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涵 第二章 高中时代
陈子涵 第二章 高中时代
子涵匿在球场看台边的角落，犹豫着是否要过去与她相见。那边队伍里有个女生哭个不停，导致拍照迟迟无法进行。肖兰正一脸笑靥地安抚着她的学生。
子涵突然很想知道，如果现在见到他，肖兰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反正自己不会比女生好多少，因为就在那个瞬间，眼前潮水般涌上来的，是淹没在十年间的旧时光。
2004年5月23日，高一下学期，晚上9点。校门外的小路笼罩在昏惨惨的灯光下，单车上的子涵缩在校外的某个角落，静静地等着。
这一个月来，本市的学生们人心惶惶。上月初的某晚，几个越狱的罪犯对另一所中学的两名女生实施了强暴，至今逍遥法外。得知这件事的那一刻，书房里的子涵丢下笔就往门外跑，跨上单车就向学校冲过去。气喘吁吁地赶到校门外时，晚自习结束的铃声正好响起。子涵将单车歪在一旁，踮起脚尖努力辨识着鱼贯而出的人群。
终于盼到要等的人儿，直到她骑出十几米开外，子涵才又跨上车在后面紧紧跟随着。
自从那天以后，每晚掐着时间点，子涵就准时出现在校门外，默默地做她这一晚的护卫。可那一天，迟迟不见肖兰的影子。直到学校的大门重又关上，他才跨上车悻悻地往回骑去。一路上，每隔一段距离，总忍不住朝后望去，可她始终没有出现
也许她今天没来自习呢？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将单车停在路边。十字路口的拐角处，是她每晚必来的那家奶茶店。望着琳琅满目的菜单，搜肠刮肚地猜想着她常喝的是哪一款。唉，算了，随便点一杯吧。“老板——”
“老板，来一杯奶茶。”耳畔甜美的女声让子涵的全身像过电一般！
“还是丝袜奶茶，要椰果，不要珍珠，不去冰？”老板笑问道。
“那当然！”
“丝袜奶茶，要椰果，不要珍珠，不去冰！”在心里重复了几遍，哈，记住了！
“咦——”肖兰扭过头来，“你不是七班的大文豪陈子涵吗？！”
哈哈，正是在下！心里喜不自禁着，嘴里却生硬地回答，“我是陈子涵，不过不是什么大文豪。”
“小伙子，你喝什么？”老板问。
“也来杯丝袜吧。”子涵说，“就和她的一样，要椰果，不要珍珠，不去冰！”
奶茶店外的小圆桌旁正好两张椅子，犹豫着要不要在她对面坐下……好吧，她含笑的目光里分明充满了挑衅，亦或是——挑逗？鼓起勇气坐下去吧！一个不留神糗大了，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在一阵咯咯的笑声中，“大文豪”挣扎着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装作满不在乎地坐了下去。
她低着脑袋吮着吸管的模样真是撩人。她有着白皙而又修长的脖颈，一双总是带笑的大眼睛，一撇大狼毫似的马尾……如果我是罪犯，眼瞎了去找别人——嘿！想哪去了，stop!
眼看着她杯里的奶茶就快见底了，两人还是谁都没有开口。尴尬……局促……大汗淋漓……唉，这附近有地洞吗……
“大文豪，前面拐弯我就到家喽。”单车上的肖兰朝子涵笑道。
当然知道，你家的路就是闭着眼睛我都能找到！“那——就送你到这。你——路上小心。”
肖兰的背影渐渐迷离在眼眶中，突然就很想把她叫住——你看，今晚的夜色，多美。今晚的你，多美。
“同学们摆好姿势，再来一张！”摄影师的叫喊声将子涵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不行啊，肖老师，你的头发被风吹起了，能不能扎一下？“
今天这名摄影师可真是敬业呀。
一阵风过去，凌乱了肖兰的长发，凌乱了子涵的心绪——
记得是在那一天，第一次见到肖兰散开长发的样子……
那天的阳光是那样的好。除了窗外连绵不绝的虫鸣，讲台前粉笔划动黑板的声响，以及子涵那颗噗噗乱跳的心，整个世界是那样的安静。
2005年7月29日，午后，高二暑期补习班的最后一堂课。那一页被整齐地撕下来的作业纸，被压在课本下足足有半节课的时间，子涵终于鼓起勇气提起了笔。
”2005年7月29日，”每张上课时传递给肖兰的纸条，子涵总会在页首写上某年某月某日。
“肖兰，”他写道，“你的那个mp3真的修不好了？”一本正经地望向黑板，把作业纸轻轻地往右边推去。
“怎么修！从4楼摔了下去，恨不得把她也从4楼扔下去！”末尾还画着一张怒气冲冲的脸。“也怪不了王老师，人家是班主任，你还明目张胆地在她的课上听歌，一点面子不给。”
作业纸被拍在子涵面前，还顺带被瞪了一眼，“帮她还是帮我！”这几个字占了5行的高度。
前面有几张脸转了过来。子涵埋下头，长长地深吸一口气，涨红了脸，写字的笔都在颤抖。写好了，却不传过去。趁老师转身的间隙，肖兰一把把作业纸夺了过去。
“怎么突然要送我礼物？啥礼物？”末尾是4个笑脸，神态迥异，各有情趣。子涵没有回她，只是把手放进她的抽屉里。
送她的礼物原路返回的那一刻，第一次知道心酸这个词儿的含义。又急又气又委屈，就连那几行字也带着情绪地潦草着——
“肖兰，这个mp3是生日时我堂姐送的，不知道她怎么想的，竟然买粉色的！叫我怎么用！你拿去！”不由分说地把mp3又硬塞了过去。
肖兰转过脸来，支着脑袋望着子涵，后者的脸上火辣辣的，还装作一脸严肃地听课的样子。
“60——61……70……90……”默默地数着自己的心跳，如同等待最终审判般的忐忑。
“送我的，不反悔？”那一刻耳畔的低语，犹如天籁，简直要心花怒放起来，连忙一个劲地点头。可下一秒肖兰的举动又把子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连忙把纸条推过去——
“上课呢，别听，老师要发现了！”
肖兰望着子涵甜甜地笑着，这是子涵第一次看到她解开马尾，轻轻一扬，一头瀑布般柔顺乌黑的长发带着特有的香味散落在肩头，长发恰到好处地隐藏了耳机的踪迹。
下课铃声响起，高中二年级正式结束，同学们欢呼着一哄而散，子涵独自一人迟迟不愿回去。子涵取出姐姐送的黑色mp3，把一首首动人的歌听过去。此时，这些歌也静静地躺在那枚粉色的mp3里。每首歌都诉说着一段故事，每个旋律都代表着曾为她跳动的心弦。
桌前是今天的那页作业纸，末尾恰好还有几行的间隙。于是在高二的最后一抹斜阳的光亮中，子涵第一次毫无顾忌地写下那句话，仿佛她还坐在身边似的，将纸条缓缓地推过去——
肖兰，你知道吗，我是真的爱你。
2006年4月10日，离高考58天，和肖兰冷战的第14天。张老师的数学课上，一张作业纸出现在面前。
“2006年4月10日：陈子涵，模拟卷最后一道题怎么理解，听不懂老师说什么！”
既然决定了不再和她说话，就视而不见吧。
作业纸被抽回去，旋即又推了过来。
“还在生气？老实说吧，我和林东什么都没有。”
还是不理她。
作业纸上又多了一句话：“那天吧，路上碰到，非要请我喝奶茶，非要陪我一路，非要我帮他挑T恤，非要被人碰到，非要被人传开来……我又有什么办法。”
心里噗嗤一声笑了，立即把作业纸推过去：“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那你为什么不早问？另外，想看看你究竟能生多久的气。我算是见识到男人的小肚鸡肠了，真渺小啊……”
“小肚鸡肠的人能这么无私地辅导你数学，辅导你英语，辅导你语文，无数个辅导！”
“无私？得了吧，是谁在分文理时求着他大舅安排到和我同班，又是谁求了谁才坐到我身边？”
“喂——我是带着帮助后进生的崇高使命被安排在你身边的好么！”
“好么，你就是这么帮后进生的，每天上课来来回回的纸条，这两年下来的纸条够你出本书了！”
这句话真不知该如何反驳。两年来的纸条何止一本书，都按着时间顺序齐齐整整的码着呢，就等将来功成名就——子涵连书名都想好了，就叫……
作业纸又被拍在面前：“喂，那道题的解法呢？这两周，不知道积了多少疑难点，你都不告诉我！”一个委屈的哭脸。
“你都不看黑板报吗？满满的一版我都白写了？！！”气得差点把作业纸划破，“这两周你不会的问题我不都写上去了！你你你！！”也把作业纸拍过去，却一时没控制好情绪和力度，惹得讲台上的张老师都转身望了过来。两人连忙低下头去，没过多久，又强忍着窃笑在课桌下推推搡搡起来……
“现在试音，现在试广播……”一阵刺耳的杂音过去，学校里响起广播的声音。眼前拍照的人群不知何时散去，子涵“倏”地一声从看台边站起，脑子一股眩晕的感觉。
六月末的校园空空荡荡，风起时，只听到老槐树的枝叶仿佛被撩拨得浅喘低笑。暖暖的夕阳铺满校园的每个角落。那边是依然满布着杂草的足球场，那边是一排过去的水泥地篮球场，身后绿荫掩映中的老教学楼，以及头顶弯成一个弧度的金色的天空。这一切的一切连同看台边的人儿，仿佛就被罩进一个神奇的水晶球里。此刻，在这个空间里，就连片刻不息的时间都忍不住驻足流连呢。
子涵穿过篮球场，穿过跑道和足球场，一路彷徨四顾，却不见肖兰的身影。
“现在试音，现在试广播……各位尊敬的领导，各位尊贵的来宾……值此我校九十周年校庆……”
再过一个多月，就是母校的九十周年校庆了！
又想起高中的最后几周，那混杂着八十周年校庆的喜庆以及高考的紧张高压，那段说不清滋味的岁月。
“子涵，马上就是八十周年校庆了，这几天，来自五湖四海的校友文章络绎不绝啊。你文笔不错，可以从应届毕业生的角度也写一篇嘛！”课堂上的子涵想起刚才在教师办公室的情景。
“写可以，但你能不能让我和肖兰重新坐在一起？”
“想都别想！”办公桌是沉闷的一声响。“没有追究你们……就算宽大了！”
老李在办公室来回踱步，“太不像话，成何体统！你还像个班长吗？”
“不就喝了几罐啤酒嘛——” 小声地嘟哝着。
“才几罐啤酒？不像样！”老李折回子涵面前，唾沫横飞，“你还是班长吗？我问你！”
“马上就高考了，所有人晚自习后都回家了，就你和肖兰在教室里喝到——不省人事！”
“哪有不省人事？”
“你还嘴硬！如果不是双方家长找到学校来，你们还要趴在教室里过一夜不成！你还笑！”“喝醉也就算了，这几百页的作业纸是怎么回事！好嘛，每一页都写着日期！数数，从高二上学期直到上周的，都有！”
啪的一声，办公桌上的纸条们卷曲四散着，几十张还飘落到地上。那一刻，子涵的心都碎了，整个人如同泡在水里，老李的身形和说话声犹如从水面上飘来——
“建校八十年来，闻所未闻！全校师生都知道了，都知道了！我的老脸往哪放！”
高中的最后几周，子涵和肖兰第一次没有坐在一起。没想到即将毕业前的借酒消愁，却惹来无尽的波折。
从此以后，两人的座位一个在窗南，一个在窗北。在学校里，他们不再有任何的交流，彼此都对对方避之不及，生怕再招来身边不怀好意的指指点点。
晚自习的休息时间，两人不再会一头扎进校园的林子里，不会再把耳机塞进彼此的耳朵里。
课堂里，也不会再有推过来的作业纸了。
就连放学后，人都散了，他们也不会再走在一起。因为在校门外，双方家长一个叉着腰立在校门的左边，一个吞吐着烟雾立在右边。
在心烦意乱的课堂上，子涵以庆贺八十周年校庆的名义写了一篇文章。但这篇文章并没有交到老李的手里，子涵以一名毕业了十年的老校友的虚假名义，将文章投给了学校。文章讲述的是老校友与她十年前的恋人在母校的那段时光。
文章并没有在明面上被学校公开展示，却在学生中间广泛流传。甚至有人煞费苦心地去考据这位神秘的校友是何方神圣。其实只有子涵知道，没有一个人真正读懂过它，除了肖兰。
肖兰，我们的纸条们早已化为齑粉，只愿这篇匆匆写就的东西，能代替它们成为我们的见证。
高考前的第三天，子涵看到文章的复印件辗转到了肖兰的手里，她眼中的泪水喷薄而出的那一刻，子涵想:我们值了。
那年高考，子涵化悲痛为力量，考得比往常还要好，顺利地考上北方的一所名牌大学。肖兰发挥失常，复读一年，考上省城的一家师范院校。
高中的第一年聚会，没有碰到她。此后没有人再组织聚会。两人的学校天各一方，有了各自的生活，彼此的联系渐渐断了。
大学毕业那年，子涵留在了北方。而肖兰竟然回到母校当起了教师。
大学时子涵交了一个女友，毕业那年分了。而偶然间听到关于肖兰的消息，大都是新近又换了男友。这些年也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消息。听说肖兰最近焦头烂额地忙着相亲，看来，两人又走到了同一个起跑线上。
天色又渐渐暗淡了下去，子涵在当年的教室外呆立了许久，才想起要赶去参加老友的婚礼。
在匆匆离开之前，子涵给肖兰发送了一条信息：
肖兰，刚才逛母校，看到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