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色钱包
多年以后，绫子回想起那天午后他在她耳边吹起暖风：“如果我们找不到彼此，那就写一张失物招领。”
一
“没有理由。”启智的眼里残存着最后的希望，得到的却是绫子的冷脸。最残酷的分手莫过如此。
启智和绫子相识于一场聚会。他们都是主人的朋友。不善言辞的启智，在主人引见时默默记住了绫子这个名字。
全程，他坐在距她半米的位置。之于饮食男女来说，半米是客气的暧昧：既能在安静时自如交流，又可以在喧闹时自然地靠近。
启智不仅对这个距离满意，更对自己得体的表现换得了绫子的微笑而庆幸。那张美丽而高冷的脸上不时闪现的笑意，像极了雾霭中的蔷薇。
二
能把绫子追到手，启智靠的是两年的坚持。
下班准时楼下等，大雨也不例外；每月她肚子疼，他一准炖好甜品；看什么电影都随她；逛街再烦也毫无怨言……启智知道，只有用更多的坚持才能弥补囊中羞涩的尴尬。
好在绫子对消费没有太高要求，尽管她最好的朋友是个富二代。
彭娟，绫子的闺蜜。名牌傍身，好车几辆，男友酷似王力宏。工作，就是打发时间的娱乐。吃穿不愁的彭娟越来越喜欢特别的东西。比如，绫子。她喜欢绫子身上来自胡同里的公主气，愿意靠近它、沾染它。
可她不知道自己欣赏着的这个姑娘，其实一直在暗暗艳羡自己：艳羡她随心所欲的挥霍，艳羡她的名牌首饰和服装，艳羡她帅气的男友……绫子只有每月的死工资和同样月光的男友。
绫子也曾向启智暗示。“ 彭娟新买的那个LV钱包挺不错的。”“哦。”忙着刷招聘信息的启智心不在焉。
只此一次。绫子再也没问过类似的问题。
三
“我们已经分手了。”正在彭娟抱怨“王力宏“男友没启智贴心时，绫子站起身说。
和绫子预想的一样，启智几乎要疯掉。他狠狠地把家里的东西逐一甩到地上，就连绫子最喜欢的那只包上的孔雀石也粉身碎骨。绫子伸出微颤的双手，把包放在膝上，尽量把声音放平：“你走吧，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她不看他，说不上是厌恶，还是胆怯。
“为什么？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他像喷薄的火山，从瞳孔里散发出滚烫的岩浆，流到绫子脚下，已成死灰。
“没有理由。“第10遍回到启智同样的问题，绫子的耐心已迫近悬崖。好在骏马忽然停下，静默跪地。“你曾经问过我，如果我们把彼此丢了怎么办。没想到今天……”启智没有说完，他已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离家的第一个晚，启智梦见那朵雾霭中的蔷薇开放出梦魇。
四
已经4天了——绫子没有报警，因为她看到了跟踪她的人的脸。
周五下午，彭娟约绫子下班陪她买包，特别要求这次自己要改改口味，不买名牌。从那张脸上回过神来的绫子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失恋，但不能失态。
五点，绫子和彭娟说说笑笑下楼。等信号灯时，绫子感觉到身后半米外的那顶黑帽子里传来的目光，有点寒冷，又有点哀怨。她不由得拽上了彭娟的袖子。
她带彭娟去了她常去的那家地下商业街包店。浓浓的复古风，让彭娟直夸绫子眼光特别，对闺蜜推荐的这款墨绿孔雀石真皮包，彭娟只看了一眼就直接买下了。尤其是简约的搭扣设计对她这种大咧咧的女孩子来说很实用，想拿钱包直接伸手进去摸索就行了。
“走，请你吃饭，地方你定。”彭娟背上新包，把绫子四下寻找的目光拽了回来。“哦……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那是她和启智第一次吃饭的地方——蔷薇饭馆。当时他们坐在靠窗的7号桌，能看见马路沿上几个孩子正在堆雪人，欢天喜地。
绫子从7号桌擦身而过，没人看出半秒中的迟疑。转角的瞬间，绫子恍惚看见了黑帽檐下，那双哀怨的眼睛。
“来，包放我这边，宽敞。”绫子顺手把两人的包一齐放在自己身边。她知道，那双眼睛跟上来了，就在她背后半米的距离。一丝浅笑浮上她的嘴角。“来道川菜吧。”绫子点了一道辣味。此刻，她需要刺激作为游戏的祭品。
彭娟去洗手间，台桌上就剩绫子。游戏可以开始了。
她不用低头就能感觉到背后的那一道眼神在探路，紧接着跟上的那双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秒，最终还是目的明确地插进了包里。皮包瘪下去。背后的体温消失了。
绫子夹起一筷子水煮鱼，火辣辣的滋味让她的神经莫名兴奋……
五
“你们怎么会连个监控也没有啊？我刚取的6000块现金，还有好几张信用卡。不说那些现金和卡，光是那个钱包就值好几万啊……”彭娟嘴边还带着小炒肉的油脂，她顾不上擦，发现钱包丢后已经在收银台耗光20分钟。店员望望老板，老板又从眼镜后瞅向绫子。
绫子拉了拉彭娟的胳膊。“又不是大酒店，没监控也正常。也报警了，看看警察有什么办法。”“警察能有什么办法？哎，真是点儿背，只能自认倒霉。”“行了，破财免灾。还好身份证没丢，要不更麻烦。别生气了，咱们回家。”绫子把彭娟往自己怀里象征性地揽了揽。
回到家已近半夜。绫子打开灯，几个空啤酒罐倒在客厅桌上，里屋传来了微微的鼾声。绫子不想去叫醒他，她满脑子都是黑帽檐下的眼神……
六
第二天中午，给彭娟挂完电话，绫子就下楼了。
她在小区告示栏前站定：本人于昨晚在蔷薇饭馆捡到一个棕色钱包，内有现金、银行卡若干，请失主于本周末前来认领。全天在家恭候。地址：东港区金色家园小区6单元1503。没留电话。
绫子四下看看，只有几个大妈在前面楼下闲聊。绫子背过身去，“哧“地一下把这张《失物招领》撕了下来，团在手里。
她继续佯装散步在小区环绕。半个小时后，所有告示栏、电线杆、树上的招领启事全被绫子一一撕掉。
绫子知道，全部的《失物招领》都在自己手上了，因为它们只可能出现在这个小区里。
七
黄昏，太阳将落，明月未升。这是一天中最伤感时分。
傍晚六点，绫子准时出现在1503门口。她深吸一口气，按响门铃。
门轰然打开。果然是那双眼睛，只是比昨天的哀怨多了些许渴望。
“来了。”一句客套瞬间把启智的记忆拉回和绫子初识的那个晚上。
他把绫子让进来。房间比原来两人的居所还要小，一进门就看见了凌乱的床。钱包就躺在床头。
“启智，你怎么能这么做？”绫子突然拔高了声调，把默默观察她的启智吓了一下。“我想见你，只能用这种方式。”他痛苦地皱起眉，捏紧了拳头。“而且我说过，如果我们丢了彼此，就写一份《失物招领》。”
启智跨步上来，蓦地从背后抱住了绫子的腰，把头靠上她瘦削的肩。
她挣脱开他的双臂，“不可能了，我们已经分手了。”她走到床头。“我只想拿回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这么贵的东西，不可能是你自己买的。你告诉我照片里的男人是谁？”启智拿起床头柜上的一张照片，甩在绫子鼻尖。
绫子猛地伸手想抢回照片，高跟鞋一歪，跌坐在床上。想要起身再抢，手钩住了包带，把启智也带倒。
蔷薇花的暖热从绫子的衣领里飘出。两人都楞住了。霎时，空气安静的似乎能清楚听到走廊的脚步声。启智湿热的手不自觉攀上了绫子的领口。
“救命！抓流氓啊！”绫子忽然大叫起来，像极了失去理智的疯妇。
门被“嘭”地一脚踢开。两个民警举着电棍冲了进来。“别动！”启智下意识跳了起来。“你就是姜绫子？”绫子捂着胸口迅速起身，抓起钱包。两行泪恰到好处从眼角流出。
“那你就是张启智。起来！手放头后！”启智完全不明状况，只得照做。“今天下午，有人向我们举报了你。说你从分手后一直骚扰姜绫子，并企图要挟对其实施侵犯。”“我绝对没有……她是……””走吧，有话去警局说！”一副冰冷的手铐铐上了启智的双手。
启智转身，没有找到绫子的眼神，只看见照片里的“王力宏”放出灿烂笑容。
八
一周后的清早，一辆计程车缓缓停在了小区大门外。
绫子拖着行李箱，打开车门，坐到了后座，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棕色钱包，递给了旁边的男人。
男人宠溺地吻上绫子的额头，“开车！”他豪气地对司机说，迎风飘来宿醉的味道。
车前镜上映出“王力宏”的招牌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