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了絮语散文

姐妹淘

2018-12-26  本文已影响66人  若兰z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盛夏,一抹洋溢着青春气息的身影,出现在行署机关大院里。

    二十几个从省内外大中专院校毕业的学子,被组织人事部门分配到机关各个单位。

    他们怀揣着才华和梦想,从四面八方朝气蓬勃而来,不仅为机关带来了生机和活力,也成为机关大院里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在这二十几个学子中,有两个女生,一个名叫安然,长相漂亮,气质高雅,是众人关注的焦点。另一个长相平平,文静含蓄,名叫方夏。

    安然毕业于外省某高校本科文史专业,分配时炙手可热,是机关各部门争夺的重点对象。方夏是省内大专毕业,学的又是理科,分配并不顺利,几经周折,分到了一个事业单位。

    元旦,机关举办迎新年联欢晚会,这些新分配来的大学生们成了晚会的主角。唱歌、跳舞、小品、相声,个个才艺出众,热情奔放,把晚会推向一个又一个高潮。

    晚会最大的亮点,是安然。她一登场,晚会的背景马上变成了明黄色。21岁的年龄,天生自带光芒,和太阳一样耀眼,清新脱俗,加上能歌善舞,自然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尤其是那些男大学生们,个个眼睛都看直了。

      相比之下,方夏显得格格不入,她像个安静的看客,始终坐在礼堂的一角。凭晚会欢歌如潮、乐声激昂,始终没有兴奋激动,也没有不悦忧伤。群情鼎沸,没有人关注到她的存在。

      礼堂里叮叮咚咚的乐器、欢声笑语的歌舞,唤醒了方夏心中被岁月冻结的记忆。一个孤单的身影眼前掠过,清冷而深远,在热闹的氛围中,找不到方向和出口,比烟花还寂寞。

    转眼到了“五一”劳动节,机关新分来的年轻人相约去公园玩,安然和方夏都在其中。安然自然又成了众多男生目光追逐的目标。

    那天,男生们似乎都忘记了囊中羞涩,个个表现的很绅士,抢着买汽水、雪糕、爆米花、棉花糖,争先恐后地,向安然献殷勤。

    安然不矫情,不张扬,而是落落大方地接过男生们递上来的东西,转身先给方夏,然后微笑着,向对方点头致谢。

    方夏借着安然的光,喝了五六瓶汽水,吃了十几根雪糕。周围的叽喳热闹,与她无关,只安静地走在安然旁边,默默地看公园里的风景。

    安然从外省来,方夏在本地长大。聪明的安然,每到一处建筑物或者景点前,就主动向方夏请教来龙去脉。       

    方夏心思简单,没想太多,就给安然介绍起公园的历史。从汉武帝为何赐酒以赏,霍去病又如何倾酒入泉,到左公柳的来历,烟云深处、曲苑餐秀、花月双清、芦伴晚舟等景点的故事,方夏娓娓道来,讲得十分认真。

    安然不时地发出惊奇或者感叹的声音,俨然外地人初到他乡、新奇激动的样子。

    男生们心有旁骛,依然在叽叽咋咋地表达自己的与众不同。安然和方夏,却已经在游园看景中成为“熟人”。

    安然朴素机智的暖意,使方夏的内心有了依靠。她继续侃侃而谈,给安然讲解起了酒泉的历史。

    从安然机敏的插话中,方夏发现,安然对酒泉的历史其实是了解的,她这样做,多半是为了照顾自己的情绪,让她融进热闹群体中来。想到这些,方夏的心充满感激,一片温馨。

    此时的方夏,感觉安然并不像她的外表那样高冷,让人可望而不可及。恰恰相反,安然待人谦和,不卖弄,接地气,一点也没有某些文史系男大学生的年少轻狂,和漂亮女大学生的矫揉造作。尽管在男生心目中,她是白月光,是女神,但在方夏心目中,她就是一个温柔漂亮、善解人意的姐姐。

    方夏得知,安然从小喜欢读书,爱好写作,有一定的文学功底,上大学时就有多篇文章见诸报端。才貌双全的安然,自小就是人中翘楚。上大学时,更有校花之赞誉。虽然追求她的人很多,但直到大学毕业,终难有人能望其项背。

    理科出身的方夏,也爱读书,喜欢文学。为此,方夏和安然在交往中,有了更多的共同话题,加之又在一个大院里上班,她们在机关大院、食堂、球场等,常常能碰到面,然后聊几句。

    每次见过安然,方夏心情都很愉悦。按她文章中的话说“和安然聊天,就像走进闹市里静谧的茶馆,既轻松舒坦,又增长见识。”

    安然擅长写诗歌。安然的诗,和她的人一样,优美、清澈,极具韵味。尤其是现代诗,大有“泰戈尔体诗歌”之风,感情奔放,语言流畅,构思新奇。

    方夏在后来的一篇散文中写到:“读安然的诗,就像在读另一个自己,一个不想活成别人、只想成为全世界唯一的自己。”

    安然送给方夏一本诗集,是她在大学期间写的。方夏视若珍宝,闲暇时常常拿出来朗读,沉静在如诗如画的意境中,心情很是愉悦。

    “当乌云布满苍穹时/自由飞翔的大雁/也会找不到方向/期待乌云散尽的过程/焦虑不安/换个角度/再次仰望/翻滚的云海/也是美丽的景观/雷鸣电闪之后/大雁会飞的更高更远。”这首诗叫《期待》,方夏很喜欢。

    方夏喜欢写散文,但始终没有勇气,把自己写的散文给安然看。有一次安然从报纸上看到了方夏发表的散文,很是欣赏地说,方夏的散文像诗歌,意涵丰富,饱含真情,有清新不落俗套之感。

    方夏听后,很受鼓舞。“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于是把自己的新作《蒲公英的花语》拿给安然看,希望能提点修改意见。安然说,真是太难得,期盼很久了,然后便认真地看了起来。

    方夏写自己苦苦寻觅多日,找不到蒲公英的影子,原来是“城市的土地,被钢筋水泥覆盖了,蒲公英在城市,根本无法生根发芽,繁衍生殖。虽然也有绿地草坪,但高楼大厦林立、烟尘雾霾弥漫,阻挡了蒲公英小小的团绒,使它久久地,飘荡在城市的上空,无法落地生根。偶而落下,要么,撞的头破血流;要么,被滚滚车轮碾的粉身碎骨。个别幸运者,或许能落地生根,但嫩芽刚发,还未等种子成熟,就被人挖来煮而食之。蒲公英,城市真的无你容身之地!”

    方夏托物言志,对弱小的生命,饱含同情与无奈,也让美好的愿望,有所寄托。

    “蒲公英/你究竟去了哪里/在适合生长的地方/找不到你的踪影/是微风太轻吹不醒你的花梦/还是狂风太猛吹散了你的花蕾/你在天空飘荡着/飘啊飘/只为寻一处扎根之地/却让人们有了飞向天空的遐思。”

    安然从《蒲公英的花语》中,读出了方夏的善良、同情心和弱者的呐喊,一种惺惺相惜的情愫在心中油然而生。

    方夏虽然有时候自卑,但交友却很挑剔。志趣相投就交往,不相投就离开,宁愿守着自己的孤独,也不愿跟人玩八面玲珑。

    和安然相识交往后,方夏便坚定地把安然当成偶像。而安然对安静矜持、沉稳低调的方夏,也很羡慕欣赏。

    她俩惺惺惜惺惺,一有机会就相约,散步、看电影,交流读过的书,诉说经历过的事,畅谈生活的感想,讨论正在构思的文稿等,彼此都把对方当成了知己好友。

    转眼间,一年过去了,安然依然是众人注目的焦点,机关院里最靓丽的风景,方夏也还是那个不引人注目的分夏。不同的是,她们俩人成了无话不谈的闺蜜加文友。

    体制内的安然,虽然长相漂亮,但不慕虚荣,在单位靠能力立足,从不拿姿色当资本。周围有许多人讨好她、巴结她,主动帮忙,向她献殷勤。有轻薄的高干公子哥,也有帅气轻狂的大学生。对此,安然总是委婉谢绝,既不伤人家面子,又让对方敬而远之。这让方夏对安然又多了一份敬重,处处以她为榜样,在安然的影响下,方夏日益精进,工作生活有了不少起色。

    后来,机关宿舍调整,她们住进了同一间宿舍。白天上班,各自在单位忙碌,晚上下班后回到宿舍,除了看书,就是聊天。累了,便躺在床上,无拘无束地谈天说地,谈文学,谈男生,谈自己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常常在不知不觉中便进入梦乡。方夏说,那是一段终身难忘、开心惬意的美好时光。

    方夏上大学时,读的课外书籍偏重于专业领域,在文学方面,只是选择性读了《红楼梦》、《西游记》、《四世同堂》等国内作家写的小说,对外国文学几乎没有涉猎。

    和安然住在一起后,方夏发现,安然的书架上满满当当的,全是中外文学名著。方夏心想,难怪安然气质超群,和人聊天时,各种经典故事,名人轶事,信手拈来,还时不时地从嘴里蹦出来一些外国人的名字,自己连听也没有听过。原来秘诀都在这里啊!

    方夏有些激动,问安然,这些书能否借她看看?安然回答说,“当然可以,这些书我在上大学时都已经读完了,你可以随便看。”

    方夏再次庆幸,自己能和安然住在一起。下决心把这些小说都看个遍,看看曾经听安然说过的“于连、克里斯朵夫、简爱、冉•阿让、马尔克斯等等”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那段日子,方夏沉静在书的海洋里。不仅从安然的书架上,贪婪地汲取营养,还融入到主人公的生活中,悲伤叹息,喜极而泣。

    安然建议方夏,先看《悲惨世界》再看《简爱》。方夏不解。安然说:“我们刚刚从象牙塔里走出来,需要先了解社会,认识人性,明白善恶,然后才知道如何自强自立,在复杂的社会上站稳脚跟。”

    方夏似懂非懂,感觉很有道理,便接受了安然的建议,捧着《悲惨世界》认真地读起来。

    对方夏而言,这是一本十分“沉重”的书,书中对社会残酷、人性冷漠的描述,引得她长吁短叹。方夏想不明白,为什么诚实善良的冉•阿让,因为外甥挨饿,在万般无奈之下,顺手从便利店“拿”了一块面包,就被判刑?在听闻姐姐和外甥受苦后逃跑,又被加重刑罚?19年苦役改造,出狱后想好好做人,却不被接纳,遭到全社会的冷遇和排斥?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方夏不由得发出的感叹。安然说:“你先别担心,有米里哀主教呢,他会拯救冉•阿让。”随又补充说:“米里哀主教就是我们中国人心中的观世音菩萨。”

    看到米里哀主教对冉•阿让的恶行,宽厚以待,使冉•阿让躲过再次入狱,冉•阿让终于被感化,决定弃恶从善时,方夏兴奋地说:“冉•阿让真是幸运,能遇到米里哀主教这样的好人。只是这样的好人要是再多一些的话,他也不止于因为一块面包而获罪。”

    接着又问安然:“如果冉•阿让没有遇到米里哀主教,那他会不会改变善良的本性,堕落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安然坚定地说:“一定会。他会被通缉,四处飘泊,在饥寒交迫下再次被捕入狱。监狱和世人的鄙视,会把他善良的心揉碎,逼迫他重新长出一颗充满怨恨的心。”

    方夏说:“米里哀主教的宽宏,唤醒了冉•阿让善良的本性,他才弃恶从善,成为大富翁,还当上了市长。看来我们的故人说‘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还是有道理的。”

      安然说:“当然。这也是作者能够创作出伟大作品的动力。”安然接着说,被拯救的冉•阿让好善乐施,当上市长后,把他的城市打造成了没有失业、没有贫困和苦难的“乐园”等等,都是作者对当时黑暗社会的良好期许,对冉•阿来说,不管他有多努力,他的世界终究还是悲惨的。

    “你说得对,这个苦命的冉•阿让,后来因为救助别人,受尽不白之冤,在痛苦和孤独中度过晚年,直到临终时才得到亲友的理解。真是悲惨啊!”方夏沉思良久说。

    安然说她之所以推荐方夏看完《悲惨世界》看《简·爱》,是因为夏洛蒂·勃朗特为一大批“冉•阿让”们,塑造了一个虽然出身卑微,相貌平凡,但不自卑自弃,不向命运低头,最终以顽强的生命力和积极进取的精神,追求到了自己所向往的美好生活的简爱形象。

    安然说,未来我们要面对的世界也许是悲惨的,但只要有了简爱的精神,就没有什么可怕的,所有困难都能克服,梦想的生活也能实现。

    方夏和安然虽然都涉世未深,但在相互交流中,得到启发点拨,她们开始思考人生,剖析人性,解读社会。逐渐弄懂了一些为人处世、立足生存的浅显道理。

    冬去春来,在参加工作第三年的夏天,安然告诉方夏,她可能要调离这个城市了。听到这个消息,方夏感觉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里。好几天上班都是神思恍惚,下班回到宿舍,心情也是沉重的。读书也心不在焉,连互相讨论的激情也没有了。

      自从住在一个宿舍起,方夏就发现,安然每周都写信,每周也都收到信。安然收到信,有时候很开心,有时候又很忧郁。方夏问缘由,安然说,她有一个表梅竹马的男朋友,他俩从小一起长大,从小学到高中毕业都是同班。

      高中毕业后,男友考上了军校,军校毕业自然被分配到部队工作。安然说,男友特别喜欢部队,没有转业到地方的打算。春节回家,双方家长催促他俩尽快完婚,男方父母还希望安然调到儿子身边。安然很矛盾,虽然很爱男友,但并不想随军。

    方夏听后,也很难过。自言自语地安慰说:“我们对生命的追求和渴望,就在于它的不完美。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充满了无尽的渴望,在月光洒下的地方,又都是联翩的梦想。”

    安然年长方夏两岁,相对成熟一些,又因曾经沧海,见识也更广一些,明白“世间之事,有得必有失”的道理。遂作出决定,调到男友所在的城市工作,但不随军。

      两边的手续都已经办妥,一个月后,安然就要离开工作三年的单位,去另一座城市了。离别的日子越来越近,安然不忍心告诉方夏,一拖再拖。其实,方夏也感觉到安然要走了,只是不愿说出口。彼此都怕对方难过。正应了张爱玲的那句话:“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安然约方夏去郊外散步,沐浴着温暖的太阳,倾听大自然的心跳,她们静静地走了很远很远。一路上,方夏不说话,安然也不说话。两人都不说话。只在目光相遇时,相似一笑。于无声处有声。

      方夏的内心波涛翻滚,跟安然在一起的日子,充实丰盈,仿佛遇见了另一个自己。在安然面前,她的喜怒哀乐都形于色,不像在单位里,时时处于社会状态,神经绷紧,即使有几个关系亲近点的,也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毕竟有些话,不是人人都爱听,只有说给懂自己的人听,才有意义。朋友易得,知己难求。

    安然却很平静。她回想起参加工作三年来,周围有一些人赢了,赢在了不像别人;也有一些人输了,输在了不像自己。她庆幸自己做到了洁身自好,用心灵之壁,挡住了来自世俗的大风烈酒,保住了在自己内心世界里的王者地位。

    方夏遥望天际,凝思悠悠,不知道天那边有什么,只知道属于她和安然的美好时光,正在随着眼前的落日渐渐消失。想到此,方夏不禁从心里感谢光阴的馈赠,让她和安然有了三年的闺蜜之情,并由此结下的文学之谊。

    这样的惜别,就如和谐完美的乐曲,因为末了的戛然而止,才会产生绵绵不尽的意境一样,让人回味无穷。

    安然自言自语道:“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我们如象牙般纯洁的梦,还能继续做下去吗?”

      前路茫茫未可知,方夏感到一片茫然。

                完稿于2018年12月25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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