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界的圣经--《小说稗类》

前按：大学四年读过近270本书，小说占了多半。直到读到台湾著名作家张大春的《小说稗类》，真可谓句句珠玑，字字真言，对小说的阐释刀刀入心，欢喜非常。遂摘录一二，以邀众赏。

1 在冒犯了正确知识，正统知识，主流知识，真实知识的同时以及以后，小说还可能冒犯 道德、人伦、风俗、礼教、正义、政治、法律。冒犯他们固不足以表示小说的价值尽在于斯，但是小说在人类文明发展上注定产生的影响就在这一股冒犯的力量：它不时会找到一个新的对象，一个尚未被人类意识到的人类自己的界限。

2 当小说被写得中规中矩的时候，当小说应该反映现实生活的时候，当小说只能阐扬人性世情的时候，当小说必须吻合理论规范的时候，当小说不再发明另类知识、冒犯公设禁忌的时候，当小说有序不乱的时候，小说爱好者或许连那轻盈的迷惑也失去了，小说就死了。

3 那个最初的词，可以是主角，可以是配角，它甚至可以不是角色，它只需负责显现其身为第一块拼图碎片的位置，便足以唤起父亲膝盖上的孩子、幽暗阒黑的庭院里的孩子启动他足以构筑一整个世界的能力。

4 情节借由内在因果律的裁夺而规避掉它无法与时间作等速再现的角力，叙事艺术开始有它自己的时间，打造符合于作品自身的计时器，拥有了丈量万物的新尺度。

5 小说家发现了这个世界有其防腐蝉壳蛇皮的面貌，一个似之而非也的面貌，一个无法以寓意如何而道尽的面貌，他宁可刻画一个并未察觉坏事如何露出破绽的老婆婆，在盲与不盲之间，在光与影之间。

6 如果小说可被视为一种生活，它就不得不拥有超越一切宰制（道德、风俗、意识形态乃至于诸般凌驾于其上的指导权力）的主体性。

7 艺术必须是自律的，而真正的文学只能由狂人、隐遁者、异端者、幻视者、怀疑家、反抗者产生出来。——萨米尔钦

8 写东西的人——尤其是艺术家，应该像苏格拉底和伏尔泰所说的那样，老老实实地表明：世事一无可知。

9 小说家的主体性与自律性既是同步的，也就不至于在勃起时还想将哪个党捣得粉碎。否则那主体性便是虚矫的、伪善的。

10 小说家经由作品本身“思索、创作并想象”种种意义与价值，不劳向流行的论述寻求“正确性”的托蔽，也不向它们进行语言勒索。小说在自己的传统中过度专注地革命，不期而然或许还启迪了别的领域，但是真正的小说家并不在意这些。

11 现代小说家只有在察觉某个动作内部还有意义，且此一动作显然无法被影音媒介充分掠夺的情况下，才会去书写它。

12 现代小说家只有在承认自己无能力像影视艺术家那样“描写”动作的时候，才有可能重建或发现他对小说的信仰。小说当然不够快，然而，就在每一阶段的动作书写的历史上，迟迟其说的小说都创造了一种与动作角力的语言。

13 小说里的速度感宜乎不只是音乐性的、不只和节奏有关、不只是“运用较长短篇幅处理事件真正时间之长短”，速度感还必须渗透到角色内部，渗透到徐庶内部，渗透到意义内部。

14 他们都极为重视从小说角色内部涌动的意志去发现其象征意义，并从而决定在技术层面或美学层次的呼应和支援。

15 一流的作家不会只在动作描写上体现速度感，速度感之为“意志里的诗”非计时器加里程表所可测量。

16 小说家必须有唯其一己所能关切、所能陈述、所能体现的意义，腔调自兹而显。

17 在我这里，记忆只占领半壁江山，我将另一半交付遗忘，且必须透过遗忘才能唤起记忆。

18 在所有必须正襟危坐、道貌岸然以尊之敬之惜之奉之的“学问”之外，另有论述，另有值得书写的文字，另有足以唤起读者异于尊敬惜奉之情的作品，即使用来骂人。

19 所谓不厌精细有多重的涵义：不吝于讲究、不惮于繁琐、不惧于从枝微节末处穷研旁人、众人乃至所有人以为无意义之意义、以为无价值之价值。它可以无结局，无解决，甚至不易见起伏跌宕，恍如一则庶民生活的起居注。

20 在善恶之间，在是非之间，还有多么繁复的、不厌精细的、不被视为有意义或有价值的、无结局亦无解决的生活细节。

21 昆德拉：因而幽默，它不是笑、嘲讽、讥讽，而是一个特殊种类的可笑，帕兹说它“使所有被它接触到的变为模棱两可”。

22 在这个政治课题发高热成疫病的时代里，小说家和小说还有点兴趣的人其实还有机会从扎米亚京《我们》之中的那堵墙壁智商打开一扇窗户，窥见写实主义莅临之前的想象力；模棱两可的幽默在那里，不登大雅的荒诞在那里，玩世不恭的喜剧在那里，未曾被剔除的一定程度的自由也在那里。

23 细节是调整小说叙述速度的枢纽。

24 原来人生现实稍纵即逝，绝难还原的结果，实则正是小说诞生的根柢，还原小说入现实的企图也正如还原逝去的现实一样无稽，一样愚不可及。

25 唯有走出执迷才能洞见谵妄。

26 离心力带你起飞到窗外 （雨蛙）

27 维系百科全书式小说的这个传统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教育或炫学，而是发现或创造知识的可能性；不是去依循主流知识、正统知识、正确知识、真实知识甚或实用知识所伟人规范的脑容量疆域，而是想象以及认识那疆域以外的洪荒。

28 男女之间的情爱乃至人与人之间充斥着的贪嗔痴怨可以被如何易貌改容？如何借义转喻？如何变装兑现？如何解码翻译？——只要我们不甘于视之或称之为情爱且止于此的话。

29 小说不但不必是一个天衣无缝的叙述体，它反而应该容许种种事后之明才得发现的所谓谬误、荒诞、非理、错讹、漏洞。

30 逆反时间的企图普遍存在，即使不出之以文学，人们也有足够旺盛的渴望去支持起各式各样的占卜、星象、通灵、招魂之术，试着扭转时间流逝的单向——或至少改变它的速度，以便让人可以预知未来或重返既往，bai使（这个字搜狗词库里居然没有！）广义的死亡易貌或暂延。

31 无论是出于神谕的诅咒，先知的示警，巫师、灵媒或其他拥有超凡能力的异能之士的先见之明，或者卑微妄想的小人物疯狂的虚拟臆测，一个应验的预言不只是意味着作者、受众或故事、角色共同服膺神秘主义的律则，同时它也意味着语言之值得敬畏，意味着语言的陈述可以穿透时间，决定未来。

32 人的存在和语言的失落注定是一体的。

后注：关于大学读过的书，此后，我会择优推荐。尽管阅读书目是很私人的笔记，不过，有时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冲动还是迫我想要推荐一二，还盼朋友们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