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瓶(四十四)

2018-10-09  本文已影响2018人  申学兵

44、

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

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诗咏志、写景、抒情、状物,王公这首《山中》将我们此时的所见所感描写的淋漓尽致。这条江越近源头水流越是潺湲,江中白石粼粼凸露,两岸青松翠柏,翁郁苍劲。枫、槭、黄栌的叶子虽然斑斓绚烂,却已开始脱落,只余不多的红叶摇曳枝头,那份稀疏非但不显萧瑟、凋零反而更让人珍惜流连。时已入冬,红色在一遍青绿里有如点缀,越发显得整个山野的碧翠,那份浓得化不开的绿浸染滋润着整个的心身,脚下的山路并无雨水飘洒,为什么我们的视觉触觉和感觉都象是被一场绿色的细雨湿透了呢?

再行四五里,道路和大江分道扬镳,从一座大山的底部盘旋而上,靠山一侧藤萝杂树间一挂瀑布溅玉飞珠从高处坠落,阳光耀射之下腾起几道长虹在山腰中悬垂。瀑声如响雷,沉闷激越;又如古代两军交战大鼓频擂,此起彼伏。那声音震撼云霄,在山谷间回荡轰鸣,飞过此地的鸟雀闻声高掠远走,原本从容优雅的身姿颇添几分仓惶,唯有一些蝴蝶依然在树丛枝叶间翩翩起舞,享受着生命最后的辉煌。(温度低于十度以下,茧蛹不能化羽所以严寒的冬季即便南方也无蝶)

山路湿滑,坠落的瀑布分成无数的细流一路呼朋引伴越过路面向山下、向那条江奔跑而去。路侧,立着一些石头,状如梅花桩供人行走,静秀一步一停走得极为小心,我则如闲庭信步,轻松跨过。对于我这个湘中丘陵地带生长的人来说,有山有水就是好地方,广西甲绝天下的奇山秀水于我而言不啻仙境。当然最美的景致看得多了都会因审美疲劳而产生麻木之感,一路向拉界走来,我有太多的惊奇、惊叹,我无法想象不是景区仅仅只是一个地图上找不到的无名之地竟然有如此惊心动魄的奇幻魄丽的景色,和那些知名景区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任何一个经开发的景区都少不了人工的雕琢,其野性、原始、自然的风味被大肆破坏后已经毫无韵味和美感,就象人造美女,在明了她的美都是材料工艺制造出来后有几个男人还会痴迷喜欢呢?华夏各地,东南西北中,我去过的地方不少,游玩过的风景名胜不计其数,今日拉界之行所见却是平生仅见。在静秀面前我不停装逼,学墨客骚人怀古思今,吟诗作词,极尽风骚之能事,静秀被我逗得格格直乐。

高山背后是连绵起伏的丘陵,低矮瘦小如高山孕育的孩子,当散落在绿荫中的房屋突兀地出现在我们眼里,顿觉眼前一亮。房屋多用石头砌墙,顶盖黑瓦,看上去古朴粗犷。鸡鸣犬吠、牛哞马嘶,生活气息扑面而来,回想起赵德平的描述,我知道这个村子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一一堡里镇拉界村。路上捡了两根树枝,我递了一根给静秀说:“知道这叫什么吗?这是金庸大侠的《射雕英雄传》里的北丐洪七公手里的讨米棍,又名打狗棒,村中有狗,狗怕棍,我们有备无患哈。”

静秀嘻嘻接过说:“洪七公不是传位于蓉儿了吗?我就是蓉儿,现在有传帮宝杖在手,专打奸侫之徒,前面这个登徒子,且吃本小姐一棒。”

“你想谋杀亲夫啊,蓉儿可不会做这样的事,大胆娇孽,竟敢变作我静秀模样!且看我揭开你的画皮,看看你到底是何物所化,呀呀嘿,吃老申一棒。”我将手中树枝化作悟空的金箍棒,敲了一下静秀的树枝说。

村路沿山而上,两边房屋错落,屋旁多植修竹,翠筱迎风窸窣作响有如天籁。向村民问了村长家的住所,沿着一条狭窄崎岖的小路向山顶走去,鞋底磨擦着碎石路面,脚底被石头磕着,本已微微酸痛的双腿越觉疲软,脚后跟象有一双手在拽着往后面拉,不是太陡的坡路便行走得越发艰难。

小山顶一溜四五间房屋主体即将完工,十来个匠人正在屋顶铺瓦。房子木框架,一楼墙体用石块砌成,二楼以木板为墙体,其结构和村里的大多数房子并无区别,我们走到大门口向里面询问:“各位师傅好!请问这里星韦村长的家吗?”

从楼下走出一个五十来岁的汉子,一头白多黑少的短发,肤色焦黄,两片八字胡特别显眼。穿一件白粗布的对襟汗衫,一条黄绿色的军裤,一双黄胶鞋,胶鞋左右大脚趾处各破了一个洞,两只乌黑干枯的脚趾钻了出来。他脸上神情有些木纳 ,上嘴唇粘着杆带过滤嘴的卷烟,说话时那烟并不脱落,如粘在嘴唇上一样。他一边擦着满是泥浆的、骨节粗大的双手,一边满是疑惑、多少带几分不满地说:“我就是韦升群,你们有什么贵干?”

我从口袋里掏出烟来递给他一杆说:“韦村长,我是赵德平镇长介绍来贵地考察重晶石矿的,名字叫申学斌,赵镇长写了个便笺,静秀,胖姐夫写的信呢?”

静秀从坤包里找出一张折成方形的信笺双手递给韦升群说:“大爹,给你添麻烦了,还请你老多多关照。”

韦升群从听到赵德平的名字后,脸上的木纳便有所改变,换成一种不自然的热情,虽然生硬却并不让人厌恶。此刻他小心翼翼的接过信纸打开看了,脸上顿时有了几分生动,眼角下垂嘴角上抽现出弥勒佛的笑模样,那笑容虽有些勉强却不虚伪,分明洋溢出浓浓的人情味。信是赵德平当着我的面写的,很简单的几句话:老韦你好!我兄弟到你处考察重晶石矿,麻烦你帮忙,下次到镇里我请你喝酒。

“既然两位是赵镇长的亲戚,到我这里就不要见外,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就是,再说你们来这里开矿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对促进本地的经济发展,提高村民收入都有帮助,小老弟,我这样称呼你没有意见吧,拉界村地处偏远,自从唯一和外面沟通的道路在去年雨季被冲毁后几乎和外面完全隔绝,村里的生活物质运不进来,一些农产品卖不出去,我向镇里申请修路资金一直没有批下来,唉,我们拉界村真的成了一个被遗忘的角落,姥姥不痛舅舅不爱的……”韦升群滔滔不绝的抱怨着,一边把我们让到屋前的方桌旁坐下,提起瓦壶给我们洒了茶水。

“韦村长,堡里镇政府机关做事一向都是拖拖拉拉的,这我深有体会,要想办成一件事很不容易,他们见眼子下家伙,你不给好处他们是不可能办事的,修路资金你申请多少?”

“还敢申请多少哦,我报告里才要求上面支持我们四万块钱,我又没狮子大张口,只求用这钱将路修成勉强能够通拖拉机就可以了。”

“韦村长啊,我进来的时候也看了这条路,大概估算了一下,这条路要想通车的话起码要十一二万,四万块钱真的只是杯水车薪,是远远不够的,这条路从黄羊开始,到处破败不堪,有的路段已经完全坏损,根本不是修修补补可以通车的,何况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并不是长久之策。我建议你最好能够一劳永逸的解决村里的交通问题,毕竟修路是造福子孙后代的大事。”

“我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小老弟,我是无钱不敢肚饥啊,莫说十多万,就算一千元村里面都拿不出,现在田土下放,人心全部散了,集资修路想都不要想,想当年修这条路,村里的人全都是出义务工,无论男女老少个个踊跃争先,村里仅仅出了点炸药钱,现在你要让他们无偿劳动,那简直是做梦。”

“单干和集体肯定不一样,各人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这情况全国到处都一样,到也不是就你们村如此。不过修路不是为别人,这关系到每个人的切身利益,国家提出要想富先修路的口号是高屋建瓴、是非常正确的,作为象拉界这样的村子,要改变贫穷落后的面貌,修建一条通向外界的道路更是非常必要的,举个很简单的例子哈,韦村长,你们村里的盐卖多少钱一袋?(韦比了个1的手势)1元钱一袋?价格整整是外面的一倍,其它的生活物品应该也差不多是这个情况吧!为什么拉界和外面的商品价格相差这么大呢?是因为商品在进入拉界的过程中由于交通问题加大了商品的运输成本,卖货的全靠人力肩挑手提才能搬运进一小点物品,人工、辛苦费等等,拉界的商品怎么可能不高呢?另外,拉界因为交通问题,恐怕村里的伙子找对相都成问题吧!有哪一个姑娘会愿意嫁到一个交通不好的地方受苦呢?村里人要生活,可劳动所得的东西运不出去,油盐钱从哪里来呢?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了,韦村长这么精明的人一定比我更加明白。”

“谁说不是呢?!外地姑娘不想嫁拉界,拉界的姑娘都往外面嫁,我们村里找不到老婆的人一大堆。”

“是啊!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能怪谁呢?说一千道一万,这都是没有一条好公路惹的祸,只要你把这些道理掰碎了,捏细了和全体村民讲清楚说明白了,我相信修路百分百的会得到村民的支持拥护,嗯,你说说,村民都知道了修路是为自己好还会偷奸耍滑吗?还好意思要工钱吗?这样修路的成本一定会大大降低,修一条直通外界的道路将不再是奢望不再是梦想,韦村长,你说是这个理不?”

“小老弟啊,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亮堂多了,改天开一次村民大会把修路的重要性说清楚,我相信村民会赞成的,可修这条路光有劳动力解决不了问题,有一处需要架桥,就是你进来时看到那处被山洪冲毁,现在上面架了根独木桥的地方。”

“修桥可不是一点钱能解决的,那地方跨度虽然不长,用钢筋水泥的话起码要七八万,我有个想法哈,如果就地取材用石头修建一个涵洞的话,应该几千块钱就够了。以前那地方要就没有修涵洞,要就是修得太小,我看了一下地形,那里刚好是两道山岭中间的绺口,发山洪时路基受到的冲击力巨大,因此靠山一侧不仅要用大石垒砌,还要用水泥加固,这处是整条道路最大的工程,一旦完成,这条路便算完成了大半。”

“唉!只是钓青蛙都要过絮朵子,买一车水泥砂石起码要几千块钱,我们掏不出这个钱来啊,人穷志短,我厚着脸向镇里寻求帮助,快两年了,一分钱都没有得到,他们根本就不管我们啊!”

“韦村长,你也不要太过焦急,老话说得好,车到山前必有路,你要镇里拨款修路,这是合理正当的要求,镇里肯定会考虑的,我回去要我姐夫帮你催一催,应该问题不大。”

“小老弟啊,要是你能帮到这个忙,那就是我们拉界村民的大恩人,你要在拉界开矿,我们村委会、包括所有的村民都会竭尽全力的帮你的!小老弟,你们还没有吃中饭吧,走,去我老宅子那里吃饭先,吃了饭我领你去矿山。”

韦升群家的老宅离新房约三十多米的距离,三间木头房子,给人以陈旧破败之感,屋内虽然清洁,却有种衰朽之气流溢。木板墙上挂着毛主席、周总理、朱委员长的画相,纸张已经焦脆苍黄,还有张九大元帅的画像贴在毛周朱三大伟人像的下方(八九十年代出版的十大元帅画像只有九位,那位长眉鹰钩鼻的元帅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被排除在十大元帅之外,其实林为新中国的建立立下过汗马功劳,晚年虽有过错,但功就是功,这点抹杀不了)十大元帅画像两侧贴着很多奖状,大多是韦家小孩读书得的。一张优秀村主任,一张治安先进模范村贴在角落处,看上面的日期分别是88、89年。

菜肴应该是招待工匠的,一碗青椒炒肉,肥腻厚实的肉片将青椒都浸染得油光闪闪,对饥饿的肠胃很有安慰作用。一碗腊鱼色泽金黄、一块块的杂在红色的胡萝卜里,很是喜庆。两碗炒白菜青白相间,用清爽一词来形容十分贴切。苞谷酒,醇厚清冽、香气四溢。韦升群的老婆十分热情好客,一张菊花般的满是皱纹的脸每一条缝隙里都堆满真诚的笑容。我们谢绝了酒,韦升群的老婆端来两碗饭,所谓的饭是碾碎的包谷,一颗颗的如黄色的沙粒堆在碗里沉甸甸的,没吃过苞谷饭的无法想象这种滋味,苞谷饭是用晒干的苞谷粒碾碎成颗粒,早已失去了新鲜苞谷的软糯,变得干涩粗糙,没有半点滋味,吃进嘴里如同沙砾难以下咽,有人说苞谷含有丰富的膳食纤维、植物蛋白、胶原蛋白、维生素E、B2等人体必须营养物质,这纯粹是自欺欺人的胡说八道,有谁见过长吃苞谷的人健况长寿的?那些吃苞谷的营养不良、未老先衰的到是司空见惯。

韦升群见我们食不甘味,不好意思的说:“我们除了过年过节,很少吃大米饭,地里只长苞谷,没有水田,委曲你们了。”

“我们也是农村长大的,又不是什么金贵人,偶而吃次苞米饭,有什么委曲哦,只是麻烦你们我们不好意思哈。”我虚伪的说着客气话,扒了一大口苞米饭进口,伸长脖子使劲的吞咽着。

静秀忍着笑意说:“苞米饭不是你这么吃的,应该连菜一起咀嚼才好吃,菜本来就是下饭的好不。”

我白了静秀一眼说:“我二十多岁还要你教我吃饭吗?韦大哥你给我两个当个公证人,看看我和她谁先吃完这碗饭。”

静秀含笑不语,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对韦升群说:“韦大哥,你不要笑我哈,原谅我在你面前无礼了。”边说边端起白菜碗将里面的汤汁倒进碗里,苞米饭便变成了一碗苞米稀饭,金黄的苞米在白菜汤的浸泡下泛着一层油汪汪的光泽,很是引人食欲。举碗临嘴,吞粥喝水般鲸吞进喉,干涩的苞米在汤水的滋润下如涂了层润滑剂般轻松的流进食管,满满的一大碗苞米饭没有三分钟便吃得干干净净,而静秀和韦升群在一旁目瞪口呆,一幅不可思仪的样子,韦升群伸着大拇指称赞不已,我应该破了吃苞米饭的记录了吧!

年青人身强体壮,餐餐吃得三碗饭,石坷粒都踩得烂,可我吃完苞米饭后,却不敢再去尝试第二碗,肚里未饱,喉咙里却象堵了团棉花,再无半点食欲。这时韦大嫂端了两大碗面条放在桌上,连声说:“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两位贵客吃不惯苞米饭,怠慢了,让你们连一餐饭都吃不好。”

“韦大嫂你千万不要这么说,我们是不速之客,这么麻烦你们本就不好意思了,你们再这么客气,我们脸都没地方放了,我姐夫说韦大哥是他的好朋友,我们才敢厚颜打扰,韦大嫂,你快过来吃饭,我们吃饱了你还饿着,实在有违做客之道。”我连忙站起来说。

“快别这么说,你们看得起才会来找我,只是穷乡僻壤的招待不周,还请你们不要见怪。煮大米饭时间太久,我怕你们饿了难等,中午就吃面好了,哈哈,面条是国人都喜欢吃的,小老弟,你不会连面条也吃不下吧。”韦升群跟着站起说。

“韦大哥说笑了,正如你所说的面条是国人都喜欢吃了的,我也不例外,只是刚才吃了一大碗苞米饭,肚子吃饱了,现在实在吃不下了。”我假作斯文的说。

“年青人跨个田塘三碗饭,我又不是没年青过,小老弟,我象你这个年纪苞米饭吃得了三大碗,在我这里就当自己家一样,客气就是看不起我们,这面条你们无论如何要消灭掉,不然让德平知道你们在我这里连饭都吃不饱,我还有么脸子见他呢?”韦升群三分真七分假的说。

话说到这个程度我就是撑死了也要继续吃撒,人家冒死吃河豚,一碗面能撑得死人?可一大碗面加两个荷包蛋吃进肚里后不争气喉咙很不雅的打了两个饱呃,使我很没有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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