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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谣

2018-08-17  本文已影响2人  _北斋
【引】

远处依稀可见的是连绵的山峦,在深重的寒霜里,在如墨的夜色里,在忽明忽昧的寥寥星子下,生出一分萧瑟之感。昔日入夜时灯火通明的京城,在今夜灯火阑珊,家家户户阖上门窗,一片寂静。

蓦地,一阵马蹄声疾疾划破这片安宁,哒哒地渐趋城北——豪门大户云集之地。

【一】

我坐在落雪阁里,看着几乎摆满了屋子的古玩珍宝,一动不动。

这是整个相府里最精致的一间屋子,不问别的,单是“落雪阁”这三个字的牌匾,就是当年皇上亲手书拓,赐予父亲的。而它之所以成为我的住处,全然是因为我是皇上钦点的儿媳,将来要嫁给太子的唯一人选。

出生时就已经定下的姻亲,注定了我生来荣宠。

每年生辰,皇上和东宫都会分别差人送来许多的贺礼,成箱地运来,尽数摆在落雪阁里。几日前我刚行过及笈之礼,皇家的芳辰礼一送,就送了十五年。

思绪又飘忽了,我回神,嘴角勾起一点弧度,看来却无比嘲讽。今夜在我耳畔回荡的,是冰冷刀剑相碰的声音,是兵器刺入胸膛的闷响,是此起彼伏的惨呼。

落雪阁的门依旧紧闭,是从外面被人拿重铁锁锁死了的。我站起,旋即又跌坐在花梨木椅上,隐约看见外头朦胧的光景,看见溅到窗纸上的血滴。一滴,两滴,三滴……像是后园里的红梅,渐渐开满枝桠。

此刻我不会再不明白,那个坐在金龙宝座上,一向对我笑得慈眉善目的人,他的企图。

【二】

外面的嘈杂呼喝还未停歇,我一直瞪着眼睛,目光却毫无焦点。

还是不甘心的,东宫里那位在天下人流传中惊才绝艳的男子,在我心中光芒万丈的男子,少不更事我们几乎朝夕相伴,像是寻常百姓家称作青梅竹马的小儿女,他极尽温柔地待我,我从来都唤他一声哥哥。等到我明白何谓婚约,何谓夫妻之时,我竟是体会到从前未曾有过的的快乐,大约也明白何谓爱慕之情了。

那些年岁里朝夕相伴的点点滴滴,后来在我眼里都变得意义非凡,我把年华的碎片轻轻拾起,放进少女的怀中,等待着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出嫁的那一刻,等待着他高头大马,锦衣华裳迎我入主东宫。

我以为他是喜欢我的,一直到今夜,此刻,我还深以为然。

可皇上要派禁卫军在夜晚屠戮一国之相满门,这关乎朝局命运的阴谋,他这个储君又如何会不知、如何会不参与其中?

我依旧坐在椅上,手却紧紧攥起,指甲嵌入掌心的皮肉,却毫无知觉。

他不会杀我。无论他和他的父亲给我父亲安上什么样的罪名,他们都不会杀我。金口玉言还在,人还是要娶的,至于名分,自然,绝不会是东宫的女主人。那皇上应该是早有替代的人选了,多年来他扶植的新贵力量,足以和世家大族分庭抗礼,东宫的他亦不会不知。

罢了,多想也是无用。我阖上眼,听得外面的打斗声渐渐消失,愈发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里,和内心铺天盖地的疼痛感一同锁进我深蹙的眉头。

门外有转动铁锁的声音,落雪阁的门被打开了。

有提着剑的士卒还算尊敬地低声请我出去,我睁开眼,触目皆是染了鲜血的物什。他们的长剑上还有血珠滑落,落在地上,暗红一片。

【三】

我缓缓挪动着步子,走出落雪阁。偌大的相府笼罩在惨淡的月光下,漫过石砖地的,是一道道细小的血河,渐渐浸湿缎面的鞋。

没有人发出声响,只有我的脚步声,窸窸窣窣擦过地面,然后沉闷下去。

禁卫军的屠戮持续了两个时辰,我就听着杀戮我亲眷族人的声音听了两个时辰。

无情最是帝王家,皇上和东宫,竟然把事情做到了绝处,试想我一朝成为罪臣之女,身份和从前已是云泥之别,因着多年前那九五之尊钦定的姻缘,我得以幸免于家族之祸,日后东宫如约迎娶,怕是这天下,还要赞他一句坚守信誉,刀笔吏更要浓墨重彩,好好歌功颂德一番。

世事这般冷酷,我如今便已经活成了一个笑话,为天下人嘲讽。

曾经的少年郎,何时开始竟如此攻于帝王心术?

从小一起长大,我以为我足够了解你,你同你那面善心冷的帝父不一样;我以为你拥有着圣上唯一嫡子的身份,就不会那样地渴望权利;我以为你一生都不会再像你父王那样杀伐决断,狠历非常……我以为你是真心待我的。

算起来近三年,我们见面的次数不过寥寥几次,因为遵循我朝礼法,早有婚约的男子女子,成婚前的三年,不宜相见独处。

起初我一点不怕的,不过就是三年,弹指一挥间就能过完。可这三年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三年真的能将人,变成另一幅模样吗?

我还在走着,我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我看见被双亲及族人的鲜血浸透的裙摆,在地上逶迤出一道旖旎妖冶的红痕,可现在的我已然如同灵魂被抽走的空壳一般,孤零零地游荡。

这一生我以为我早有既定的命运,不同于寻常的女子,我便听他们的话,一步步走下去。

这一生我爱过一个人。

最后一点支撑着我的力量消失殆尽,我颓然跌在地上。

【四】

“我只是看错了一个人而已。”我望向阴暗的夜空,喃喃说道。

那时候年纪小,一向无畏又天真,反正他将来总有一天是我的夫。我以为喜欢一个人只要付出真心,结果总会是美好的,我在落雪阁里无数次幻想他迎娶我之后,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生活,只要思及此,我就会不自觉地滚烫了面颊,微红了耳根。

我等着,等到他爱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我只等来了一个结局,这只是结局,不是解。

豆蔻枝头零碎的梦,被碾入尘埃里,低微不堪。

他是我此生的重心,是我拼尽全力想要靠近的温暖。

可我真的,一厢情愿,傻得可怜。

你是不是早知我的用情,利用至今?你们这般精于算计,想必是知道我会恨极的。

那你何必,再迎我入东宫。

哥哥,我再唤你最后一次,哥哥。

我们之间说起来,连拥有过都算不上吧。

我缓缓抽出青丝凌乱中的一支金簪,那是不久前,东宫送来的及笈之礼。

我凝起眸光,将尖锐的一头狠狠刺入手腕,划断腕脉,划开深可见骨的伤口。

剧痛之下,大抵是解脱了吧。

眸中干涩,伴随泪水被风干后的刺痛,我面朝着东宫的方向,无声一哂,抹净内心最后一点留恋。

我躺在冰冷的地上,知觉一点点湮灭。

到底,京城开始下雪了。

鹅毛般的大雪,无声无息地落下,铺陈在我的睫毛边,似乎快要到清晨了。

我不知道,我只是爱极了这雪,闭上眼前,我祈求来世化作一片雪。

最后的光景里,我听到急促的马蹄声,转瞬间嘶鸣就近在我跟前,似乎一个身影跃下,不顾地上薄薄一层的积雪和我身畔的血污,跪倒在地,将我抱起放在他怀中,他似乎在说些什么,可我涣散的眸光已看不清来人的神色。

是他,或者不是他,又能如何呢?

这一场剪不断理还乱,该结束了。

落雪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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