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之梦》：一部属于我们自己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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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们会因为台词触动了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而喜欢一部电影；有时候，我们会因为某个人物的人格魅力而喜欢一部电影；有时候，我们喜欢一部电影则只因在故事中看到了我们自己。

2024年奥斯卡金像奖揭晓期间，很多人被一部没有台词，没有姓名只有统称的动画电影感动到落泪。在最佳动画长片奖角逐中，它虽然败给宫崎骏的《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却用最朴素的情节走进了每个孤独者心中。

灵魂孤独，所以同样被孤独治愈。曾经拥有，回首却恍然如梦，所以同样慨叹命运的遗憾。

《机器人之梦》改编自儿童作家萨拉.瓦隆的漫画《我的机器人朋友》，由西班牙导演巴勃罗.贝格尔执导。讲述了一只孤单的狗为了驱赶寂寞，在电视购物频道上订购了一款机器人，他们一起度过了快乐的时光。却在一次海滩度假中，机器人遭遇了机械故障而无法离开海滩，恰逢海滩六个月的关闭期，狗想尽了办法始终无法接近机器人。在漫长的等待中，狗有了新的机器人朋友，而机器人也因被浣熊拯救而拥有了新的生命、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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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两颗心因寂寞而靠近，却又因爱而分开。他们想要朝朝暮暮、天长地久，却终究没能逃脱命运的责难。

影片没有一句台词串联起跌宕起伏的心绪，也没有一句台词灵魂般地把电影推向某个不可企及的高度，更没有一句台词成为人们谈论这部电影时不可逾越的经典对白。

除了背景音乐，在108分钟的演绎中，我们享有的只有宁静。这宁静比喧闹来得更为猛烈。

如果说台词能够让我们沉浸在影片人物的世界中无法自拔。那这部电影的迷人之处则在于：我们并没有面对影片中的人物。恰恰相反，我们时刻在面对自己。

导演用语言留白的方式把主动权交给我们，我们成为电影中的人，自己决定电影的对白，自己决定某些情节的心绪，自己决定某些场景的意味，我们把自己的心路历程完全袒露在观众面前，我们在与自己对话的过程中完成了这部电影。当影片结束，情感上的宣泄与被接纳解放了我们曾因此郁郁不得志的苦闷，我们终于能够和自己和解，这是一部属于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电影。

我们可以是狗，当我们每天照例把一人份的披萨放进微波炉加热，然后在不同的电视节目中间来回换台；当我们一次次无聊地玩着俄罗斯方块，却总在相似的地方Game over；当电视上跳出：Are you alone?的广告语，那灵魂般地拷问直戳我们的心灵，它撕下我们一直不敢面对的残酷事实的面具,我们无法再继续欺骗自己, 我们不情愿但我们得承认，那个回答是：yes, I am alone, I'm lonely；当息屏的电视屏幕上反射出我们孤独的灵魂，我们黯然神伤，连空气都对自己施舍怜悯；当我们享受着一个人的完美生活，而别人的你侬我侬、情深意切突然闯入我们的视野，完美在那个瞬间崩塌，别人的幸福提醒着我们的孤独，我们如此渴望陪伴，渴望穿破那孤独的包围，获得爱的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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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们鼓起勇气发出信号，命运以陪伴馈赠我们，我们不再形单影只。

正如《少女布莱达心灵之旅》中巫师在遇到灵魂伴侣布莱达之后所体悟到的一样：孤独是为了理解相遇的意义。

当机器人走进我们生活的那一刻，生命被爱点亮。我们一起走进影院，一起走过公园，一起穿过车流不息的街道，手一起伸向爆米花桶，脚跟着节奏跳出同样的舞步......一切是那么的合拍，命运的齿轮在我们相遇的那刻严丝合缝地运转起来。

我们沉浸在自己的幸福之中，以为日子就这样长长久久的甜蜜下去，而我们会在彼此的陪伴中度过漫长的岁月。

然而，我们还是被命运在海滩上竖起的大网相隔两地，我们想尽了一切办法，仍旧无法逾越它。我们之间的距离是那么近，又那么远。

那是我们生命最黑暗的时刻，我们回到空荡荡的家，沙发上的凹洞还等待着机器人的归来，空气里还有他的味道，无论走在哪里，脑袋都被回忆占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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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相信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也相信那一天终会到来。但在漫长的等待中，新的朋友填补了情感的空白，我们一起度过愉快的时光，就像乌云密布的天空照进了缕缕阳光，我们以为那光亮足以抵御我们内心彻骨的严寒，却只是几个照面的际遇，随着鸭子的离开生活又恢复了冷寂。那短暂美好的遗失让我们更加确信 : 我们在等的人才是我们心的归宿。

思念，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浓烈，也更加野蛮，它悄然爬进空荡的夜，啃噬着荒凉一片的我们。

当命运的大网最终被拿掉，当设定的团圆日到来，我们怀着狂喜的心情奔赴海滩，却再无机器人的踪迹。焦灼的等待化作一团乌有，澎湃的热情化作一团失望。爱逐渐从一种可以触摸的存在消弭为不可触碰的疼痛。

机器人不再成为我们生命中独一无二的存在，生活终究需要朝前走。新的机器人走进我们的生命，我们抛却过往，再度拥有了爱。虽然我们仍会怀念，虽然熟悉的歌曲仍旧激荡起我们内心的种种眷恋，但我们已换上崭新的心情，做好准备和他人携手走进新的生活。等待已不再饱含意义，爱已来到离别的路口。

我们也可以是机器人，于千千万万机器人中，狗选择了我们，我们也选择了狗，我们寻着爱的足迹而来。

我们从自己的世界中走出来，观察、学习，为了爱融入了狗的世界。

《能断金刚》中提到“意识在某种意义上超越了现实世界的物理约束，超越了你物理的身躯，到达更远的地方。”

所以“我”的范围可以扩大至我的孩子，也可以扩大至我新买的车，也可以缩小至切掉某部分的我的身体。

当我们遇到爱，“我们”的范围扩大到狗，狗成为了我们的一部分。

所以当我们被命运困在海滩动弹不得的时候，最可怕的是遭遇爱的分离，仿若被海盗折断的腿，支离破碎的不是身体，而是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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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夜以继日地期待着重逢，思念幻化成一场场穿插着悲欢离合的梦境：我们在梦中被海盗拯救，越过了阻隔我们的铁网，去追寻狗的足迹，却遭遇了一场空欢喜；我们在梦中再次来到熟悉的狗的家中，渴慕着看到彼此后的喜极而泣，却看到狗和新的机器人走向远方的背影，我们以沉默目送，然后我们的内心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我们会伤心难过，狗为什么不来救我们出去，但我们隐约中知道：他来过很多次，他也试过很多次，他没有放弃我们。当我们被命运扼住喉咙艰难孤独地度过一日又一日，当我们饱含希望的热情渐渐冷却至冰点，小鸟一家的到来让我们感受到了生命的奇迹与温暖。在那段凄冷的人生岁月中，那份温暖给了我们希望与力量。

然而同狗与鸭子的相遇一样，小鸟也成为我们生命中短暂的缘分，我们不舍，但我们需要挥手告别，回到自己的生活轨道中。

人生是一场旅行，有人中途下车，有人陪你到终点。我们始终相信狗是那个陪我们到老的人，所以无论有多少人从我们的生命中来了又去，我们都能笑着说出再见。

杨绛先生曾说：“你可能在一个人面前一文不值，却在另一个人面前是无价之宝。”对于拾荒者大猩猩来说，千疮百孔的我们是一堆可以用来换钱的破铜烂铁；对于浣熊来说，我们是可以通过改造焕然一新的朋友；而对于狗来说，我们是珍贵的伴侣。

我们的价值由我们自己决定，也由我们所遇到的人决定。

网络上曾流行一句话：“这世界有人让你千疮百孔，也总有人为你缝缝补补。” 我们遭遇创伤，人生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却总有人愿意疗愈我们，把破破烂烂的我们重新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全新的我们。

正如支离破碎的我们被浣熊带回家，他用聪明的头脑和灵巧的手赋予我们新的生命，他接纳我们融入他的世界，他接纳我们成为他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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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也接纳他成为我们的一部分，我们开始新的生活。

我们一起出门，一起回家，一起开怀大笑，我们过得不错。

直到我们无意中从窗户中看到街上的狗，那一刻，我们以为我们放下的一切又排山倒海般向我们涌来。这一次，我们再也不要错过。我们飞奔到街角，我们迫不及待地和我们心心相惜的朋友相认。我们变了样子，但我们还是原来的我们。我们终于热烈相拥，喜极而泣，寻觅和等待的痛苦在那一刻消散。

可我们瞥见了一旁黄色机器人脸上落寞的表情，也许我们可以再度拥有曾经的爱，可新的爱又该何去何从？

一时的惆怅把我们拉回现实，我们只不过又做了一场梦，但那场梦让我们清醒意识道：即使怀念，即使还爱，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因为那意味着要再次打碎两份爱，伤害两个人。

我们回头看看浣熊，他还在热情地为我们烧烤，冰箱上贴有我们灿烂笑容的照片，那一切都诉说着新的生活。就像窗户上的那层玻璃，我们之间隔着它，生活与生活之间也隔着它。

我们播放那首曾经属于我们的《September》，把音量调到最大，狗听到熟悉的旋律，他寻觅我们的踪迹，我们躲过了狗的视线。音乐继续，我们相隔那么远，却像同一个人在不同空间跳出同样的舞步。当两人跳舞的画面同框出现，当两人隔着空间出奇一致地完成那段双人舞。仿佛一根针扎进了我们心头，被压抑的情绪喷薄而出，我想很多人在那个瞬间被暴击一万点，陷入被泪水吞没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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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知道这曲舞便是我们之间爱的诀别。我们还爱，但我们选择不再打扰；我们会再爱，但我们把过去放在怀念里。

我们曾反复梦见彼此，我们在梦中相遇，我们却也只能在梦中相遇。我们没说再见，但我们不会再见。我们转身走入生活，把你永远留在我们的梦里。我们终于明白：爱之深处即是放手，即是自由。

正如《少女布莱达心灵之旅》中巫师关于爱的阐释：“我会永远记得，爱是自由，这是我用了这么多年才学会的一课。是爱将我驱逐至此，也是爱让我重获自由。”

写在最后

我们注意到，电影中的所有人物都没有姓名，只以Dog/Robot/Duck这样的统称出现。我想这是导演有意为之，他并没有打算用Bob、Kevin 或者Philip这样的名字去定义任何一个角色，也没有打算用任何一个名字去塑造这个角色在我们心中的形象，更没有打算讲述某一个人的某段故事。他所聚焦的是一个群像，一种普遍存在的情感经历：人生的相聚离散与悲欢离合。

在他用狗和机器人的故事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框架之后，他希望我们自己把那血肉填充进去。而这种类似作画时的白描法，让我们更加热切地想要把自己嵌入那故事之中，成为故事中的人，演绎属于我们自己的故事。

当然，很多人认为这部电影是讲狗和机器人的爱情，也有人认为是讲他们的友情。我想无论是爱情、友情还是任何一种感情，其实都不重要，正如电影所有的呈现用意都不在定义什么或限制什么，而在于体验。我们从中体验到了什么，我们将要如何体验人生？

我想这更是电影所偏向的角度。当我们面对人生不断的相遇和离别，我们无法按下暂停键来停止疼痛，也无法按下返回键来延迟分别。我们能做的是在遇见的时候真心相待，珍惜偏然到来的缘分；而当离别到来的时候，我们亦能带着祝福与感恩告别，成为彼此生命中美好的怀念。

也许这正是电影打动我们的地方：因为这是一部属于我们自己的电影，我们体验过，我们痛过，我们爱过，我们释然，然后再度踏上人生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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