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眼——神转折大赛
无数硕大的托盘迎着阳光招展，有黄金的颜色从托盘的四周喷涌而出，凝聚成花瓣的形状。是的，他们告诉我，它有着和黄金一样骄傲、热烈的颜色。据说，这也是太阳的颜色。它们仰着脸成片成片地拥挤在一起，从脚下一直蔓延到目光所及的远处。炽烈的花朵像腾燃的簇簇火焰，照得天空也失了颜色……
1
“葵花!葵花！”
朵朵唰地一声拉开窗帘，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我的脸上，刺刺的、暖暖的感觉。朵朵爬到我的床上，边摇我的胳膊边喊我的名字。
是的，我叫葵花。朵朵说，我的名字也是太阳的意思。
我揉揉惺忪的眼睛醒了，朵朵开始帮我穿衣服。
“朵朵，爸爸妈妈上班去了，你在家好好照顾姐姐，不要带着姐姐乱跑。”
“我知道了！”
我仿佛看见朵朵拼命点头的样子，可是实际上我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妈妈说，我生来就是看不见东西的，所以后来才有了朵朵。
朵朵从一出生便肩负着做我的眼睛的使命，于是像今天早上这样对话每天都在无休止地重复。重复本就是一件无聊的事情，无休止就更让人绝望了。
2
“朵朵，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大片大片的葵花，它们拥挤在一起，像燃烧的火焰，比太阳还要热烈。
“它们就开在我的脚下，一步一步地蔓延开去，直到很远的天边。天空也是它们的颜色。
“你说它们拥有黄金般热烈的颜色。黄金？那是妈妈脖子上的项链吗？不！那种寒冷痛彻心肺。它们有太阳的颜色，就像这清晨穿过玻璃的阳光一样温暖。
“它们就这样旁若无人、热烈而又骄傲地开着……”
说话的时候，我一直仰头迎着阳光的方向。热烈的向往被眼前的黑暗撕扯成无尽的绝望，眼泪从我空洞的眼窝里蜿蜒而下。
朵朵停下手里的动作，忽然紧紧地抱着我：“葵花，我就是你的眼睛。我看见什么，你就能看见什么……”
“你能看见葵花吗？”我冷冷地问。
3
车水马龙在我们面前流过，耳朵里一下子就聒噪起来。
我们下楼了，这是我第一次在没有父母的陪伴下来到大街上。
朵朵说，好，我带你去郊外看葵花。那里有一大片一大片的葵花。
朵朵牵着我的手在大街上走着。她告诉我，从这儿到地铁站一共要经过五个巷口。
“一个。”
“两个。”
……
一个在黑暗中行走却没有目标的人，会莫名奇妙地觉得这脚下的路永远也没有尽头。数数，是我们计量世界的唯一方式。
终于，我们登上了轰隆的地铁。
地铁里的人很多，熙熙攘攘。我攥紧朵朵的手，朵朵的手里沁满了汗水。她说：“葵花！葵花！”像每天早上唤我的那样。
“我在这儿！”我轻声地应她。
这一刻，仿佛她是一个瞎子，而我是她的眼睛。
4
出了地铁口，朵朵拉着我上楼梯，左拐。忽然，她一路小跑起来。
呼呼的风从耳边吹过，耳朵里的聒噪渐渐安静下来，空气也轻了不少，整个世界似乎都在离我而去。
我气喘吁吁地在心里默数着：“1、2、3、4……”
脚底的泥土也渐渐松软，空气中多了一种平时闻不到芬芳。风有点大，从我的耳畔吹过，像是有人在拽我的头发。
终于在我数到584的时候，朵朵停了下来。我们两个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
“看！葵花！大片大片的葵花！”
我努力睁大眼睛，却只是热热的一片。
“葵花，你看，那里有一条河。”
我侧耳聆听，潺潺的流水仿佛午夜电台的音乐。
“葵花，你看，还有好多鸟！”
我侧耳聆听，清脆的鸟鸣如此的动人悦耳。
“葵花……”
我的眼前似乎又出现了梦里的情景。
我又看见大片大片的葵花脸挨着脸挤在一起，从我的脚下一直蔓延到天地一线的远处。它们炽烈的颜色像腾燃的团团火焰，照得天空也失了颜色。
5
我们躺在草丛里，想象着湛蓝的天空、清澈的河水、雀跃的鸟儿、热烈的葵花，还有泥土的芬芳。
时间流逝，仿佛忘记我们的存在。
“糟了！爸爸妈妈就要下班了。”朵朵突然叫道。
她赶紧把我从草丛里拉出来，向地铁口跑去。
朵朵不停地说，千万不要告诉爸爸妈妈我们来郊外了。她说了很多遍，我却什么也没听进去。我的心还留在那一片葵花田地里。
坐过了拥挤的地铁，就要到家了。
“再过几个巷子就到了。”
朵朵边跑边喘着气告诉我，或者是在告诉她自己。
“一个。”
“两个。”
……
嗞——！
突然，我听见一阵刺耳的嘶鸣。
接着，朵朵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我的身体“咣”地一声重重地撞在什么巨大的物体上。那是金属的质感，像极了妈妈胸前的项链，冰冷刺骨。
咚！咚！
这是我听见的最后两声声音，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6
我醒了。
没有朵朵的呼唤，没有窗帘唰得一下被拉开的声响，也没有刺刺的、暖暖的阳光，只有刺鼻的福尔马林药水的味道和机器陌生的轰鸣。
这一天，不再是无休止的重复。
我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我又努力了一下，仍然无济于事。那双让我痛苦了这么多年的眼睛今天让我感到有点隐隐作痛，这种痛是实实在在的痛。我伸手去摸，却只摸到厚厚的纱布。
“朵朵！朵朵！”我大声地叫唤。我想，我是有一点慌了。
“葵花！”
妈妈的声音。妈妈抱紧我，不停地颤抖。
“葵花，你终于醒了。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了。”
昏迷了三天？
我这才想起昏迷以前的事情。朵朵带着我去看郊外大片大片的葵花，我们坐拥挤的地铁，我们拉着手往回跑，跑过第三个巷口……
“朵朵！朵朵呢？”我又听见朵朵凄厉的叫声。
妈妈早已泣不成声。
“朵朵死了，出车祸死了。她把眼睛留给了你。”
我伸手去摸眼睛，却只摸到厚厚的纱布。朵朵的眼睛在我的身体里隐隐作痛，它们在反抗吗？我忽然发现，当我得知这一切时心里居然没有一丝悲痛，我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这是朵朵的使命，她生来就是我的眼睛。
7
我的身体渐渐恢复。
医生替我摘除了纱布。很幸运，我的眼睛在迟到了这么多年之后又让我看到了这个世界。
医生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成功的移植手术。
我嘿嘿一笑，我说过，这双眼睛本来就是我的。
早晨，我自己爬起床，拉开窗帘。阳光唰地照在我的脸上，刺刺的、暖暖的。
我想去一趟郊外，我对妈妈说。
我想去看一看那一片灿烂的葵花，我心里想，是它们让我的眼睛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体。
8
车水马龙再次在我的眼前流过。是的，是在我的眼前流过，这一次我看到了。
左拐。
第一个巷子。
第二个巷子。
第三……
我心头一悸。朵朵凄厉的叫声又在我的耳边响起，这一次我听出来，她的声音是那么的绝望。
我一路小跑进了地铁站，坐过了拥挤的地铁。
站在地铁口，我有一点慌了。
这条路真的能够通向那一片茂盛的葵花田地吗？为什么我站在这里感觉那么陌生，似乎从来没有来过。
我闭上眼睛。
天哪！那种熟悉的感觉瞬间又回来了。呼呼吹过的和风，风中醉人的、泥土的芬芳。对，就是这条路。
我沿着路奔跑起来，心里默数着：“1、2、3……”
“……581、582、583、584。”
我停下来喘着粗气。
啊！久违了的葵花。我猛地睁开眼睛——
那一瞬间，我完全怔住了。
在我视线所及的范围里，竟是荒芜一片。
……
怎么可能？
那里明明有条河，我听到河水潺潺的流水仿佛午夜电台的音乐；那里明明有很多鸟，我听见清脆的鸟鸣那样的动人悦耳……
我无助地闭上眼睛。
不对，那声音又来了。
潺潺的流水，清脆的鸟鸣……
我又睁开眼睛。
这一次，我看见了。
那无边无际的葵花像是一簇簇耀眼火焰在手机屏幕上热烈地燃烧，炽烈温暖，照得天空都失了颜色，蜿蜒的河水潺潺流淌，清脆的鸟鸣动人悦耳……
妈妈说，这是朵朵的手机。
眼泪从朵朵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你是我的眼——神转折大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