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流淌的洋峪河（八）

王东海

八

送走栓柱和张秋生，王栓和老汉关了大门，把全家人叫到饭桌跟前叮咛这件事要严守秘密，不可泄露出去。三个女子都很懂事也很听话，自己的老婆子那就更不用说，宝贝儿子王长安，年纪尚小，对大人们的事情既不关心也没兴趣，完全可以让他放下心来，他点上一锅旱烟，咂着烟袋去找宝群老汉下象棋去了。

一阵悦耳的口琴声隐约传来，杏花给母亲招呼了一声就出了大门。那熟悉的九九艳阳天是爱情故事影片柳堡的故事中的插曲，是李强闲暇时最爱吹的，也是她最爱听的一首曲子；这部电影她虽然没有看过，但这部小说她看过好几遍，她被书中李进和二妹子的爱情故事深深吸引，每当她听到这首极具抒情的曲子时，就热血沸腾，感觉自己好像就是那个二妹子。她随着琴音低声唱着"九九那个艳阳天……”出了巷子抄近路经过空寂的场院向上河湾走去。

上河湾地处村子的东北方向，清冽的山泉水从秦岭的洋峪顺流而下，在此处拐了个连续的弯儿，形成一个大大的S形，沿着北岸的河堤边一条羊肠小道伸向远方，其两旁尽是老碗口粗的柿子树，股杈交错，果实累累，已经开始染上一抹红色的树叶，随风飘零，落满路面。李强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棵柿子树下的石头上，双手捧着口琴，随着音律的变幻，灵巧地在口唇上左右滑动，浓眉下的一双大眼在朦胧的夜色中深情地望着村口的方向。

一弯新月从树梢升起，来陪伴灰蓝色夜空中寂寞的星星，河湾淡淡的雾气如白色的帷幔拉开，朦朦胧胧，给深秋的夜色平添了一道妩媚柔和的风景。在树冠枝叶间弹唱了一天的知了仿佛已经累了，悄无声息地把夜间的合唱交给了草丛中的蛐蛐；河边的石头缝隙或水草间偶尔传来一两声很好听的，水鸟的叫声，但这些此时都被李强倾情吹奏的口琴曲和杏花甜美的歌声掩盖起来了。

琴声为歌声伴奏，歌声为琴声添彩，取长补短，交相辉映，共同将九九艳阳天这首优美的歌曲演绎得严丝和缝，恰到好处。

就在杏花和李强完整地将这首歌曲演唱结束的一刹那间，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热烈的掌声。

两人不约而同循声望去，东边的小路上缓缓走来三对儿青年男女。及至跟前，杏花才发现其中一个女孩自己认识，是徐家庄她大姐那个生产队的，小时候在一起玩过，后来的过年过会只要她去大姐家，这个小名叫黑女子的徐静暄准会来找她玩，长此以往，俩人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招呼问候过后，杏花才知道另外那两个女孩也是徐家庄村的，三个男孩是分到她们村的插队大学生，全部来自首都北京。这些大学生也和李强一样积极响应国家号召，从城市来到农村，本想着在农村这片广阔天地能大有一番作为，没想到真正的现实很快让他们失望；农业耕作的全部完全依靠人力畜力，机械化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神话！农业的出路到底在哪里？农业的希望又在哪里？一个紧张的秋收过后，这些问题成了所有这些下乡插队学生共同思考的一个问题，加之远离家乡的乡愁，产生的寂寞孤独，以及理想与现实之间巨大的反差带来无尽的失落，一起袭来，成为这些人无法逃避的一种通病。而像王杏花、徐静暄等好些偏偏对这些青年产生好奇、羡慕，以致爱慕的农村女孩很快成了这些大学生消除孤寂，打发无聊，填充空虚的一剂良药，当然并不排除也有如杏花和李强这种彼此欣赏，在劳动中擦出真正爱情火花的个别现象。

同样的境遇同样的命运，让李强很快和那三个被琴声歌声吸引来的人打成一片，相互之间询问各自生活的情况，表述各自心中的惆怅纠结；杏花和那三个女孩更是在几步远的一旁有说有笑，甚至互开玩笑。直到月过头顶，夜很深了，大家才相互告别，各自回家。

回村的路上，李强好奇地问起，"你这村子，怎么长了这么多的柿子树呢？”

"这个呀，听我爸说，这些树大多数是民国十八年那场年馑以后栽的，因为在那时，柿子救过好多人的命，所以人们对柿子树有着特殊的，难以割舍的感情。”杏花接着说，"不光是柿子树，村里村外多不胜数的榆树、 槐树，大多也是那个时候栽下的，因为榆树皮和槐树皮同样救过饥馑中村民的命！……”

"是真的吗？”李强没有生活在那个年代，再说那场世所罕见的劫难当时也没有波及到上海，因此他是无法想像柿子和榆树皮槐树皮是怎样救人于饥荒中的。

"真的！”

王家村现存五十岁以上的人都经历了那场空前浩劫。西安解放后的第二年，四队的司延华也被定为地主成分，被一些年轻干部和红卫兵押上台子整治批判。可在贫下中农对地主剥削阶级的罪恶控诉中，全村竟无一人上台控诉；颇具讽刺意义的是，村民在那些干部的一再鼓动下不但没有人上台反而全体下跪，哭着喊着，强烈要求无罪释放这个救下全村一半人性命的仁人义士，搞得几个年轻的公社干部不得不临时中断会议，向上级汇报情况。后经长安县革命委员会工作组的深入调查，事实确如村民所言。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众怒难犯，特事特办，最后决定对司延华的处理要区别与另外的三个地主，以免引起群众反感，使工作陷于被动，难以开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