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y和小绿的业余写作」长篇连载小说——虞美人(19.7）
黄泉四下查看，想找到什么用来惩罚霍大少用的“刑具”。他记得原先西仓里有一本很厚的书，又大又沉，像砖头一样。那本书是从监狱的图书馆来的，社会各界的爱心人士们觉得囚犯之所以作恶都是因为受过的教育太少，于是他们就捐赠了这些书，希望能以此净化犯人们的心灵。可惜他们的好意并没有起到教化的作用，这儿的犯人都不喜欢书，大概是因为他们觉得读了书也没有什么用，一本书还没有一个馒头来的实在。毕竟，馒头吃了管饱，书里讲的道理看过之后还会忘掉。
据一个姓梅的犯人（他曾经做过教员）说，那本书是《悲惨世界》，和《巴黎圣母院》的作者是同一个人。因为没有了关锋的督促，所以黄泉并没有把这本书看完。虽然没有读完，但是他也大概知道一点里面的情节。如果说一个人仅仅因为偷了一片面包就坐了十九年的大牢，难道还不够惨吗？他不把书当成书，而是时常拿着它向犯人们的头上脸上打去。后来在他不待在囚室的时候，其他犯人们便把书页都撕去做了草纸。最后，这厚厚的一本书就只剩下几张残破的书页和两个结实的硬纸板封面，犯人们也不大想起它，只有梅老师——因为是知识分子，所以深深为它惋惜。那本书原本身价不菲，从硬厚的外壳和烫金的书名来看，分明是本精装书呢。
既然没有最好的选择，那么就退而求其次。赵四找来了一本三百页的《大众菜谱》。这本书明显没有《悲惨世界》的品相那么好，封面上的字体印刷得不那么优美，书页也微微发黄，边边角角的位置都翻卷起来，并且留着许多脏黑的手印。可是，它明显要比其他书受欢迎，大概是这些顿顿窝头咸菜的犯人想要以书上的插图和文字来抚慰饥肠。他们看着菜谱上的内容，在幻想中煎炸烹炒，大快朵颐。
霍大少的喉咙动了一下，他刚才吞纸团的时候被噎住了。
“你不是很喜欢吃纸吗？那你今天就把这个都吃了！”黄泉接过书，翻到第一页，那有一个红红的印子，是图书馆的印戳。
霍大少没动，凭什么你让我吃什么，我就得吃什么呢？
“要是按着老规矩，还指不定让你吃什么呢！不过，霍大少是知识分子，不能和一般人一样。应该用更文明的方式惩罚你。”黄泉说着，捧起那本书，就像孔子像常用的那种姿势。监狱的图书馆门口也有一个孔子像，和他从前去过的那家图书馆门口的塑像一模一样，大概全世界的孔子像都是差不多的。
“这本书要是像之前那一本一样厚，我一定会拿着它打你一百下。”
霍大少不甘心就这么认输，他很快地跳起来，但是他的对手速度比他更快，他感到腿上挨了两下，然后又倒在了地上。他的两条腿仿佛不不属于他，而是变成了两截不听使唤的木棍。
“自从你进到这里来，就天天有人跑到我这来告状，你也该好好想想你自己为什么这么不得人心。你平日里在家窝里横也就罢了，我可不像是杨大春那么好欺负的。再说，你这么大一个人了，作威作福全靠着爹妈，你也不用想着怎么让他们收拾我，再这么闹下去，他们估计就见不着你了。”
黄泉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刀刃压在皮上，寒意随着刀尖流进肉里。
霍大少万般无奈地接过那本菜谱，撕下第一页。
周围的犯人们就这么静静地围观着处刑，他们连大气也不敢出。霍大少把那张纸撕成两半，各团成一个小一些的纸团，依次放进嘴里。他吃惯了珍馐美味，书当然不算是好食品。书页上的字被油渍、汗渍和灰土弄得模糊不清，霍大少看着那破旧而肮脏的书页，胃里不由得一阵恶心。这本书之前的主人，大概是一位厨师，使得它饱蘸了人间烟火的滋味，历经了庖厨油烟的熏陶，细细品味，每一张都是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的。
霍大少开始吃第二张纸，他那灵敏的舌头尝到了咸味、辣味，还有霉味，大概那本书在被长久闲置之前，它的主人是边看着它边做饭的。
虽然那些犯人们并不同情霍大少，但也没有人因此就认为黄泉的惩罚太轻，尽管这样的惩罚无论是在家法还是私刑中都不算最重——若是按着一般的规矩，大概这位骄傲的少爷就会尝到粪土和泥巴的味道。他们一致认为老西手段非常毒辣，这下霍大少可有的受了。
气氛像凝固一般寂静得可怕，除了一声声清脆的撕扯纸张的声音。霍大少的两腮在不住地鼓动，吃力地咀嚼着，他的脸很红，像案桌上上供的猪头。
菜谱已经被他吃掉了半本，他的舌头大概已经和双腿一样麻木了，已经分辨不出味道来，只剩下手臂和嘴巴配机械地合着：撕纸、入口、咀嚼、吞咽。他的脸和眼睛都涨得通红，他的脑子却还在灵活地运作，此时此刻正谋划着如何复仇。
围观的犯人渐渐散去了，一是因为时间越来越晚，二是因为大概吃纸不如吃粪那么让人觉得刺激。霍大少只是跪在那里吃纸难免让人觉得厌倦。就连霍大少平日的死党们也没有留在这里，也许是不想让他觉得难堪，也许是不像因为见到了他的丑事而被他弄得很难堪。
“老西，我也该回去了，南仓那边，我也得留神看着···”白神也想告退。
“好，你回去吧，这有我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黄泉说完，又转向霍大少“你今天不把它吃完，别想回去。”
现在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撕纸和咀嚼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异常的恐怖。
他们俩就那么面对面对峙着，黄泉说到做到，一直看着霍大少把整本书都吃完。
“好了，希望你明天早上还能有胃口吃饭。”黄泉说完，转身回了监房。如果不是明天还有检查团要来，他必然会用更残酷的方式惩戒这个花花公子。
霍大少依旧跪在地上，嘴里全是纸屑，面前摆着两张纸——那是菜谱的封面与封底，因为覆盖了一层塑料薄膜，所以不在食用之列。他的头低着，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似得，他的双臂垂在地上，像两条软绵绵的破麻袋，他的双腿——无数次叉开让杨大春或其他什么人从中间钻过去的双腿，像被钉子钉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可以活动了，他平生第一次感到，原来吃也可以如此让人筋疲力尽。霍大少踉踉跄跄地走回了他的囚室，可是他还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那些纸团在他的胃里散发出不好的味道，弄得他的喉管一阵阵痉挛。他想吐，但是又怕弄脏了衣服，于是尽力伸长了脖子。
他终于吐了，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是非常难受的，也许储蓄之道正是如此，应当像貔貅一样只入不出。突然间，霍大少像被什么卡住了一样，他想呼救，可是发不出声音，他翻翻白眼，终于倒了下去。
劳累了一天，犯人们都睡得很熟，谁也没注意到霍大少在做什么，除了隔壁的赵四似乎听到了一些响动，但他翻了个身，又睡下了。
第二天，当犯人们在食堂排队去领热腾腾的白馒头的时候，霍大少被人发现死在了监牢里，身体已经冰凉了，像一个隔夜的馒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