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五
夕阳西下。
金色的火轮反复烧灼着波罗的海开阔的海平面。大洋蓝色的元素化成蒸气升腾到天空,就像牡蛎壳灼烧后成为敷白墙的石灰一样,蓝宝石般的水也逐渐分解升华,澄澈了傍晚时分斯德哥尔摩远方的天空。而接近海平面的那一域低空,早已被玫瑰的红和向日葵的金黄装饰得无可挑剔。碧蓝、灰紫、红黄、浅粉,在这秋季的空气中我看到初春的颜色,时间似乎在倒流;生命兴衰轮替,终将以永恒作为香色双艳的结束。
我们是伏在一个垃圾堆旁观看太阳重回盖娅①的子宫的。这是我专属的安全屋。虽然这个避难所简陋破败,但绝对能保证隐藏者的安全。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相视而坐。她望着天边缓缓散去的红霞,我望着她长长的睫毛出神。下雨的时候,这就是两排绝妙的雨刷,我如此想到。不久,这个想法得到了证实——当她流泪的时候。
不知什么时候,她已察觉到我的凝视,把头转向了我。于是我视线的焦点从她的睫毛变成了她的脸颊。嗯······粉红色的脸颊!她双颊上的毛细血管兴许比常人多上一倍,从停止奔跑后这两抹酡红色的胭脂就一直未曾褪色。阳光下,她颧弓上的短汗毛发出金光,这让我联想到夏天水塘里毛茸茸的荷叶。此刻,我彻底认同“桃面”译作“rosy cheek”了。这确实是玫瑰花上最娇嫩的两瓣!
忽然,她笑起来,这在我眼中不过是苹果肌的变形。就像挂在枝头上粉红色的果子在风中摇晃了一下——哎!夏娃的苹果②!我才发现自己已沉溺于卡律布狄特③的凝视很久了。我忙将视线移开。
我必须和她攀谈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我的小玫瑰,我的小玫瑰,
你叫什么名字呀?
玛丽·萝丝?我的小玛丽。
请你旋转三圈,让我们欣赏你美丽的飞舞。
你问我忧郁的名字?让我告诉你:斯瓦·扬布。
五月快到了,我小巧的玫瑰。
(还有大半年呢)
你问我忧郁的年龄?让我告诉你:是你年龄的两倍。
(我十八岁了呢)
请让我们回到五朔节的花柱旁,我小巧的玫瑰。
(我杀过人,还不止一个呢)
请将你的血衣脱下,换上洁白的衣裙。
(五朔节我参加过几次了,年年都当王后呢)
那让我们快些回去吧,莫让月光独自起舞!
我一直以为小玛丽只有十五岁,当她大言不惭地通报自己的年龄时,我的心有些难受。红灯区的妓女也爱称自己十八岁。她的措辞完美,谈吐老练,远超其外貌所表现,尤其是她谈起自己的杀手营生时:她用稚嫩的声音平淡地描述着受害者的生命凋零于她手中的蝴蝶短刀所割开的致命伤口。她的述说是那么轻柔,就像死亡天使在用自己玫瑰色的手指安抚着永不安息的冤魂。安眠吧,乖乖!纯洁的外表和邪恶的手段,这是无比的对极与撕裂。但我会感到害怕吗?不,世界之主从不会逃避黑暗,因为黑暗和叛逆是他存在的一部分。所以听她讲了这些事情,我只是笑了笑,内心只有惊奇,并无恐惧。
谈话结束的时候,不经意间我的视线还是扫过她的脸庞,看见了世界之母神秘的一笑:她的微笑永远像春日之阳,像加州阳光般无所不在。真要命!这样明媚的笑容不应该出现在如此接近北极圈的燕麦生长区!不该在这个小杀人恶魔的脸上!
很快,我们相处的时间已过了半个小时。在安全屋附近,我们没有看见新的“老虎”出现。于是我提议离开,找另一个地方过夜。因为安全屋实在是臭不可闻。
“不管如何,我还是谢谢你的救助。”临起身的时候,她对我表示了感谢。这真是一个完美的谢礼——她的笑容神秘又优雅。接着她过来拥抱我。于是一块净如初雪、暖如煦阳的白玉就转到了我的臂弯内。她又吻了吻我的脖子(她长得矮小,却又怠于踮起脚尖)——拥抱和吻礼,这些都不是内敛的瑞典人的正常礼仪。但是谁在乎呢?毕竟这是玫瑰的谢礼。但是,我要当心,下一秒钟她的短刀就可能已在我的脖子上了!
①:大地女神。
②:夏娃的苹果代表诱惑。
③:《奥德赛》中阻挡英雄奥德修斯归乡的大漩涡。又是深渊的代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