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四、女人和牛
黑四在一年中苍老了许多，病黄色的脸上斑斑点点，如陈年的墙上脱落的黄裱纸；头发稀稀落落团成一绺一绺的卷儿乱七八糟地堆在头上，如他身边的枯树叶；眼睛浑浊的盯着前方，整个人痴痴的，全然没有一点20多岁的样子。在落日的光晕中他被定格成一幅苍黄的老照片。他的旁边忠实地守候着一头老黄牛，远处是是一头撒欢的小牛。黑四只是在偶尔瞥一眼小牛时眼睛里才稍稍有一丝活气。“又是秋天了，”黑四叹了口气想，“她已经走了整整一年了。”
女人是在冬天走进黑四生活的。那个冬天很冷，黑四象往常一样坐在火炉旁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纸烟，不同的是今天他有所期待。父母去世后他一直一个人生活，哥哥、姐姐们偶尔会叫他帮忙干点儿活，只有那时才会留他吃顿饭。不过他已经习惯了不被关注的生活：母亲45岁时意外地生下了他，当时他的大哥已经有了个周岁的儿子。家里还有五个孩子，三个在上学，生活景况很糟。父母在他没出世时就想了很多种让他永远离开这个家的办法，但最终没忍心。他也就稀里糊涂的混在几个孩子中长大，甚至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后来，哥哥、姐姐都各自有了自己的家，父母也相继去世，他２０岁时便一个人独自生活。现在到了婚娶的年龄，却没有那家姑娘愿意嫁给他这样一个既穷又没有依靠的男人……
在他思索间，门开了，伴随着一阵冷风，两个壮实的男人带着女人进来了。单薄的衣服裹着女人矮小的身子，两只小手捂着冻得发红的小小的鼻头和小小的脸，一双小而秀气的眼睛上方一排长长的睫毛结了一层霜。她瑟瑟地站在那里，不算漂亮但惹人怜惜。见她的第一眼黑四的心抽紧了，他觉得自己应该保护这个柔弱的生命。于是他几乎没说什么就把父母双亡后辛辛苦苦攒下的５千元钱交给了带着女人来的那两个人。于是黑四便有了媳妇。
女人是怀着找工作的梦想，被人从南方带到北方又被莫名其妙地带到了黑四的家中。然后那个壮实如铁塔般的陌生男人便又莫名其妙地成了她的丈夫。突如其来的一切让她感到无比的恐惧，她一次次的逃跑，又被一次次的截了回来。每次她都在他的沉默中哭到声音嘶哑。逃跑无望后她便整天不说一句话蒙头大睡，而他则每次把做好的热饭放在她的枕头边叹一声气离开。
春天来了，女人开始不停的呕吐，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女人站在镜子前对着自己看了很久，第一次拿起梳子认真地梳那已经绞在一起的头发。那天她第一次揭开锅做饭，也是那天，老黄牛产下一头壮实的小牛犊。整个播种的季节，女人每天跟着黑四下地，一高一矮，一红一黑走在黄牛后面成了一道实实在在的风景，引起村里人的羡叹。
整个夏天，女人都在忙碌着。早晨赶着牛到河滩边，看着那头欢蹦乱跳的小牛她心里仿似有了某种寄托。晚上腆着肚子给黑四盛饭时，偶尔碰撞到他关爱的眼神心里便滋生出一些满足。这时高考落榜的失意，找工作的漂泊，被拐卖的痛苦便渐渐淡了下去。“人生求什么呢？”她想，“就这样过下去吧！”
秋天是个收获的季节，也是个易感伤的季节。傍晚，当女人像往常一样赶着牛回来时，院子里站着两个男人。黑四告诉她那两个人是来牵小牛的，他已经把它卖了。女人握着缰绳歇斯底里地喊起来阻止这桩交易。所有人都疑惑地看着她，包括黑四。他不明白他是为她即将临产筹钱，而她为何要如此阻拦。他从她的手里夺过了缰绳。最终小牛被牵走了，越来越远的距离牵出她长长的过去，她瘫坐在地上，脸上是黑四熟识但又久违的神情。
第二天，女人牵着黄牛去了河滩，从此再也没有回来。黑四发疯般找遍了她可能去的任何地方。人一天天地瘦下去，眼神也逐渐呆滞。直到第二年春天，黄牛又产下一头小牛时，黑四才停止了寻找。如今他依然常常站在风中呆呆地望着远方，希望地平线的尽头那个红色的身影再一次像那个冬天的晚上一样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后记：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拐卖，受伤的不仅是女方，男方往往也是受害者。后来，黑四在秋天去四川找那个女孩去了，结果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