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头有花直折，杯中有酒且醉——读《宣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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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初看到《宣华录》的封面时，我是然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的。
花蕊夫人呐，不是被后蜀主孟昶捧在手心，又被赵匡胤、赵光义两兄弟觊觎的？犹记得某次八卦贴中我还跟过风，辨析过赵光义究竟有没有染指过花蕊夫人。又听说过，这花蕊夫人颇有气节，有“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句。
我满心想着，这《宣华录》不知要讲这位传奇女子多少爱恨呢。
等拿到这本宫墙色封面的厚厚一本书后，翻开看了个仔细，才发觉，《宣华录》里并无香艳八卦，也无拔高的气节。此花蕊夫人非彼花蕊夫人。
作家、学者苏泓月在这本《宣华录》里，对我等津津乐道的“花蕊夫人”做了仔细考据，认定做出花蕊夫人宫词的与语出“更无一人是男儿”的并非一人。
《宣华录》里所述的花蕊夫人宫词作者应为前蜀主王建之妃，前蜀少主王衍之母。
通读《宣华录》十二卷，扑面而来的是一幅晚唐五代时代里的前蜀偏安避世生活。
有道是花开堪折直须折，今朝有酒今朝醉。前蜀少主王衍在外有北梁、大宋，内有诸义兄弟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全不思乃父创业艰辛，日夜游幸于亭台楼阁。
花蕊夫人以太后之尊，恰如大观园中之贾母，随心所欲，无争风之虞，有风雅之兴。一楼一台，一草一木，甚于美人之姿，宫娥之态，皆入她词中。不必说忧国忧时，也无须瞻前顾后。且满饮杯中酒，乐取眼前欢。
五云楼阁凤城间，花木长新日月闲
苏泓月评道，倘若花蕊夫人留下的近百首宫词犹若一幅细笔青绿山水卷，则由此首为总起。
起笔有高楼，尽在瑞云间。富贵悠闲气象尽在笔端。花蕊得此境界，与她早年间运用手段助子上位大有干系。
据苏泓月的考据，这位前蜀徐贵妃在王建时期颇有手段，内交宦官，外联权臣，终把自己的儿子推上帝位。尽管自己的儿子大约也如薛宝钗看贾宝玉一般“不通经济”，但权术的运用，让她得以享太后之尊，得以在王建死后，不必默默无闻度过余生，而是可以在宣华苑中恣意生活，为后人留下一幅晚唐五代生活画卷。
纵观《宣华录》全卷，这位花蕊夫人文辞并非绝佳，立意也并不高超，大多数宫词都是较为写实的，个人情感较少。这得益于她的地位超然，不必像小儿女一般哭哭唧唧，也不必像历经坎坷之人满腹牢骚，这给后人留下一份富贵闲人的实录。
翻新酒令著词章，侍宴初开忆却忙
且先不论花蕊夫人及少主王衍是否为贤后明主，光从玩乐来讲，的确算得是顽主，且玩得雅致。“翻新酒令著词章”，圣上近日兴致颇高，凡饮筵行令，偏爱即兴作词。
游乐宴饮，固不可学村人大呼小叫，也不可落牛饮之粗疏，当行酒令，且要“翻新”，即行令要严格遵守不同曲格的平仄韵递转要求，行过的酒令还不能重复。大观园里不就有这么一幕？金鸳鸯三宣牙牌令，偏有个刘姥姥来凑野趣的。想必宣华苑当日，是往来无白丁，宴席皆雅士的，真是数不尽的富贵风流。
当此时，王衍有如“呆童”，醉心于诗词，精于奇巧，耽于享乐。大观园里，尚有王夫人、王熙风等操心俗务，宣华苑中，花蕊夫人纵有一点轻愁，也并不流于表面。也许，纵明了好景不长，奈何无力挽留，也无心挽留，且让它风打雨吹去，我且小楼成一统。
花蕊夫人及少主王衍若不行在帝王家，俩富贵闲人耳，也与世无碍，然生在帝王家，却又有许多人评说。
后蜀孟昶曾言：“王衍浮薄，而好轻艳之辞，朕不为也。”苏泓月说孟昶的“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刻板无趣。无趣是无趣，然而平实好用，君不见现如今平民门楣上尚有此句。只不过，即使孟昶是更为务实些，也没能挽救后蜀的国运。
也许，花蕊夫人早已勘破了这一切，许多的成败，非人力所能为也，故此对酒当歌，且乐一时。
青锦地衣红绣毯，尽铺龙脑郁金香
花蕊夫人的宫体词，在很大程度上能让后来者一窥晚唐五代时蜀地风貌。
不得不说，这位前蜀太后不像一般女性，流露过多的情感，这也许是正是她的地位使然，虽为一国太后，也是寡妇身份，恐不便在情绪上有过多感叹，因此，她的词章，以写实为主，除开前头的富贵气象描写外，尚有许多器物写真。这对于后来者研究历史，断代文物颇有帮助，这也许是她的另一无意贡献吧。
苏泓月认为，这句词中，提到的青锦与红线毯，从地域上看应是蜀锦，在当时极为贵重。自东汉始，蜀地织锦业繁荣兴旺，在成都专设锦官署，由锦官督造。
十里行廊，铺着花蕊夫人喜爱的青色织锦与红线毯，宣华苑里，美人们缓步行走在迂回曲折的行廊上。花蕊夫人描写了这一琳琅视觉后，又来一嗅觉体验：“尽铺龙脑郁金香”。龙脑香白莹如冰，香气似樟木，有沁神功效。遍地锦绣上散着龙脑香，闻之精神振奋，而香味不可单调，须有层次，因此加上了郁金香。
想象一下，宣华苑中，美人沿着行廊而来，四时不同的花草树木之香，美人脂粉之香，与一路铺撒的龙脑、郁金香天然衬托，构成的这场独特的嗅觉盛筵。此等细致用心，富贵堆中人方能想象。
若是白乐天见此，恐又长吁短叹：“一丈毯，千两丝。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做地衣”，况还撒有名贵的龙脑香与郁金香呢，彼时白诗人恐要抢步君前谏，扫他们的兴了。——此是胡诌。
花蕊夫人母子虽非逐谏臣、杀良将之辈，终也非治国之明君。只好放任自己有风使尽帆，今朝有酒今朝醉了。待得以国降之，却也难保富贵，反丢了卿卿性命。
转而一想，幸好生命也止步如此，否则沦为阶下囚，还有甚闲适可言，搞不好吟一曲“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还会引来牵机之患。就让花蕊夫人带着无尽美好回忆而去，免了那日后的无尽愁苦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