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读诗∣“家”是心头那永远的温暖

家门对面的山：鸿渐山

而立之前，一直想远离家；而立之后，却一直很想家。

这家，首先是现实上的家，是我的父母、我的家人。我是一个习惯于在外面奔跑的人，工作之后，很少回家，一方面，似乎在逃避什么，一方面，又似在追求着什么。而今年春节前后，在家不过十天左右，然而看到比记忆中更沧桑的父母的脸，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心头不禁一暖，好像回到了封尘中那另一个曾经的世界。

短短的几天，却仿佛过了很久，每一天，都在一种温馨与踏实中度过，那亲情，已甘甜得如空气，让你呼吸而不会留意，但又弥漫无边像薄荷香一样沁透你的心。所以，每一次分别，尤其是最近的分别，心头总会有一股浓浓的不舍，而这不舍，也从我那两个逐渐长大的侄子身上能感受得到，是一种又酸又甜的情，想割都割不断。

这，就是“家”吧！有人、有情、有一份内心的踏实与体贴……

所以，读《诗经》，读到一些诗，比如《采薇》，这颗心有时就会忍不住地抽疼！明明我知道，这只是文字；明明我知道，诗中所描写的那情景不在了，那哭喊的人也不在了，但我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几千年前的另一个地方，曾经就有一团同样是肉作的心在疼，只因为“王事靡盬”，而“不遑启处”。

可能，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兵，在浩渺的人群中不起眼，然而他的心，和帝王的心、和你的心、和我的心，一样会疼，一样会思念家人，而渴望回家。一年又一年，在外奔波，不经意又见到薇草吐芽，不经意又发现一年将尽，而自己还在没有尽头地为驱逐猃狁四方征行，甚至都断绝了与家人的音信。

在操练中，在守岗中，在吃饭中，在卧床中，黑压压的一片人海已然淹没了他，然而他却还会在某些时候心头一酸，眼眶忽红，而抬眼望着遥远的天边，注视了一会，又像是注视了好久、好久，而最后用袖子抹去那脸上的几行泪，若无其事地继续做着事。

然而平静的外表下，已“忧心烈烈”、已“忧心孔疚”，像火一样在烧，很难受！但又无法排遣。“我心伤悲”啊，但“莫知我哀”！可能，最后，军旅生涯结束，他回到家了；可能，最后，他战死沙场，带着永远的遗憾告别人世、告别家人……每一条，都是活生生的生命；每一颗，都是会疼痛的心，和你一样，也和我一样。

家，是那心头永远的温暖！几千年前，就有那么一些被迫远离家门的人，在内心真实地呼喊着。人，没了；情景，也不见了，只是偶然被记录下来的这一段内心的挣扎与煎熬，透过文字，还散发着滚烫的热气。

为你，我也疼了。我想去与你目光相视，想拍一下你的肩膀给你支持，然而，不可能了。我只能这样隔着文字，感受着你的痛，感受着你的无助，感受着你在人世沧桑中的奔劳，然而却无能为力……悠悠寰宇，如今你在何方？只能把心头的痛，化作一份祝福，愿你的心安，愿你的心，永远跃动在“家”的温暖里。

我也更体会到了，人间隔不断的，就是这情：是真情，是深情，是大情！是一种面对命运的无奈、知道早晚会分离，而更生出珍惜与爱护的悲情。清代的张潮在《幽梦影》中说：“‘情’之一字，所以维持世界！”诚哉！当你活在其中，你可能不觉其珍贵；当你一旦被抽离出来，你的心，会挣扎、会呐喊、会哭诉，会渴望回到那一份温暖中，不然它就不会安。

而“不安”，其实也是一种“安”：安于对这一份情自觉的追求与守护之中。我也由此明白，我们中国人为何要“慎终追远”，因为绵绵密密，隔不断的是这一份可以横亘时空的大情！于是古人不会死，有情的人不会死，他会活在后来的有情人的心中，会与他们的心共感，一起疼痛，一起欢喜。“性情世间”，于焉在矣！

人，可以肉体没掉；人，可以在现实有诸多的局限；人，可以经过了一辈子的努力，最终还是失败。但有一份情在心，人的心就可以安，就还有力量、还有温暖，还有一份光明，可以照亮远行人的路。

《新约》的《启示录》中说：“上帝要擦去他们一切的眼泪，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号、疼痛，因为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泰戈尔在《吉檀迦利》中也说：“像一群思乡的鹤鸟，日夜飞向他们的山巢，在我向你合十膜拜之中，让我全部的生命，启程回到它永久的家乡……”东海西海，其心同焉。呜呼！

家，想到你，这颗心就甜了、安了。今天，再和家人通个电话……

附诗：《采薇》（出自《诗经·小雅·鹿鸣之什》）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

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

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驾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

四牡翼翼，象弭鱼服。岂不日戒？猃狁孔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