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言］柳枝词（1）初章
「一」初章
四月初一，汐水神庙祭典。
听人说，这神庙原是建在汐水旁的。
一千年前，凶怪旱魃作祟，致使南昭诸国大旱。汐水水君仁心爱民，为了苍生社稷，以一己之力封印了凶怪旱魃。后来也不知什么缘由，昔日流淌的汐水河也在一夕之间消失不见。世人皆道，这汐水水君有功，该是到天宫做仙位更高的神官了。
后来百姓们为了感谢汐水水君的救命之恩，也为了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便在每年的四月初一举行祭典。
一驾马车在神庙门前的台阶下稳稳停住，小厮将车上的小墩凳放在地上摆好后，掀起帘子，一位中年妇人由侍女搀扶着下了马车。那妇人梳了个圆髻，发饰倒是素净些，只斜插了几只镶翠的银簪子。
“依依，快下来吧。”妇人回头，向车里柔声道。
“......”
“娘知道，你这是起床气还没消。今儿个祭典，你好歹是第一次来参加，高高兴兴的多好啊。”
“是是是！都听您的！”嘟囔着，一个少女的脑袋探出车门。
是个年方二八的姑娘，一袭翠色的锦缎，梳了个垂鬟分肖髻，额前的碎发随风微动，倒是添了几丝温婉之气。细细看来，那姑娘生的十分水灵，尤其是一双眼睛，眸含春水，清波流盼，更多的是灵动俏皮。虽然稚气还未脱尽，但的的确确是个美人胚子。
“祭典就祭典，起这么一大早做什么......”柳依依一阵腹诽后跳下了马车，还是乖乖跟在了她母亲的身后。
庙里上香的人很多，来来往往的。人们来的目的也是各式各样。有祈求姻缘的，也有求子求福的，还有进京赶考求功名的......
“这汐水水君真的有这么神通广大吗，怎么求什么的都有啊。”柳依依轻笑，“也不知人家水君应不应得来他们这么多要求！”
“依依！休要胡说！”柳夫人无奈。她这个女儿，从小几乎是被宠大的，可却偏偏又是个不省心的主儿：踏青的时候在青山寺爬树摘花，差点摔下山崖；在莲湖泛舟的时候赤脚戏水，险些没掉进湖里；女扮男装溜出门去逛乐馆，被她的哥哥逮个正着……她爹爹虽是个带兵打仗的军侯，偏又是个心软好脾气的爹，柳依依一个泪眼汪汪他就不忍心再责罚了，眼见女儿也没出什么事，还好端端的在眼前立着，说教一二句便也罢休了。
柳依依依旧贪玩。
柳夫人只能头疼。
祭坛早在几日前就扫的很干净了，上面已经摆好了盛放祭品的案几。案几上有五谷“粢盛”，牛羊豚“三牲”，好几样果品，还有燔烧用的黍稷，案几后面是一个大香炉。
按照习俗，祭奠水神，原是应当将祭品沉入河流湖泊的。只是这汐水已经消失了一千年了，河床也早已经被百姓们用来做耕田了。现在能够用以祭祀的场所，也只剩下这一座水神宫庙了。所以，百姓才会按照祭祀天地的方式，去祭祀汐水水君。
“依依啊，这祭祀，有十二禁忌。一忌意不诚笃，一忌仪度错乱，一忌器物不洁，一忌生气口角，一忌衣冠不整，一忌闲谈外事，一忌喜笑无度，一忌长幼无序，一忌投犬顿器，一忌刀勺声响，一忌内祭未毕，不洁出屋，一忌外祭未毕，不洁入屋。这十二忌，你可明白？”柳夫人柔声询问。
“娘，您不就是为了说我意不诚笃嘛，我改，我改还不行吗？”柳依依敷衍道。
看着女儿口是心非的样子，柳夫人轻叹一声，不再多说什么。
柳依依看着那高高的祭坛，看着供桌上十分丰盛的祭品，看着热闹喧嚣的人群，不知为何，心中反而涌起一丝苍凉感。睫间，似有水汽氤氲。
“若是那汐水水君早就死了呢？”柳依依心中冷不丁的冒出这样一个念头，竟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眼眶里的泪珠突然掉了下来，沾湿了她的衣襟。柳依依急忙抽出袖中的帕子去擦。
这可吓坏了柳夫人，忙拉着女儿问究竟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柳依依也说不清楚，一边咧着嘴笑，一边又挂着泪珠。柳夫人只得带女儿离开宫庙，打道回府，又叫小厮去请了郎中。
说也奇怪，离开了神庙，柳依依便好了。饶是请来济和堂最有名的郎中，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摇摇头，扔下一句“令媛安好”便走了。
柳夫人无奈，只能当作是自家闺女的恶作剧。
用过了晚膳，柳依依看了一会儿《汐水志》。那书是讲汐水水君封印凶怪旱魃的故事，还有大段的颂扬赞词，也许是因为太无聊，没一会儿，柳依依便扔了书去睡觉，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仿佛是以另一个女子的视角，置身于上元节的人潮之中，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沿着河边的街市行走。河水清澈，上面飘着许多莲花河灯，那是人们用来祈愿的，多数是少女放了想求个好夫婿的。街市两旁是卖元宵，猜灯谜的竹棚。到处挂着各色各式的花灯，令人眼花缭乱。夜幕中，朵朵烟花炸开，璀璨夺目。
灯月交辉，游人如织，一片热闹繁华之景。
她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抬头，桥上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那是个男子的背影：身材颀长，一袭紫衣，墨发如瀑，腰间别了一支紫竹笛，手中握着一柄玉骨折扇。月光洒在他身上，照亮了绣在袍角的竹叶。他站在桥上，轻倚着栏杆，微微发呆，仿佛在等着什么人，安静而瞩目。可能是个极俊俏的公子吧，引得路过的姑娘都要回头看上几眼。或许是察觉到了熟悉之人的气息，那男子欲回头看。
这时柳依依醒了。
自己为何会做这个梦？梦中那个背影究竟是谁？为何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些问题，柳依依想不明白，也懒的去想。
柳依依翻了个身，又睡着了。风中夹杂着远处传来的打更声，已是二更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