，凉子嘴角含笑，心中却在嘲笑自己，对方只是拥有与宋和相似的眼神，却叫她痴恋难舍，直到曲终之后，仍然不想离去。
男生用动作示意她摘掉面具，凉子犹豫片刻，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她不想爱上宋和的影子，不想制造自欺欺人的悲剧。
男生却牵过她的手，掌心潮热，凉子惊讶地回头，看见他将自己的面具取了下来，俊朗眉眼与记忆中的人完美契合。
“你说你骗了我，但我会原谅你。”
没有不合时宜的爱情，大不了等她长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