烩面
我对烩面一直怀有一种无以言说的情结。但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之前,我甚至没有听说过烩面。
烩是一种烹调方法,即把米饭、面饭等与荤菜、素菜混在一起加水煮。严格意义上讲,烩面只是众多烩饭中的一种,标准的“下里巴人”,却因为河南人的偏爱,竟然脱颖而出,成为具有河南地域特色的美食翘楚。
那一年冬,我去南阳参加招干考试,结束以后,我到南阳长途汽车站买了票,准备打道回府。看看悬挂在一面墙上的圆形钟表,距离发车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当时已是中午,我决定就近找个饭铺,填饱肚子。
那时的南阳,破败,萧条,寒酸,百废待兴。这是我第二次到南阳,我不知道哪儿有饭店,便漫无目的地踅摸。车站的东边有数条坑洼不平,污水、稀泥遍地的路。其中一条的临街铺面,是一遛坐北朝南、低矮灰暗、年深日久的红砖红瓦屋。我站在街头打量一番,看见其中有一间门前,挑出一个蓝色布幡,上书“羊肉烩面”四个白色大字。我不禁怦然心动:我第一次知道,还有一种饭,叫“烩面”!我没有迟疑,马上就踮着脚尖走了过去。
锅灶、操作台虽在室内,但临街,敞开着,站在室外就能一览无余。灶是煤灶,一米多高,一台鼓风机正呼呼作响,灶里的火苗像红布条一样蹿起,一口大铁锅里的白汤正翻花大滚。一个身材瘦高、穿着一件左胸处印有“国营”两个白字的蓝大褂的中年男子,正将几片半尺长、一指厚、几寸宽的面扯窄、扯薄、扯长,丢进一口小铁锅里,水开后,又不慌不忙气定神闲地从旁边的一个大竹筐里抓起一把菠菜,丢进去。我说来一碗,他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说屋里面坐。我问多少钱一碗,他说两毛。我掏了钱递给他。
房间里光线昏暗,依次摆了几张三屉桌,几个人在埋头吃饭,每个人的面前都有一个大土碗,碗里面就是锅里的那种饭,热气腾腾的。我在靠近门口的一张桌子前坐下,不一刻,一个微胖的勒着围裙的中年妇女,就把饭就端了上来。汤浓郁,面筋道,菠菜清甜,又有香菜蒜苗点缀其间,我又在里面足足放了一勺的油泼辣子——这是我长那么大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面!我当时就为我的孤陋寡闻汗颜。我以往真的不知道面还可以这么做,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么美味的面!
我平时有一个剩饭的坏习惯,不剩饭就感觉没吃饱。那一次,我把那碗面吃得滴水不剩。
那次考试,我铩羽而归。内心里羞愧难当。
虽然我那么钟爱着烩面,但在此后两年,我再没有吃过。因为那时的桐柏,还没有烩面。
85年10月,我去郑州上学。从此,烩面成了家常便饭——只要我想吃,我每顿都可以吃到,因为学校里每顿都有做烩面的:小碗两毛五,大碗四毛,正宗的羊肉汤。汤清澈,漂着油花,喝一口,能鲜得忘记吃面!
学校在文化路俭学街,距此不远的农业路路口,也有一家专做烩面的,大碗六毛。我不经常去,但也去过。若干年以后,我听说那家饭馆为了节约用水,平时用的都是下水道里的水,许多人为此染上了肝炎。
两年后,我们去新乡实习。我实习的地点在健康路派出所。在此期间,只要我们夜里出警,或者值夜班,派出所的民警一定会领我们去一家很偏僻的移动饭摊宵夜。吃什么?烩面!那个饭摊只有烩面。那时,正值初夏,夜风凉而不冷,十分清爽,我们就露天坐在路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五毛钱一碗的面,惬意,悠然。
这一家的烩面,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她的香菜。那时还没有大棚蔬菜的概念,而那个季节早已过了有香菜的季节,但她有。那种香菜很“出味儿”——有一种“放屁虫(学名椿象)”味儿,但有很多人很享受这种味儿。
昨晚喝喜酒,再次吃到了在新乡吃的那种香菜的味道,让我在一刹那间仿佛回到了过去·······
昨晚在酒店,我没有吃饭。我想结束后,一个人去吃碗烩面。
斗转星移,世事变迁,如今到处都是烩面馆了,可我再也吃不到那时的味道了。
2017.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