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欲语||在异乡雾夜,一个旅人(第6周)

2024-01-15  本文已影响0人  羿屿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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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湾大桥雾气弥漫,能显眼的莫过于车尾双跳灯,着急匆忙地闪烁。汽车平稳向前急驶,时而播报导航女声,声音如机器般木讷,融进车内温热的空气,催人入睡。

像古怪的幽灵,似狡猾的妖精,雾在车流间灵巧逃窜。快下桥时,窗被司机开了条缝,劲风夹着寒意冲进车内,给这迷迷糊糊的狭小空间浇上一袭清醒。司机把手稍稍探出去,魔术似的,指上多了层水汽。今晚,雾出奇得大。

大雾天开车辛苦司机,而坐顺风车的乘客,也不是件轻松事。我右边坐着个大高个,他头顶车顶,裹在同样巨大的羽绒服里,顶天立地。另一角是个女人,一上车倚着这男人倒头就睡。而我挤在后座的犄角旮旯里,同一个姿势得从宁波摆到上海,幸好上车时选了个睡觉舒服的姿态,少受些舟车劳顿之苦。

一群土豆里总会有高个,这苦闷的车里当然也有人体验着幸福。这幸运的人坐在副驾驶宽敞的宝座上,他是个做生意的中年人,看去精明,耳朵上架副半框眼镜,惬意又得瑟地刷着手机,时而换个姿势,享受着宪法赋予人自由的权利。在不幸的人眼里,别人的快乐是要加倍的。

“到哪里了”手机开机,弹出条微信消息。

给老爸发去位置,我赶忙把电量条发红见底的手机关机。只剩3%的电了,还得留些电,等到了目的地给家里打个电话。

“师傅啊,我们第一个是先到哪。”中年人问。

“先送后面这哥们到奉贤。然后浦东新区,就你那。”

奉贤,上海的偏僻郊野,无论是耳朵听到,还是嘴里说出,我都有些不自在。在这魔幻的大都市,奉贤给出了这城市落后的割裂感,大片农田、果园,成群的工业园区、建材城,还有荒废的空地。市区是绿化错落在摩天大楼间,而奉贤便是小区与商场生长在荒芜之中。眼不见高楼大厦,所见最多的便是平地上拉货的卡车。可以说奉贤就是上海的农村。

尽管上海市区也有不少老破小,但那些红墙青瓦的老房子,散发着浓厚的文化气息,把历史积淀。尤其是老一辈上海人,格外喜欢讲故事,黄金荣、杜月笙,这些上海滩风云过往他们背的是滚瓜烂熟。而那弄堂里头发花白的老太,怀里抱条小狗,当做心肝宝贝,即便其穿着朴素,也从骨子里透着一种大方,甚至是高傲,而这种气度外人难以模仿。

若说生活,在上海虹口也住过十年,不过那时年纪还小,领会不了生存背后的深刻含义。只是在弄堂,和那群不再联系的伙伴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童年。十来岁,家搬去了奉贤,我也到绍兴诸暨上初中,一个月回去几天,对上海的印象渐渐模糊,也变得陌生。

这座城市给过我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像黄金一样美好。等我长到十来岁,这座城市的温柔像梦醒一样破碎。我看到他的冰冷与现实,他向我灌输经济运作的规律,社会竞争的丛林法则。我被迫地离开我熟悉的地方与伙伴,被迫地离开这座城市,到另一个省份接受教育,提升技能,等待着被投放到市场。我像是一叶小舟,在海上漂泊,在世间流浪。

我找不到上海这座城市的归属感。我这样介绍自己,一个福建人,出生在上海,生活了十几年,后来到浙江求学,绍兴读了六年,现在在宁波上大学。上海,对我们父母来说 ,可以名正言顺地称为他们的第二故乡。他们忙生意,在上海买车买房,他们是游子,即使混的再不如意,也有一根线牵引他们,回到故乡福建。

我找不到自己的归属感。当自称福建人,我心里一直觉得奇怪。基本上,只有每年寒假我才回到爷爷奶奶家过年,然后到县城父母另套房子住上几天,从未见过家乡一整年的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我说不来本地话,父母从小就用普通话和我交流,切断了我学习这语言的重要途径。我羡慕那些用方言和家里电话的同学,那种亲近感,我体会不到,尤其是过年亲戚朋友聚会,距离感更甚,每当亲戚问“阿弟会将本地话吗”,我只能尴尬重复道“听得懂,说不来。”

还记得小时候过年回农村,村里有些老人,很多是爷爷的熟人,会戏称我为“小上海”,当时对这称呼我引以为豪,骄傲得很。随着年纪渐长,我也对自己身份产生该有的怀疑,当我开始需要向人介绍自己的故乡,我才猛然感到我对福建知之甚少,而曾经熟悉的上海却又只能一带而过。

我找不到自己的归属感。至少现在,我不会称自己是个新上海人,也更加没能称自己是浙江人。每座城市都固有着对异乡人的敌意,而一个开放文明的城市,应该将这份包容扩展到最大,让为其贡献的异乡人心安。上海这座城市的温情大多是朋友给的,我的朋友,父亲的朋友,母亲的朋友,是这些人让我感到这座城市的温度,除了柴米油盐,情谊是人们选择某个城市最大的理由。

“哥们,是这个路口右转吗?”司机问道,显然是在问我。

我探起头,路口有点眼熟,上次来这还是暑假,和父亲一起来看新房,时间有些久了,我印象模糊。加上今晚雾大,两边房子像从地里一个个冒出来似的,对路况很难判断。为了不露怯意,我选择相信直觉和记忆,肯定地说道是的。

在一个熟悉的十字路口,我从车上被放了下。一个异乡人,风尘仆仆,从一个异乡回到另一个异乡。

整个街道空空荡荡,被大雾洗过一番,只有一辆汽车停靠在路口。路的一边是公园,黑压压一片,寂静无声。另一边是新建成的的小区,同样是黑漆漆一片,看不见几家灯火。那辆顺风车还停在那,寂寞地闪着双跳灯。

雾气蒙蒙,灯光下,路口给漆黑的夜画了一个十字。这伸手只看得清五指的夜,我背着一个背包,踩在回家的路上。

走进小区,暖黄色的灯条点缀着楼房,正门口有几座喷泉,安静地奏着夜曲。水流潺潺,夜色弥漫。我寻找着这座城市万家灯火自家的一盏。

归属的答案,不是一座城市答案的名字。归宿的解答,也不会只是更大的数字。

我是个旅人,在世间大雾上,于生命不同的站点被放下。

我们雾里看花,寻找归属的解答,探索世界之外的世界,非花非雾,我们找寻归宿之上,试图理解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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