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耶茨：这个孤独的灵魂早已看穿世间的一切
今天和大家聊聊“孤独”这个话题。
你曾经感觉到孤独吗？你曾察觉到他人的孤独吗？你又是如何理解孤独的呢？
翻开《十一种孤独》这本薄薄的小书，压抑和沉重扑面而来。即便此时窗外明月当空，感受到的却是那漫漫黑夜的绵长冷寂。
（左：老年时耶茨 右：年轻时耶茨）
理查德·耶茨：美国最不出名的著名作家
这本书的作者，理查德·耶茨（1926-1992），年轻的时候帅气，年老的时候倔强。一生陷于抽烟、疾病、贫穷、怀才不遇，生前未曾大红大紫，死后寂寂无名。他不像一些作家那样幸运。有的作家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如日中天，有的死后被人大肆追捧。而耶茨，一直受到读者冷落，却被同时代的作家备受推崇。他是“焦虑时代的伟大作家”，被誉为“作家中的作家”。
高明的作家总有一种能力，他能把你想说却又不知如何表达的情感用文字精准的传达出来。读理查德·耶茨的文字，往往会有一种“就是这样”的感觉。
理查德·耶茨1926年生于纽约，三岁父母离异。在大萧条的年代，他和姐姐与母亲在曼哈顿相依为命，艰难度日。母亲整日酗酒，经常歇斯底里，这对幼年的耶茨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
1944年中学毕业后，他没去读大学。他认为作家就应该像海明威一样，把生命融进生活的洪流中，接受命运的洗礼，于是走上了海明威式的道路。
他去法国参军，染上肺炎，后来在德国退役，回到纽约结婚。1951年，举家迁往欧洲，在欧洲的几年中，他除了写作什么也不干。他坐在租来的房子里，抽烟，咳嗽，写作。作品无人问津，《纽约客》拒绝了他所有的稿子。终于在1952年，《大西洋月刊》发表了他的一篇小说。
后来，他的妻子与他离了婚，带着两个女儿从伦敦回到了纽约。
从此，他孑身一人，为生计奔波，他也曾效仿菲茨杰拉德，去好莱坞写剧本，然以失败告终。
生命的最后一年，他住在波士顿。
据到过他家的学生、同事描述：一张桌子上放着台打字机，冰箱里只有咖啡、啤酒和波旁酒，墙上挂着女儿的照片。两盏微弱的小灯、到处是踩死的蟑螂，碗厨里还有脏兮兮的锅。
尽管如此，写作从未停止，最后十年，他的健康不断恶化，患上了肺结核，可他仍然不停喝酒，不停抽烟，不停写作，不断进出精神病院，这就是他的宿命。1992年11月，这个孤独又倔强的老头死于肺气肿及并发症，享年六十六岁。
他是孤独的，敏感的，饱满的，又丰盈的。他的笔端，流出的尽是小人物的悲欢沉浮，那是一种饱含冷峻的同情而又充满些许温度的旁观。
下面我选取几篇，和大家聊聊耶茨笔下的孤独。
01
《南瓜灯博士》：习惯站在阴影里的人，也许不需要阳光
小学生文森特·萨贝拉来自纽约，可他的形象让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其与大都市的繁华联系在一起。他贫穷，邋遢，不善言辞，与周围格格不入。显然，他的同学们并不喜欢他，孤立他，戏谑他。因他在课堂上将“杰凯尔博士”说成了“南瓜灯博士”而称他为“南瓜灯博士”。
他常常一个人度过难熬的课间休息及午休时间。而他的老师——年轻的普赖斯小姐，显然察觉到了这一点。她对文森特充满善意，希望用她的关怀将其推到同学们面前，使其融入集体。不曾想她的努力适得其反，换来的却是文森特的敌意。最后，文森特在墙上画了一个丑陋的裸体女人，标题是“普赖斯小姐”。
我想我们每个人，从小到大，几乎都会有一个或者几个那样的同学：不合群，被孤立，努力回避着周围的一切善意或者关注。
我记得我小学有位男同学，面容清秀，温声细语，大多时间是安静的。他几乎总是独来独往，在班级里就像个透明人。但凡有老师提问他问题，他只是缓缓地站起来，一言不发，脸上尽是局促不安的神情。每每这时，就有同学对着他窃笑。可奇怪的是，老师还是很喜欢提问他，我不知道这是否出于一种关心。
如今读完《南瓜灯博士》，我意识到：有的人是需要被关爱，但不需要“特别关注”。
文森特独自一人在教室吃午饭的时候，普赖斯小姐常常打着“关怀”的旗号走近他，每每还流露出“为了你我都把午饭时间缩短了的”奉献姿态。殊不知，“在教室吃午饭”这是一件令文森他感到尴尬的事情。
就像《平凡的世界》中的孙少平，因为自卑，总是很晚才去吃饭。连五分钱的丙菜都打不起，只得一个人躲在角落啃黑高粱馍；而郝红梅同样出身贫寒，几乎也是最后一个吃饭，悄悄地取走她的两个黑高粱馍。
孙少平说，他和郝红梅总是最后去吃饭，是“因为穷，因为吃不起好饭，因为年轻而敏感的自尊心。”
吞进嘴里的，是生活的困难；躲开人群，是为了最后的那点自尊。这相同的境遇让两人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情愫。
你看，只有感同身受的关怀，才会让人打开心扉；只有来自同一阶层的慰藉，才能真正让人卸下防备。
而对于文森特而言，普赖斯小姐就像一位高贵的公主，高傲的俯视着他，而他需要的是来自平等地位的关怀。
文森特脆弱，敏感。他小心翼翼的躲在自己构筑的壳里，在安全的边界里守护着那份独属于自己的小小孤独。而普赖斯小姐一次又一次的将它打破，把文森特推到众人面前。导致他为了维护最后的那点尊严，不得不说谎。最后他反击了，在墙上画了一个丑陋的裸体女人，标题为“普赖斯小姐”。
那是他与这个世界最绝望的对抗。
可是普赖斯小姐或许从来没有想到：一个习惯在阴影里生活的人，也许并不需要太阳，就像猫头鹰从来都不属于白天。
02
《万事如意》：多于许多人来说，婚姻或许就是一场妥协
故事情节很简单：经过不懈追求，男主拉尔夫终于获得了女主格蕾丝的芳心。虽然女主的闺蜜玛莎一直劝阻格蕾丝，但格蕾丝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嫁给他。就在结婚前一夜，拉尔夫丢下格蕾丝去参加哥们的派对，而婚礼第二天照常举行。
不得不说，作者未给成年人留下一丁点儿体面，他毫不留情的把披在成年人身上的最后一块遮羞布扯了去。
女主不是没有过犹疑过，当闺蜜玛莎模仿拉尔夫发音的时候，她也在问自己，难道自己要嫁给这个操着重口音的毫无情趣的男人了么？
拉尔夫呢，当他在婚礼前一天无端发火的时候，难道不也是一种对格蕾丝的强烈抵触么？
至于格蕾丝为何答应嫁给拉尔夫，或许只是因为：当拉尔夫紧紧抱着格蕾丝，在她耳畔轻轻哼着旋律时，“格蕾丝摇曳在他沙哑的吟唱里，歌声穿过她的发丝，仿佛就是在那一刻她决定以身相许”。格蕾丝似乎正是因为这一瞬间的浪漫选择了拉尔夫。
我们往往把瞬间误解成了永恒。我们以为浪漫会延续，爱恋会持久。这一刻爱他，就会永远爱他。可是，当生活的琐碎扑面而来的时候，那一瞬间的浪漫全变成了日常生活里的鸡飞狗跳。
我们现代人，有多少人正假爱之名过着将就的日子。
她不爱他，他也没有那么在意她。两个人结婚，完全是迫于世俗的压力，社会的舆论，或者仅仅是一句“你们合适”。
可日子终究是两个人过的，若没有爱，要拿什么来抵挡这漫长又寂寥的一生？
《红楼梦》中有诗云：
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
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
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
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宝玉娶了宝钗，纵然宝钗容貌丰美，举止娴雅，善处世为人，识大体，恪尽淑妇之职，但宝玉心中念念不忘的人到底是黛玉啊。
和喜欢的人结婚应该是欢呼着雀跃着的，内心的喜悦之情是无法抑制的。和不爱的人结婚就变成了一场个人表演秀，带着微笑的面具，徒留内心的悲哀凄清。
这该是怎样的一种孤独啊。
无论男女，结婚都是人生的巨变。和什么样的人结婚，就会过怎样的一生。而和不爱的人结婚注定要孤独一生。
至于格蕾丝和拉尔夫婚后的生活，耶茨并没有叙及，给读者留出了广阔的想象空间，想必不同的人会读出不同的生活状态吧。
03
《自讨苦吃》：当失败成为一种习惯
三十四岁的沃尔特坐在桌前，假装工作，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宣告。他在早上步出电梯的那一刻就有了预感：就在今天，他要被炒了。这种感觉，就像死刑犯等待着被枪毙的来临。
果不其然，他被部门经理克罗威尔叫了去。他告诉自己要顺其自然，体面的接受被炒这个事实。
是的，他早已习惯如此。从小到大，顺其自然，做一个体面的失败者，是他所一直追求的。打架时，勇敢的输给对方；打橄榄球，渴望快点被抬出场外；大学考试不及格，竞选落败；报考空军遭淘汰……他得了一种慢性强迫失败症，失败如影随形，而他要做的就是失败的时候，尽量保持体面。
他被辞退了，在同事们虚假的客套中走出了大楼。然而站在街上，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于是他打电话给中介，希望能找到一个工作。我想他打电话的时候也预料到了根本没有工作可做，或者他甚至排斥“找到工作”这个愿望，他不过是用一种虚假的努力来掩饰自己内心的焦虑。
他一直在逃避，避免与这个世界正面交锋。
他想起自己和妻子约会的过往，那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一次，拒绝了失败的可能性。他们结婚，生子，因为拥有了这份工作，他们搬进了高级公寓。可如今，这份工作丢了，他不知该如何向妻子开口。他决定不先告诉妻子这件事，可想到每日要假装按时出门上班，那何尝不是一种孤独？
我们人类社会崇尚成功，鲜花和掌声从来都是属于成功者的。而失败者，躲在阴暗的角落，无人问津。沃尔特就是这样一个甘于失败的人，他没有远大理想，不求上进，甘心接受着一次又一次的的失败，他甚至开始享受这种失败的感觉。
在讲究丛林法则、弱肉强食的世界里，这样的人注定是要被淘汰的。即使他他一再的追求体面的失败，然而没有一次失败是体面的。
当然，在一个文化多元的社会里，我们理应尊重每个人的价值取向。但从另一个角度讲，沃尔特又是一个悲剧性人物，他一而再的顺其自然，却从来没有为自己积极争取过。
他给人总是一种“丧丧的”感觉，似乎患上了“习得性无助”。但是话又说回来，在当今“丧文化”流行的今天，这不正是大多数人的真实写照吗？当一个社会把“奋斗”、“努力”，“成功”等作为主流价值观的时候，它忽视了有那么一个群体，他们也许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获得“成功”，总是沉默着，躲在角落里，默默忍受着外界对他们的摧残。
其实，很多人已经很努力了，只是没有得到一个好的结果而已。我想一个正常的社会不应该要求每个人都那样积极进取，每天打了鸡血似地为了所谓的成功冲锋陷阵，甚至是不择手段。说到底，这是一种个人的选择。当然。选择的前提是要承担得起背后的代价。就像沃尔特看到妻儿的时候，想到自己被炒鱿鱼的情况，内心何尝不升起一股悲凉呢？
这样一种孤独，现代人何尝没有呢？
可是，这样的人难道就该被人唾弃、被时代掩埋吗？至少耶茨看到了这群人，并看到了他们内心的孤独。
04
《建筑工人》：这是一位作家写的一首孤独之歌
几乎可以确认的是，这篇小说是作者以自身为原型写就的。
主人公穷困潦倒，怀才不遇，但对写作情有独钟，并且寄希望于写作改善自己的境遇。勉强接受了出租车司机的约稿，但他对司机的故事和生活并无什么兴趣，没想到妻子竟然很乐意与出租车夫妇来往。这样主人公陷于一种孤独的境地，他无法融入周围的生活。最终被自己瞧不上的司机否定，丢掉工作，与妻子关系紧张。
他不喜欢自己的工作，每天“等着上司发现我对自己所干的活一无所知‘’。
他面临的生活窘境：我知道我才二十二岁，可我疲惫的像个老头，我知道工作快丢了，孩子即将出生，与妻子的关系点紧张。
当他为出租车司机写作获得支票时：我一直摆弄着那张钞票，叠起来、摊开，再叠起来，再摊手，我觉得手里握着的是我这一生中最不想要的东西。
当他发现自己和妻子琼竟然不是一路人时：”我竟然同这种头脑简单，无知的人生活了这么多年，并且还将继续生活下去。”
当他清楚无法获得海明威式的成功时：“我放弃了心里残留的一点要按欧内斯特·海明威的模式建造自己生活的想法，某种建筑计划已明明白白不可能了。”那是理想破灭的之后的一种无奈与妥协。
为了生活，开始转向菲茨杰拉德模式上来，开始寻找代表自己风格的东西。
耶茨将作家看做是建筑工人，写作的过程就是建造一间房子的过程。令人欣慰的是 ，耶茨为这房屋打造了窗户，光线透过来，隐隐约约的让我们在孤独中看到了一丝希望。
我似乎看到了耶茨独自一人，伴着一盏昏黄的台灯，趴在桌子上，一边喝着酒，一边奋笔疾书为自己建造大厦的模样。
理查德·耶茨曾说：“如果我的作品有什么主题的话，我想只有简单的一个：人都是孤独的，没有人逃脱得了，这就是他们的悲剧所在。”
是的，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热闹是暂时的，只有孤独是真实的。
家人也好，朋友也罢，纵使同床共枕几十年的夫妻，亦不过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每个人的内心深处，总有一种“休将与他人诉说”的孤独。这种孤独，只有自己深知。
我非常喜欢《无声告白》封面上的一句话：我们终此一生，就是要摆脱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
孤独的人，总要透过一扇窗，让阳光照进来，找到真正的自己。
—THE END—
后台回复“十一种孤独”，可获得电子版资源~
更多文章：
《热爱生命》：现代人生存启示录，当你绝望时，你该如何独自穿过那茫茫荒野？
《巨流河》：最接近天堂的地方 ——浅谈《巨流河》
《人间失格》：生而为人，不必抱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