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飞行前
需要用时间培植的物品价格不出预料地越来越高,都快负担不起了……我望物兴叹。手指徒劳地挠着商品展示玻璃柜的门,指甲当然无法在玻璃上留下刮痕。玻璃嗤嗤笑着,仿佛自己无坚不摧似的肆无忌惮把力道反弹回我心里。
我的心,哪天也能卖掉就好了。就把它安置在眼前这个透明密封柜里好了。既然它已成为我越来越重的负担。不愿再供养着这个拳头大小、懵懵懂懂只懂得不分日夜砰砰直跳的小家伙。
有人成功地卖出过心吗?我怅怅然在记忆堆里搜索着。从能眼见的结果上来说,似乎还没有。这货有价吗?或者,有市吗?有人需求过不只自己天生的这个吗?有人失去过又想寻回来吗?记忆似乎没能回答我这几个问号。可能正在暗暗责怪我呢,因为它自己工作的不利索……
在过去,在我还没那么适应生活的阶段,我对记忆的信任程度要比现在高很多;我很少想起它到底是否可靠。没有判断的信任确实更激动人心。曾经很多东西都界限分明。我对那个密度更大、所有东西还没有被稀释得那么宽广的社会暗暗情有独钟。我在那里被喂养长大。我还以为在宽度距离不会有太大变化的条件下时代将垂直发展下去……但后来……如眼前所见,在某个人们完全没察觉到的拐点,社会的宽广度如烟花般炸开来。一次比一次绽放得更绚烂的花火,仿佛永不坠落。
我翻阅过历史资料,考证比我更年长的人,也有同样的观感。也就是,我们生活其中的环境不断和时间交织着,生成的既喧闹又静默的有机物,面积正变得越来越庞大。我们仿佛生活在高速成长的秘境里,被夹裹着旋转着舞着跳着,跟不上节奏就要被垫底。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实在无暇考虑了。
有些最聪明的人,于是提出以时间作为货币,建构复币式金融制度。他们希望这种发展能缓慢下来,在载人飞船能造得像科幻电影里一样之前,毕竟我们只能生活在这个环境并不能地理性扩展的地球上。至少留点时间给科学家吧?
于是呢,以前并不成为我负担的主要构成为时间的物品,已涨价至我想放弃的程度。夜凉如水,我也麻木至欲哭无泪。
任何原本无价的物品成为可衡量物之后,就开始被追棒,然后就价值飞涨了。
黝黑的回家路上,我张开五指,想要衡量黑暗,如果设法量度出黑暗,它是否能显现出自身珍贵的价值呢?凉凉的午夜时分让我深感快慰。在没有光亮的时刻里似乎一切不致于那么不堪。
回到巢穴设计的家里也不想开灯。我踢掉皮鞋,推开硕大的蛋形窗户,用力推到最开阔的角度,趴在窗台边,大口呼吸着清新的夜间空气,我那个空落落的心,叹了口气,稍感了安慰。夜晚弥漫着晨露的芬芳。
终于鼓足勇气,我纵身朝西边飞去。在这个蚁穴大楼里我住三十三楼。所以会有一些时间,让我看见据说在西面存在的田园风光。我早想去那里的,只是没有资格。时间是昂贵的,我知道。于是这次我主动付出了全部。那么至少在短暂的浮力空间里我可以微笑着,仿佛永不坠地的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