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丽】【再生缘 一 4】
生活是如此的宁静安详具有欺骗性,当你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时候,命运之手却偷偷行动起来,悄无声息的改变了人生的走向。
错误的起因是那辆白色SUV,随后是曼丽有生以来经历的最大混乱,她几乎就成了杀人犯了,虽然她不是有意的,虽然法律上也不会那样判,但是如果那个人死了,她就确确实实背了一条人命!她的余生要怎么度过,永远在愧疚和自责里挣扎吗?那简直太可怕了,她不敢往下深想。
因此在急救那几天里,她满脑子唯一的想法就是希望那人不要死,祈祷满天神佛都要保佑他活下去。
当他病情凶险起伏,被推进急救室时,曼丽就紧紧跟在手术车旁,泪水汹涌如注,噼噼啪啪滴在他的脸上,好像这危在旦夕的并不是一个陌生人,而是她的性命,她的未来,她今后生活的希望似的。
幸运的是他脱离了危险,活了过来,第一次苏醒时还因为搞不清状况一通挣扎,看起来蛮有活力的样子,曼丽大大的松了口气。这期间警察来过几次,通报事故调查进展。他们调取了当晚路段的监控,由于台风的缘故,事发路段的摄像头都坏了,现场也被暴雨冲刷的没留下什么有用的痕迹。
梁仲春说:“这算什么?岂不是毫无进展。”
“也不能这样说,我们调取附近路段的监控发现,案发时只有于小姐和那辆大货车进入过事故地路段,而且货车司机已经找到,如果受害人能苏醒,他提供的信息也能有助于责任认定。”警察解释。
那人再次醒来时,平静了许多,只是一直盯着她看,曼丽微微奇怪。他暂时不能讲话,于是他们开始笔谈。
“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用工整漂亮的字体写下“王天風”三个字
一旁的梁仲春看到那个繁体的风字,脱口而出“香港同胞?台湾同胞?澳门同胞?海外侨胞?”
王天风不理他,飞快的写着“这是哪里?你们是谁?我在哪儿?”
“这里是C市,我们是送你来医院的人,这儿是C市人民医院。”曼丽回答。
王天风默默的想,C市?他被明台割喉时明明是在上海,怎么到了C市?曼丽不是死了吗?怎么和梁仲春混在一起还送他到医院?之前的明楼什么时候成了医生?还有他们为什么穿的衣服这么奇怪?不是旗袍长衫,也不是洋装西服。
正当王天风疑惑不解时,梁仲春的手机响了,他一边接电话一边走了出去。
王天风一震,忙问:“那是什么东西,他对着讲话的小方片?”
“那是手机啊!手机你都不认得了吗?”
“手机是什么!?”
“是用来打电话的,人人都有的日用品啊。”曼丽惊异的看着他,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
手机!人人都有的?王天风觉得那不对劲的地方仿佛马上就要呼之欲出了,他本来在上海,现在空间上来到了C市,那么时间上呢?
“现在是什么时候?”
“上午十一点半,你是不是饿了,我去给你打饭。”曼丽正要起身。
“哪年?”
“2015年啊。”
啪的一声,王天风的笔掉在桌子上。
78年!他来到了78年后的未来!
他不信“怎么证明?凭什么?”
曼丽看见他手都抖了,激动的咻咻喘着粗气,赶忙让护工阿姨取来几张今天的报纸,摊在他面前。
“你看,今天的报纸,2015年8月5日,我没骗你的。”曼丽委屈。
王天风仔仔细细的看着手中的几张报纸,是的,是不一样。纸张和原来不同,印刷水平也提高不少,以前是蜡纸刻板,好一些的是铅字印刷,油墨不均匀,而且都是单色。现在手中的这几张报纸,字迹清晰,全彩色印刷,排班工整平直,不是竖排版,而是英文的左右横排,仔细看汉字也不是正体,而是笔画简单的俗体字和异体字。
他心中信了七成。
“王先生,您还记得你家在哪儿吗?电话地址门牌号有吗?那天事故是怎样的情况,您还有印象吗?”曼丽拉了拉他的病号服袖口,轻声问他。
他元神归位,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跟她实话实说吗?肯定是不行的,这太荒诞不经了。谁会相信他是来自四分之三世纪以前的老怪物!被人当成神经病还差不多。假若秦始皇穿越到当年的湖南军统特训班,对王天风说他是统一六国的始皇帝,他也一定会把对方打到跪地求饶,向自己叫爸爸为止。
他垂头想了半天,心虚的写到:“我不记得了。”
下午王天风做了脑部检查,专家会诊后得出的结论是“脑震荡引起的失忆症”,目前医学尚无办法,也许明天就能恢复,也许永远也恢复不了。明堂教授和各位老学究得出这个结论时,王天风心里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白眼,心想明家兄弟这样的二把刀都能当医生了,21世纪的医学水平也就那样吧。
曼丽看着对诊断结果茫然无知,毫无波澜的王天风,不禁感到担忧。他失去了记忆,身上又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办理事故调查的民警记下他的名字,照了像,在公安的户籍系统里又是检索又是比对,连通缉犯的信息都核对过了,竟然一无所获,寻人启事也没人认领,他就像凭空闯进这个世界一般,找不到与他过去有关的一点点痕迹。
他的身体在一天天好起来,再过一阵子应该就能出院了,那之后他要去哪里呢?要怎么安置他呢?曼丽叹了口气,把剃须膏均匀的涂在他面颊上,小心的帮他剃须。他两只手因为打吊瓶,埋了针头,十分不便,平常吃饭,洗脸这些都是曼丽代劳。
王天风乖顺的坐在病房的洗手间,盯着一边帮他刮脸一边絮絮不停的曼丽。
“医生说你最近恢复的很好,过几天给你减药量,就不用打这么久的吊针了……”
“你前天让我给你借的书我今天带来了,《抗日战争史》一共三大本,好厚呢,不过你要的《蒋介石日记》被借走了,要等下次了……你为什么这么爱看近现代史方面的书啊?嗯?”
“乖,下巴抬起来一点,我要刮这里了……嗯,对……对……就是这个角度……不要动哦。”
曼丽小心翼翼的移动着剃刀,尽量避免碰到他脖子上纱布。
“你今天有没有想起些过去的事情啊?诶!你别动啊!不要摇头,是我错了,不应该在刮胡子的时候问你问题,不用回应我的……”幸亏曼丽手快,否则差点割伤他。
王天风轻轻仰着头,想着现在的于曼丽和过去的有什么不同。本质上她们是一样的,都是善良简单的女孩。可就像橘生淮南则为橘 ,生于淮北则为枳,过去的于曼丽被恶劣的环境摧残,她永远也无法真正快乐起来,即便是笑,也浸透着凄艳。过去的于曼丽和王天风是一类人,从那个时代,那场战争经历过来的,都永远无法真正快乐起来了。因为见识过黑暗残酷的真面目,你也就永远都不可能摆脱它了。
可是现在的曼丽完全不同,她的人生是如此的简单,经历也一定很单纯,这些从她那张爱笑的小脸,和爱说话的小嘴上很容易看出来。她像一颗被精心种植出来的红苹果,健康美丽,娇憨可爱,除了甜,没有别的味道。
王天风自从接受了现实后,一直都在努力了解他跨过的这段时间。醒着不那么累的时候,他就倚在床上看让曼丽带给他的近现代史书籍和最近的报纸。如今他也明白了大概,日本投降,中国战胜,两国关系不冷不热,时阴时阳。国军败走台湾,共军做了江山,其实与他也并没太大区别。
他一向是不看重主义的实践派,也许年轻时不谙世事,热血无知,还会喊喊口号,和同学们争论一下。可是当真正投入战斗,他更关心每一次任务如何能成功完成,每一个关系战局的情报要如何获得,毕竟事业是实干出来的,吵是吵不出民族前途的。所以加入蓝衣社后,他基本专注于做事,很少谈论主义,再加上他和戴笠的特殊关系,都让周围的人以为他,是埋头苦干,坚定忠诚于党国战士。
他是吗?他要真是,明楼明诚两兄弟还有命活?在巴黎时他们被着他干的那些勾当,哪一件他不是清清楚楚。现在想起来,明楼故作聪明的在他跟前装假演戏的样子,不知道有多可笑。他当时心里忍着笑,看他睁眼说瞎话的样子,真是想打他想的手痒。有一次他没太忍住,辞色上有些流露出来,被明楼觉察到了,这家伙之后几天,时不时的旁敲侧击刺探他的倾向,有意发展他,被他状似平常的卸掉了。
他并不是没有考虑过,可是他也很了解自己,明白今后为了达成目的,他会不问手段,不计后果,在做事这方面他一向癫狂,也正因为癫狂,他才能解决别人不能解决的难题,完成别人不能完成的任务。这样不合规矩,不讲道理的作风,不要说纪律条框严谨的那边不容,就是这边,如果不是戴笠给他撑腰,也是行不通的。军统这里,他更自由,更有利于他施展。考虑再三,他没有接对方抛来的绣球。他看的出来,明楼因此失望了好久。
曼丽把他的头搬正,开始专心对付他的小髭须。
嘴唇上的小胡子最难弄了,原本她和他商量把它一起剃掉算了,可是他不同意。刮胡子的时候坚决不配合,头左扭右扭就是不让她刮,曼丽怕他乱动划伤他,不得不指天发誓,保证绝不会动他的小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