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芽
阔别一年,她终于回到了老家。即使就在同一个城市的不同区县,她也排斥回去。见到爷爷奶奶的刹那,她是生疏的,毕竟上一次见面还是去年4月份奶奶被车撞了,她去医院探望。她不喜欢自己的爷爷奶奶,从小便是如此。虽然幸运的出生在一线城市,但是父母在城郊结合的区县工作,而老家则是在彻彻底底的郊区农村。
虽然爸妈经济条件不赖,无奈老家事情真的是太多,多到什么样呢,一年花在老家人上的钱比全家的开销还多很多,她爸爸从来不肯为了她的事情请假,万一老家哪个老人病了,谁死了,谁结婚,哪家孩子满月都要请假去做人情,加上近年来爷爷奶奶一有个头疼心悸就一定要她爸爸陪着医院检查,可是他们明明有三个子女啊,可以说家里七成的吵架都是因老家人而起的。
她的老家,是一个堰,X家堰,可想而知,大家祖上是一家,你可能觉得荒谬,可是现实就是这样,隔壁一家跟我们追溯起来,三代之内还真就是亲戚,人多且杂,她20多年也没把这些八杆子能打到一块儿的所谓亲戚认全。农村的老房子很大,前面有地能种一些日常的蔬菜,后面有个湖泊,搭了个棚子养养鸡鸭,生活其实算得上惬意养老,与之对应的则是那边区域思想上的腐朽,那里思想有多落后呢,清明节祭拜,也只能是长房一脉的去扫墓,至于二女儿和三儿子两家人,只能在家里等着,在厅里对着祖宗的画像,摆上一大桌酒菜,烧几大筐锡箔纸做的元宝,地上铺个垫子,长幼有序的磕头。而她是三儿子的女儿,听说出生时爷爷奶奶知道是女儿就不说话了,就连她爸爸也不喜欢她。好在妈妈很宠她。
女孩子在这样的人家里本就是不受宠,也不知是因为这样而讨厌,还是因为讨厌才这样。她的父亲作为在这么个家庭下成长起来三儿子,向来被爷爷奶奶当作养儿防老的对象,去年一年,二老更替的进了四次医院,长子次女当然都有来看望,也仅限于白天。而她爸爸,放弃了可能人生最后一次升职的机会,天天在医院里陪夜,在医院租那种不能翻身的躺椅,最长一次一睡睡了近半个月,甚至于一次奶奶被车撞了,爷爷自己从来不去医院看望,转手把事情全部扔给她父亲,她的父亲不放心护工,请了大假亲自把屎把尿,奶奶危险期的时候护士晚上每隔一小时来测个体征,陪在奶奶身边的仍旧只有她爸爸,还夜不能寐,最后和撞人的事主协商理赔的时候还按照该市最低工资标准赔偿,她的父亲,工作快30年,工资是最低标准的8倍有余,只能吃个哑巴亏。包括爷爷奶奶各种住院开销什么的全都算在她们家头上。已经一年多过去了,法院仍旧没有开庭。
她很不解,凭什么,老家的房子、土地,她爸爸的份额连个长孙都不如,而她姑姑,更是什么都没有。在她的观念里,三个孩子,理所当然该平分一切啊,更不用说爷爷奶奶一切的开销都是她爸爸供的,难道她爸爸生出来就是为了给他们养老吗?她为他爸爸报不平,她不理解为什么奶奶车祸爷爷不去陪夜,连最基本的看望都不曾做到,最危险的时候还曾下了病危通知书啊,所有的开销都是他们付,为什么农村人的思想那么偏执,儿子就是比女儿金贵,长子就是理所当然得到最好的。
她跟父亲争执,父亲气的红了脸:“你要尊重你爷爷。”她说:“一个老婆被车撞了下病危通知都不去探望的人凭什么值得我尊重,爷爷点值得尊重,是学识嘛?人品嘛?”说这些话的时候她都是不屑的。
爷爷奶奶的存在就像用毒液浸泡的种子,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她恨他们。
再次见到他们,叫出感到陌生的爷爷奶奶,她内心想:自己最后也变得虚伪了啊,变成了自己曾经讨厌的样子。爷爷这时候从灶头出来:“孙女回来了啊,好久不见有没有想爷爷奶奶啊,一年多没回来,电话也不打一个。”这边要解释一下,爷爷奶奶说的是地方方言,她自两岁被送到托儿所起,接触的听到的都是普通话,方言能听懂一半,但不会讲,所以沟通本身就存在问题,这也是矛盾不能得到解决的次要因素吧。她很自然的说:“当然想啊。”都去看二老了,总不能惹他们不高兴不是,然而事实是他们也从来没有打电话表示过关心啊。然后就是二老把自家地里种的蔬菜打包一些给孙女,有黄瓜、番茄、玉米等,数量都不多。妈妈在她出来前叮嘱她拿点土鸡鸭蛋回去,提出来时,爷爷奶奶顿时尴尬,你大伯昨天刚回来把鸡蛋鸭蛋拿光了,都给孙子了。她内心冷笑,意料之中,活了二十多年,早就学会了不对别人抱期待,尤其是爷爷奶奶,甚至一闪而过的失望都没有,毕竟好东西都是长子长孙一脉的,都这年头了,这帮子人的思想也是迂腐到无可救药了。
回家路上,坐在父亲的车里,她觉得心情无比轻松,其实一年没回老家,只在医院见过他们,是她自己来说也是不小的心里负担,这颗毒芽,既是他们施加的也是自己对自己的束缚。其实已经没必要介怀了不是吗?是时候拔去它了,有些人她无力去爱,这辈子都爱不了,但是不爱或者不理解不代表可以伤害,如果回老家看望他们能让他们再耄耋感受到些许欣慰,就算虚假,又何乐而不为呢?
一路上,她唱着歌,乘着风,他们是可怜的,只要和他们活得不一样就好,她在默默的在心里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