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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房东/杨光举

2018-05-07  本文已影响2884人  杨光举A
女房东/杨光举

1

房东梅格是湖北荆门人,虽已年近不惑,却依旧有二分姿色,高挑的身段,清秀的脸庞,不用浓妆艳抹,依旧唇红齿白,前凸后翘,双眼如两弯秋水,秀发如一帘飞瀑。用“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来形容她,一点都不夸张。

梅格的房子,最早是出租给两位湖北襄阳的外来工的,男的姓刘,女的姓方。他们看上去都是斯斯文文的,大体二十岁左右。尽管女孩长得不好看,但梅格对他们的印象还是不错。梅格一直都对漂亮女孩比较排斥,而对丑一点的有莫名其妙的信任感。房子租给这两个人,应该可以放心。在苏州吴中这个地方,湖北人给苏州房东的印象整体还不错,一般都愿意把房子租给湖北人,因为湖北人付房租从不拖泥带水,各方面的素质都还说得过去。相比之下,河南人、山东人,还有安徽人,他们给人的印象,总体来说不如湖北人。他们不守信用,有时候耍赖,不付房租;大街小巷里,只要有这几个地方的人出没,就是叽哩哇啦一片河南话,而且嗓门特大,不是张三喊李四怼一包烟,就是王五叫赵六买一瓶酒,三五成群的一边走路说话一边啃着包子,吐沫星子到处乱飞,楼梯道,走廊上,街道边,方便袋随意丢弃,就是从垃圾桶旁路过,也不知道把垃圾丢在桶里。吃完东西就把手指头伸进嘴里剔牙,然后毫无征兆地吐出一口绿痰,声音洪亮地打着饱嗝,一身羊骚味。偶尔有别省的老乡聚在一起说说话,他们非得凑过去看看热闹,还用河南话问,你们咋不说普通话呢?好像他们说的是普通话一样。曾经有一个河南跑摩的混混儿,大热天的穿一个大裤衩子赤裸着上身,在房东的大门口铺一张纸皮,仰面朝天的,就躺在房东的大门口,嘴里叼着一支烟,手里摇着一把蒲扇,手机里播放着卷席筒《小苍娃儿》。操你妈的,你不睡别人要睡啊!房东实在看不下去了,跟他说,大门口不能睡人,文明点还不?不能打扰别人的休息,要不你就走人。河南那人说,我就睡这儿咋了?我死就死你这儿。房东说我报警。河南那人说,你今天报警,我明天就来砍人。唉,没办法,碰上这号人,自认倒霉吧,啥办法呢?

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但湖北人给人的印象真的不错。湖北佬的房子,再租给湖北佬,再好不过的一件事情,虽然一个荆门一个襄阳,但总归都是湖北人,都是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

谁想到他们其实不是梅格想象的那么斯文安静。小刘和小方,本来是互不相识的,他们只是因为都在红庄维信电子厂上班,维信不提供食宿,很凑巧的是,他们又同时租了梅格的房子,才成为室友,又成了男女朋友。他们开始是每人租了一间梅格的房子,一起上班一起下班,时间长了便认识了。认识不久就好上了,住到了一起。两个人现在只需要一间房了,因此他们提出来退掉一间房。但是梅格不同意,她说:“咱们得按合同办,咱们签的是半年的合同,你现在退租,我不就损失了嘛!”退房没退成,但两人已经住在一起了,空出一间房来做饭吃。这下梅格又不高兴了:“好好的房子,你们在里面做饭,熏黑了咋办?做饭到公共厨房去。”

他们经常会邀一些维信厂的同事来,偶尔还有湖北老乡,在这里聚餐,喝酒抽烟唱歌,有时候还会打麻将。总之很闹腾,有时候通宵达旦,让梅格觉得很烦恼。没有派对的平常日子,他们也不安静,两个人每晚都会在深夜闹出很大动静,声音响,持续时间长,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她又不好去说他们。他们是在自己的房间里,房子是给了房租的,身体也是他们自己的,这点自由应该有吧!后半夜,有时候是凌晨了,两个人还从房间里出来,进卫生间哗啦哗啦洗澡。洗澡的时候,还打情骂俏,没完没了。

2   

梅格刚来苏州的时候,是没有自己的房子的,住在她表妹家里。表妹家的房子在越湖名邸,是两室一厅,一间是他们夫妇俩的房间,另一间就借给梅格住。开始并不付租金,只是免费借住。梅格不好意思,常常会抢着去超市买菜,回来做了一起吃。但是渐渐地她觉得吃亏了,买菜买得多了,算一算比付房租还要贵好多。她就提出来,亲兄弟明算账,时间长了不能白住。

付了房租的,等于她住的是自己的房子。两下关系在不知不觉中变得不像往日那么亲密了。吃的东西,不知道从哪一天起,也自然地分开了,泾渭分明,她买的东西,即使放在公用的厨房、客厅,他们也不会动。她也不动他们的东西。有天她很饿,看到厨房有香蕉。若是以前的话,她会很自然地掰一个吃。她很想吃,但是没去掰,因为那是他们的东西。

她也带过朋友到家里,是一个苏州张家港人,但是看上去极像西北人。原来,这人的父亲是新疆人,在苏州观前街卖羊肉串串,认识了一个苏州妹子,两人一见钟情,便结为夫妻,从此,一个西北汉子便在苏州安家落户了。梅格当时在维信电子上班,买一辆电瓶车,他也在维信电子上班,租房离梅格表妹的房子很近。有一天早上上班,梅格看见他在步行,便主动提出让他搭乘自己的电瓶车,一来二去,彼此便认识了,成了朋友。她很想学苏州话,他便抽空教她,而他则喜欢吃湖北小炒,听梅格说精于厨艺,就想来她住处吃一顿她做的湖北小炒。

表妹表现得很不友好,脸色始终是冷冷的。梅格做好了几个菜,请表妹夫妇一起过来吃,他们没有答应。他们在餐厅摆上自己的饭菜,夫妇俩闷声吃了起来。梅格就把酒菜端进她自己的房间,和那个苏州张家港人在房间里吃饭喝酒。

张家港人酒喝得有点多,似乎并不想酒足饭饱后离去。夜里两点的时候,表妹过来敲门,用湖北话对梅格说:“这个男人晚上不能住在这里哦!我刚买没多久的房子,不能给我弄脏了。”

梅格很来气。虽然她并不打算让这个男人留下来过夜,但是表妹这样子,她当然不高兴。她不吱声,表妹就再次严正警告,不允许留男人在这里过夜。

那个男人问梅格:“房东说了什么?”梅格说:“她叫你先去洗澡。”那个男人听不懂湖北话,信以为真,就拿了梅格的毛巾去卫生间。表妹过来大骂梅格,要她立刻赶走这个男人。梅格不理她,只管收拾碗碟,去厨房洗刷。

男人洗完澡出来,不见了梅格。表妹对他说,梅格出去了,她被男朋友叫走了。

尽管如此,梅格也并不是主动要搬走的。那年的暑假,表妹夫的父母带着孩子从湖北来苏州小居,老夫妻住梅格的房间,梅格就和表妹夫妇挤一张床。

表妹对梅格说:“我不介意,你就不要介意。”

表妹夫说:“还没问我介不介意呢!”

表妹啐了他一口:“你介意什么?”

“还不是你占便宜!”表妹又说。

一张大床,表妹睡中间,梅格和表妹夫各睡一边。表妹夫妇都打呼噜,吵得梅格根本睡不着。不过她一开始以为,表妹夫的呼噜是假的,他其实没睡着。所以她也一直不让自己入睡。她有很多想象,总以为他的手会越过表妹肥胖的身体伸过来。黑暗中,她好像已经看到了,他的手伸过来了。但是因为表妹长出一口气,翻了个身,他又缩回去了。

第二天早上,她对表妹说,你们两个都打鼾,声音好大哦!表妹却说,三个人睡,我一直都睡不着,我听到你打鼾呢,你的鼾声好响的,没想到你那么瘦,音量倒很大!

只睡了一夜,表妹夫的父母就让表妹一定要让梅格搬走。这样不成体统!老人家很来火。

从表妹家搬出去的时候,梅格决定,就此再也不会踏进她家一步了!在苏州这地方,她就没有了这个亲戚。今生不再相见!

但是当她决定自己买房,在红树湾看中了一套房子时,她却打电话给表妹,告诉了她,希望他们帮她看看,参谋参谋。

她在红树湾买的房子距离清树湾地铁站只有几十米远,好多外地打工者或者生意人都住在那里。交通便利的地方,生活总是要方便许多。更重要的是,方便出租。梅格买房的目的,就是一间自己住,另外两个房间出租。

近年来,中国的经济连续下滑,可房价却一路飙升。现在苏州郊区的房价,已经是一万七八一个平方。梅格买房子时,房价还只有七千多。这房子买的,比炒股放高利贷都划算。梅格家也不缺钱,首付根本就没贷款。她前老公是个矿老板,在外面又找了一个比她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就跟她离婚了,给她留下五十万的共同财产,付了三十万的首付,还有二十万的余款。这么多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自己住一间,两个房间租出去,每间五百块,每月可以有千把块的租金收入。每月还贷也就一千块钱,房租钱刚好够还房贷。这样一来,二十年后,这房子就是白拿了。关键是,房价还有上升的趋势。

表妹夫妇帮她去看房,挑了很多毛病,房子建筑质量不好,而且坐西朝东,开门就见太阳,在风水学上,这叫一箭穿心,主凶。特别不好的是地段,红树湾是吴中和吴江的交界处,属于三不管地带,治安不好,小偷太多!总之在梅格自己看来是激动人心的事,表妹夫妇却横竖觉得不如意,好像是多么落魄的人,才会要这样的房子。

但是梅格很喜欢这个房子,它的三个房间都很大气,后面就是一个大公园,前面是大马路,马路对面就是学校,从幼儿园一直到高中,离地铁站也只需步行七八分钟。小刘小方两个年轻的湖北佬,和她一样,也是看到这个房子就喜欢上了。

小刘是个帅哥。梅格在苏州混这么多年,很少见到打工的有长得很帅的。好像歪瓜裂枣的居多,而且很多都是土了吧唧的,看上去没有一点品位。这是为什么?她感到纳闷。按理说,有勇气出来打工闯荡江湖的年轻人,长相应该都不会太差,不应该是这副样子,至少气质会不错。小刘长得像王力宏,很奶油但不算娘娘腔,和梅格的前夫算是一路的男人。梅格不是恋旧,她的前夫确实很帅的,和这个小刘一样。

很遗憾的是,小方则是个丑女,她那一口又脏又乱的牙不笑还好,一笑倾城的。更要命的是,她的口红打得太浓,眉毛画得太黑,皮肤黝黑黝黑的,一句话吧,长相太对不起观众,看了她吃饭就没胃口。不知道小刘是怎么和她好上的!奇怪奇怪!这似乎也是一个较为普遍的现象,帅哥往往找丑女。鲜花插在牛粪上,是指美女嫁了丑男。这好理解,因为男人只要有钱,不愁找不到美女。但是美男子为什么要那么丑的女人?梅格常常因此内疚,觉得都是自己造孽,把房子租给了这两个人,把这素不相识也极不般配的两人,硬是凑成了一对!对男孩,更是觉得愧疚,好像是自己设了一个局,把好端端的一个帅哥给害了。与此同时,她也有点恨他,鄙夷他:你是从来没有见过女人还是怎么的,竟然与这种丑女同枕共眠?这样一张烂嘴,你也有勇气亲得下去?你千里迢迢从湖北远道而来,寂寞坏了吧?逮着个人就爱,你妈妈知道吗?你对得起谁啊?维信电子厂那么多年轻人,就没有一个好看一点的女孩子吗?你老家的女孩都哪儿去了?

她几次都忍不住,想跟男孩谈谈。作为旁观者,稍稍点醒梦中人。虽说世界上只有撮合的没有挑分离的,但是梅格实在觉得这样的一对实在太毁三观了!男孩不是长得像她前夫吗?这种长相的人是不是都贱?前夫以前追她,算他审美没问题。后来把她给抛弃了,难道是被小方一样的母夜叉迷住了?但是小刘小方这一对,不仅同在一个工厂上班,而且总是同出同进,形影不离,如胶似漆的粘在一起,完全不给她机会。她想要对他说的许多话,自己早都背得滚瓜烂熟了,就是没机会说出来。

似乎是她苦苦盼来的,他们终于打起来了。有一天,天快亮的时候,梅格被吵架的声音闹醒。她听到女孩的房间传出大声的争吵,明显女孩的声音要盖过男孩的。然后乒乒乓乓的声音,说明他们动手了。不一定是打架,至少是拍桌子跺脚摔东西吧。她听到女孩咆哮,又听到她怪叫了一声,估计是男孩出手打了她吧!梅格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愉快。

她的前夫也曾经打过她。他突然袭击,狠踹了她一脚,痛得她以为自己是要死了。但是女人就是贱啊,受了这样的一脚,后半夜居然还让他爬到身上,居然还用双腿绕紧了他,居然似乎比平常更有了激情。结果怎么样呢,最终他还是不要她了!他明明白白地对她说,他喜欢上了另外的人。他振振有词地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

“谁没有爱情?”她傻傻地问。

他不理她。

她很痛苦,又对他说:“我不想活了!”

他回答说:“这个随你便!反正我不会动你一个手指头。”

她又说:“你让我活不成,我也不会让你活!要死我们一起死。”

他说:“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不是吓唬大的。”

4

梅格来苏州已经五年多了,但进厂打工她只干了一年多。她普通话说得一般般,苏州话说得不咋样,是从张家港的男人那里学得一点点不地道的苏州话,只能做一些最简单的生活语言。但她的驾照却是在苏州考到的。这个不是很难,驾校的教练哪个不会说普通话呢?路考对她而言,没一点问题,她在老家也算是老司机了,但一直没有驾照。理论考试是最令她头疼的一件事情,她没读多少书,记忆力也不好,而且现在全在电脑上考,考试也非常严格,无法作弊。她就是完全凭着机械的记忆,记正确选项的长短、记正确选项的第一个词语等傻瓜方法。

驾照是拿到手了。如果单单是自己开开车也就罢了,可梅格考驾照是为了开出租车。在苏州开出租车,最大的困难就是跟不会讲普通话的苏州本地老年人无法交流。拿到驾照后,梅格就买了一辆东方日产,去开出租车,其实是黑车,把联系电话印在名片上,放在一些生意很好又跟她关系不错的饭店和餐厅,有需要接送火车站的、运货的、去近郊旅游的,还有拉去夜总会或者其他地方找小姐的,就会打电话过来。一个叫耿吉日聪的藏族小伙子就是搭乘她的黑出租认识的。

他站在路边,招招手,上了车就对她说,他想找个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女孩。

梅格笑笑说:“那你应该找白人,起码也要找一个江浙一带的。”

耿吉日聪说,对比江浙美女,他更喜欢安徽河南一带的。

“为什么?”梅格忍不住问。

耿吉日聪说他不喜欢白人,白人皮肤太粗糙了,江浙一带的女人其实也不是太白,不信你仔细看,好多女人的脸上满是雀斑,而且苏州本地人有些瞧不起外地人,说外地人都是乡巴佬,土的掉渣。河南安徽一带的女人从小吃麦子长大的,就和面粉一样白,而且说话很好懂。他显然是个寻花问柳的老手,还说,他不喜欢西北女人,西北的女人太彪悍了,有些男性化,而且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又缺少水分的滋润,一个个黑不溜秋的,没一点女人味。他喜欢中原女性的含蓄温柔。梅格说,那你一定最喜欢日本女孩!耿吉日聪说,不,我不喜欢日本女优,我喜欢的还是中国女孩,特别是河南安徽一带的女孩。梅格说,你找过河南安徽女孩吗?耿吉日聪说,没有没有,所以……

梅格认识两个安徽亳州女孩,她们来苏州,就是专做这个的。她们先是在常熟,后来又去吴江,上个月才来苏州安营扎寨。梅格拉过两个浙江温州人去她们那里。温州人是来旅游的,晚上自由活动,就出来找小姐。一般都是去市区找洋妞,开开洋荤。但是那两个温州游客说还是喜欢中国人,和洋妞语言不通,不好玩。听他们在她车里聊天,她知道他们是带了老婆跟团旅游的,竟然溜出来找小姐,天哪,天知道他们跟老婆扯了什么谎,溜出来干这个!

两个安徽姑娘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在她们的洗头店门口停了车,屋里黑灯瞎火,到她们写着“欢迎光临,洗头捶背”的玻璃门上按门铃,按了半天也没有回应。看她们的阳台上,并没有插着纸风车,说明她们并不是在上钟呀!是的,她们的规矩是,正在上钟的话,就会在阳台上插上纸风车。她们去哪里了呢?

耿吉日聪说,不要找她们了!他邀请梅格一起去酒吧。

她说:“我不会喝酒。”

他说,大热天的,啤酒不是酒,只是普通的饮料。

梅格说,我还要拉客挣钱的。

耿吉日聪说,听你说话的口音也是外地人。开出租车的人,学学苏州话不是很好吗吗?我教你好了!你和我一起聊天,你就能说好苏州话了。我虽然不是苏州人,但我在苏州混了七八年,会说一口流利的苏州话。而且,在吴中这片地方,我黑白两道都混得不错,偶尔闯红灯了给我说一声,我一个电话就给你搞定,或者是有个流氓地痞找你事了,告诉我一声,我立马给你摆平。

小刘和小方从房间吵到客厅里了,两个人用粗话骂对方。他们在客厅里吵了一阵,打了一阵,动静实在太大了,梅格不得不出面了。也许,促使她出面干涉的更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她听到了哭声。是男孩哭了!这个没出息的!他的个子起码高出女孩一头,关键他是男的呀,怎么就打不过女孩,反倒哭了呢!

她撞开门,看见女孩穿着睡衣站在屋中间,指手画脚地骂男孩:“哭你妈的个逼啊,就知道哭。”男孩耷拉着脑袋,用手揉着眼睛,嘟囔着:“给你买了那些金银珠宝,想干一会儿都不行……”看见她走了进来,他们两个就停了手,也不骂了,傻站着看梅格。梅格说,你们吵得我不能睡觉!

男孩擦擦眼睛,道歉。

女孩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梅格说,有什么问题好好说,吵啊打啊像什么样子啊!要是在国外,早就报警了!

女孩说:“不关你的事!”

梅格说:“你们影响到我了,怎么不关我的事?这叫扰民,懂不?”

女孩就跟梅格吵起来,她那张嘴,一口乱牙,看上去很是狰狞。她嫌梅格的房子卫生间太小了,淋浴房的花洒洗澡一会儿冷一会儿烫。而且埋怨梅格不给他们的房间打扫卫生。梅格说,当初并没有约定由她打扫,她是房东,不是保姆。女孩说,房子是你的,当然得你打扫。梅格很气,就抱怨说后悔租给他们,他们太会闹了,一点都不文明,经常带朋友来这里闹腾,她再也受不了啦!女孩说,我们签了半年合同的,你想提前赶我们走?休想!而且,我们只住一个房间,却付两个房间的钱,你还不知足啊!

最让梅格气得要死的是,男孩居然帮腔说,毁约是要赔偿损失的!他们一对活宝,居然手拉手进房间去了,恩恩爱爱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不一会儿,房间里又传来一种很奇怪的声音。

后来他们又弄了一只猫回来养。他们根本不可能对小动物负责,也不好好管它,大小便懒得铲,弄得整套房子里都是臊臭的。小猫经常饿得乱叫。梅格看它可怜的样子,一双眼睛清纯无辜到极点,就动了恻隐之心,去买了猫粮来喂它。实在臭得不行,就打开女孩的房间去铲猫砂盆里的屎尿。

“你怎么能随便进我房间?”小方大为光火,“你把钥匙交出来!我的房间你不可以随便进!”

梅格说,这房子是我的,我是房东!我有一套房间钥匙天经地义!

你随便进我房间也是天经地义吗?

太臭了!你的房间太臭了,整个房子都臭,一进楼道也是臭的!

臭也不能进我房间!你这是侵犯隐私!我房间里东西不见了就怪你!

梅格气得不得了,但她没办法,只能忍。她计算着日期,好在,很快租期就要到期了。不会再租给他们,即使空着,也不租给他们。

可是梅格忽然不舍得那只猫。圆头胖脑的样子,那童真的眼睛,让她喜欢得不行。想到他们就要搬出去了,这只英短猫自然也要带走,她内心居然空空的。

“能不能把猫留下?我少收你们一个月房租。”

“不行,这猫是我儿子!”小方说。

不过,她又说,可以暂时留在你这里,我过一阵来带它走。

他们也不提猫粮的事,似乎由梅格来养这只猫,是理所当然的。

梅格拒绝了耿吉日聪。他长得不难看,对她也挺好,看来他是真喜欢女人。但她不喜欢藏族人,她觉得和藏族人在一起是不可想象的。她宁可一辈子不结婚,也不会嫁给藏族人。他们经常见面,也上过一次床。但是梅格知道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他太猛烈了,像是一门发了疯的日本小钢炮一样,她实在是吃不消的。她喜欢温情脉脉。一想到他那不要命的样子,她就非常害怕。

耿吉日聪也喜欢猫,他每次来,都把猫抱在怀里。但是猫不要他抱,总是挣扎几下就逃走了。耿吉日聪说,它为什么不喜欢我?梅格说,它不喜欢外星人!耿吉日聪说,你才是外星人呢!

和耿吉日聪交往多了,梅格的进步很快。她说话就像一个地道的苏州人了,这让表妹感到惊讶。表妹说,你不要开黑车了,哪天被警察查到,你可能要坐牢!表妹夫妇在苏州一个小商品仓库区做生意,每月都要包几个火车车皮,从义乌进货过来,批发给各种百元店和小超市。生意做得挺大。你帮我们开车,有时候看看仓库,毕竟是自己人,总比外人可靠。表妹说,以前的合伙人,是青田的一个农民,但是手脚不干净,不仅偷仓库的货,家里的东西也偷。放在车里的一个ipad也被他偷去了。

梅格每次载表妹夫,他的手都不规矩。你不怕我告诉表妹?表妹夫说,她不会相信你的。那我告诉你,你不要再碰我!

表妹夫说,你表妹怎么一点都不像你?

她怎么了?

她一点女人味都没有!

那你当初为什么娶她?

表妹夫的手又放到她腿上。她一个急刹车,把他的手甩开了。

表妹夫开门下车,从后备厢里拿出一只很高档的包包,递给梅格:“这个给你!”

梅格发动了汽车,她紧踩油门,把车开得飞快。苏州的道路上有数也数不清的探头,所以超速经常被罚。梅格不得不调整了速度。表妹夫的手,又搭了上来。他用力捏她的腿,她被捏痛了。晚上脱下裤子看,竟有一片瘀血。

半年后,租房的那个女孩小方突然回来要她的猫。梅格感到奇怪:“你们搬走之后大概一个礼拜,你男朋友小刘就来把它带走了呀!”

“什么?谁让你给他的?那是我的猫!”

梅格说:“他不是你男朋友吗?”

“谁是我男朋友!我不认识他!”

梅格说,小方啊,你不要这样,你们在我这里住了这么久,你们一直住在一起,怎么说这个话?

这个流氓!小方说,他一定把我的猫弄死了,他是个虐猫狂魔!

不会吧?我看他很喜欢猫的,不像是变态。

我知道他恨我,他就折磨我的猫,他一定把它虐死了!

你赔我猫!小方对梅格吼道。

梅格说,你这个人好不讲理,我跟你说了,早就被你男朋友带走了。

我也跟你说了,他不是我男朋友!

可是……

可是什么呀,你赔我猫!

小方伸出猫一样的爪子,对着梅格一通乱抓,把她的脸、脖子、手都抓破了。

梅格反过来也抓她,但完全不是她的对手。年轻姑娘的灵敏度明显高过梅格。梅格感到左眼突然钻心痛,心想眼睛被她抓瞎了,赶紧蹲下来捂住自己眼睛。

梅格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脸被抓得跟蜘蛛网似的。眼睛好像没事,还能看见,但是又红又肿,仿佛是哭了一夜。苏州这地方,四季分明,春暖夏热秋凉冬冷,气温跟湖北差不多。但苏州号称江南第一水乡,空气明显比湖北湿润,因此,苏州的女人也一个比一个水灵。梅格来苏州这些年,皮肤保持得很好,一直细皮嫩肉,但额头明显有了抬头纹,眼角也有了鱼尾纹。虽然最近两年学会了化妆,偶尔贴贴面膜,画画眉,出门也涂防晒霜,但年龄不饶人,庸脂俗粉怎么也掩盖不了岁月的轮回。快四十了,老了,真的老了。女人过了三十,明显比男人老得快。现在脸上一条条皱纹笼罩在蜘蛛网一般的抓痕里,她这张脸就这样毁了吗?

此时此刻,她很想见到那个张家港人,还有耿吉日聪。耿吉日聪经常对她说,他就是堂·吉诃德。他的长相确实和塞万提斯笔下的人物有点像。他不止一次地说,他最喜欢的书就是《堂·吉诃德》,他的内心,就潜伏着一个骑士,他从小就希望自己长大后能够铲除邪恶,扫除人间不平!他会做得比堂·吉诃德好,因为堂·吉诃德不靠谱!

他向她求过婚,他说他要和她生三个孩子,因为在他的老家阿坝地区,生三个孩子可以享受到政府特别的照顾和优待。但是梅格不可能嫁给一个少数民族的人,而且是一个奇形怪状的藏民。她历来喜欢小白脸,比如在她家租房的小刘这样的款式。说起来难为情,以前小刘小方租住在她房子里的时候,她不止一次梦到这个年轻的男孩,在梦里和他缠绵,甚至交欢。醒来那个地方潮湿得一塌糊涂,就像一片沼泽地。她感到很惆怅。见到他们,则内心不免惭愧。

梅格掏出手机,打电话给那个叫耿吉日聪人,她希望这位堂·吉诃德能过来帮她出头。她恨死了那个女孩!她一定要以牙还牙,要把她那张丑脸抓成碎片。甚至把她砸死的心都有。她真正需要有个男人的时刻到了。男人没了女人,除了生理问题,别的都好解决;而女人没了男人,麻烦事儿就接踵而至,得不到妥善处理。她此刻的心情,是很无助的,他如果马上过来,拔刀相助,为她出头,她也许真的愿意嫁给他。虽然在她心目中,这个家伙品行不端,长相也远不是她喜欢的。但是她太郁闷了,太委屈了,甚至悲伤到几乎要崩溃!她必须要报复那个丑八怪,那个小母夜叉,只有把她撕碎,她才能咽下这口恶气。

但是一接通电话,耿吉日聪就向她报喜,说,亲爱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要结婚了,她和你一样温柔美丽。接着,从电话的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喂”了一声,她就听出,这个女人是她在维信的闺蜜,苏北盐城人,长相像宋祖英,唱歌像萨顶顶。她甜甜地说:“姐啊,我正要找你呢!给我做伴娘好不?你和他的故事都过去了,我也不会计较,但我们是闺蜜是姐妹,这个是一辈子都不能变的。”

她“啊,啊”了两声,没说出一句话来。对方“喂,喂”了几声,听不到回音,“啪”地一声挂了电话,传来一阵“嘟嘟嘟”的盲音。

眼睛和脸上、脖子里、心里,都痛。她感到好累啊!她累了,困了,她想睡觉。她要沉沉地睡,关掉现实生活就像关掉灯,让一切东西都陷于黑暗,变为不可见。

醒来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是早晨还是深夜?是昨天还是明天?身上原本疼痛的地方一点都不痛了,仿佛只是梦。但是,一块大石头还是沉沉地压在她心上。她太郁闷了,太委屈了,她被欺负得太可怜了。

她必须搬掉心上的石头,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做!她已经想好了,她可能会杀人。她已经在想象中杀过小方好几次了。刀子刺进那个小贱人柴火一样干瘪的胸,她的血喷出来,让梅格感到无比的快意。她还想象用一把榔头猛击她的脑袋,它竟像皮脆的西瓜一样迸裂了。

她决定给表妹夫打电话。她认为由一个男人出面教训那个小婊子,应该更有效。她甚至会提出来,他可以强奸她,她会协助他,把她按倒,强行脱了她的裤子。不过她又担心,她这么丑,表妹夫未必会有兴趣。

电话接通了,可接电话的竟然是表妹!“梅格,你这个贱人!你个狐狸精!你个鸡!竟敢抢我的男人,你吃错药了?你发骚你去卖呀!在郭巷彩虹路租一间房子,从早到晚,天天卖,既舒服又挣钱,比你开出租车强多了。你还可以去南环菜市场偷一条殃茄子,到百家姓超市买一根老黄瓜,在淘宝网订一个按摩棒……你给我等着,看我不撕了你,废了你!”她听到表妹在电话里大吼,声震如雷,嗡嗡的,好像表妹是钻进她耳朵里去了……

接着,电话的那头依稀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亲爱的,别生气,跟这种负心汉较劲不值得,你不是还有我吗?什么东西,还表姐表妹呢……”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是张家港的那个男人。看来不用给他打电话求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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