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谈论东北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那个忧伤的快递员
周二走出图书馆，有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电话。
远在几千公里外的吉林辽原，一个我没有任何熟识的地方，下意识地选择了拒接。过了半分钟，陌生号码再次发来短信。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快递员。到了芙蓉餐厅门口，看见一辆破旧的电动车，后座放着沉沉的包裹，便知是他了。看着三十多岁，高大俊朗，头发不是太齐整，眉心透着一点忧郁。
走之前，我好奇地问：“大哥是东北人？”
他回道：“是啊，怎么了？”赶着去吃饭，没有想着多聊一会
例如说：“我去过东北，那里非常不错。”
或者“我认识好多东北人，他们人都非常好。”之类。
我只是简捷地答道：“没什么。” 接着，转身离开。
回到宿舍，内心颇不能平静。一位中年男人，远离家乡，跑到几千公里外的鹭岛送快递。厦门的房子那么贵，物价那么高，离家那么远，送快递很累，他内心会是什么滋味？
从北京站往漳州。
快递员的出现，触及了我内心深处的记忆。
仔细想来，我逢见过许多流浪的东北人。
从北京开往厦门的绿皮列车上，窗外漆黑一片。
车快到漳州了，车上已没有多少人。对面的人在前一站下车，本以为座位会空着到厦门。没过多久，来了几个中年男人。坐我正对面的大爷脸庞干枯，像上了年头的古藤。我在东北时见过许多这样的面孔。干燥的冷风日日吹逐，平时不加以保护，再加上吸烟。久而久之，就会变成这样枯槁。他们一共四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非常熟悉这种口音了，熟悉的东北话。这些年，走到哪里，都能听到东北话。
“大哥从东北过来的？”
“对，你这么知道？”
“哈哈，听口音啦。”
“我是葫芦岛的。”
“我知道那地方，我一个非常厉害的学姐就是葫芦岛的。”
“就是鞍山营口锦州那旮沓。”
“大哥这是要去哪？”
“去漳州打工，下一站就到了。”
“跑那么远打工？”
“这边工资高点，需求也大。”
“买的站票吗？看你们刚刚没座位。”
“对，没买上坐票，只能买站票。”
漳州站到了。
他们背上沉重的行李，挺起已被压弯的脊梁，消失在了窗外。
别了，长春！
从哈尔滨开往北京的绿皮列车上，窗外依旧天黑。
下一站就是长春，对面坐着两个东北大汉。一个稍年轻些，另一个老个四五岁。桌子上摆着两瓶二锅头，一袋红肠。两个人咬一大口红肠，就一口二锅头，时不时荡出笑声。我已记不清他们聊了些什么，只记得他们先向我发问。在哪上学，家是哪儿的，这是要去哪。我一一告知，没有隐瞒。在这片东北大地，满车东北腔调里，他们无疑是东北人了。
我信赖东北人，同时乐于跟他们攀谈。他们大都没有害人之心。
“大哥是东北哪儿的啊？”
“佳木斯的，听过吗。”
“听过听过，这是要去哪？过完年还没多久。”
“去北京，转车，要去南边做事。”
“跑那么远，为啥不呆在东北？”
“东北这几年经济不景气，工资低。”
长春站到了。窗外在下雪，车玻璃结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望着窗外朦胧中红色霓虹灯显耀的“长春”，中年男人眼神凝重。
“长春是我的第二故乡了，我在长春待了十年。最美好的岁月都待在哪儿了，舍不得啊。”
长春到了，我该下车了。
我不能回去！
上周出去吃饭，遇见一位厦大毕业的学长。
吉林人，毕业两年，月薪一万多。
漂在厦门，买不起房。
有女朋友，一起在岛外租了间房。
公司经常要加班，赶末班车回家。
“学长不想着回东北吗？厦门离家那么远。”
“想啊，家在那边，肯定会想回去。”
“那为什么不回去呢？漂在厦门多不好玩。”
“回不去啊，回东北我就毁了，父母也叫我别回去。”
“我觉得东北挺好的啊。”
“那只是看起来挺好的，里面都是虚的。风气不行，工资太低了，没有契约精神，官僚作风很严重。就靠着那些老国企撑着，这几年重工业不景气，东北额产业又那么单一。”
“是有点这样的毛病。可是像你这样的年轻人都不回去，家乡怎么振兴呢？”
“我一个人回去也不顶啥用啊，再等几年吧。”
今日尴尬之东北。
有知识的年轻人不愿意回去了，本地人选择离开，外地人不愿意进来。
东北沦落到了一个尴尬的境地。
我无意去讨论东北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也不想谈论如何才能发展地更好。
我只想记录这样的一种现象：东北人流落四方，在异乡生活。
他们都是东北人，他们都是流浪的东北人。
他们热爱东北，可迫于现状他们无法留下。
我同样热爱东北，可我同样无法留下。
东北这几年经济的确不景气。
东北的风气的确有待改观。
东北的人才流失很严重。
东北的人口的确偏老龄化。
东北存在很多很多问题。
东北必将雄起。
但作为共和国长子的东北绝不会输。
东北经济实力只是在退步，但它拥有全国首屈一指的工业基础，假以时日必能迎头赶上。雄鸡之冠，必将昂昂扬起。
坐拥全国四所重点985高校的东北，一定能够用它卓越的魅力吸引优秀毕业生留下。昔日东北四杰，必将重展雄风。
东北物产多么丰饶，东北坐拥全国最大的平原，这里有肥沃的黑土地，这里出产全国最好的粮食，人参鹿茸貂皮应有尽有。
东北的自然风光如痴如醉，冬日冰城的漫天大雪，大兴安岭的无垠林地，秋日的层林尽染，夏日的天高海阔。
善良淳朴豪爽的东北人，热情乐于助人。不管认不认识，喝上了就是朋友。炖菜血肠锅包肉，到了家里千万不要客气。
生活在自己的土地
我只是东北的一个过客，但我眷恋这片土地。
发现问题，正视问题，方能解决问题。
一味沉溺往日的辉煌，只会继续堕落。
当我们谈论东北时，我们谈论什么。
我们谈论这片土地上勇敢的开拓者。
我们谈论它昔日的壮丽辉煌。
我们赞叹它无比博大的胸怀。
我们惊讶于它秀美的四季。
我们记录他流浪四方的子民。
我们展望它无比灿烂的明天。
我们希望有一天，东北人生活在自己挚爱的土地。
满足，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