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那个喜欢我的姑娘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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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源自网络
一
霜降刚过去两三天，初雪就光临西北大地。只消一天，洁白的雪花便落满了小城的大街小巷，我坐在旧广场旁边的巷子口，吃着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肉串，借着烧的正旺的炉火驱赶寒意。
深秋的夜晚来得早，六点刚过，天已经暗了下来，广场上稀稀疏疏地亮起几盏街灯。几个刚刚放学的中学生踩着积雪从远处走来，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路灯昏黄的光线落在他们青春年少的身上，拖着长长的影子，看着格外亲切。
十年过去了，一中的校服倒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十年前，我就是穿着这样一身蓝白相间的校服，走在小城的路灯下，拖着长长的影子。
那时，不谙世事的我以一个极不均衡的分数考进了小城最好的中学，数理化、语文分数极高，独独英语，离及格线还差很远。兴许是学校觉得我数理化天赋好，花个三年时间好好补一补英语这块短板，兴许能考个好大学，所以才录取了我这样一个英语连及格线都不到的学生。我就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出乎意料地进入了小城最好的高中，由于英语是块短板，从高一开始，我遇到的英语老师都是学校里出了名的认真严苛，分给我的同桌也是班里英语最好的女孩。
从此，我拥有了令许多同学羡慕的、优越的学习英语的环境——认真负责的老师，清纯美丽成绩优秀的同桌；然而，这一切对于年少无知的我来说就是一种苦恼的束缚。英语课上，我的课本下面压着的不是金庸就是古龙、或者是梁羽生；我的课堂笔记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徐志摩、写着泰戈尔；我的腿上经常被同桌掐的青一块紫一块，可我仍旧时不时在老师满口的英文字母中沉沉睡去，做着仗剑走天下的大侠梦。戴着厚厚近视眼镜的老师经常把我扣留在教室背单词、背课文，我则每每想方设法从后门溜走、从窗户里翻出去，又时不时被老师从篮球场揪回来。怒不可遏的老师抓起笤帚疙瘩就打，我哼哼唧唧一阵叫唤，老师心软，打几下也就打发我回去了。
结果自然是，每一回英语考试，我都在离及格线很远的地方溜达，老师无力地问我是不是对她有意见，我貌似诚恳地说：“老师您很好”。每回考完试，同桌都会忧心忡忡地看着我的英语试卷，看着满试卷的红叉叉唉声叹气，我给她一个白眼，“你叹哪门子气？”
“你就不能争气点，起码考及格吧？”
“我还不是看在你除了英语其余课程都考不过我，怕你没面子，让着你嘛，你难道不应该感谢我？”
同桌还我一个白眼，“我谢你成全，考不过就考不过呗，装什么装”。
“我要真认真学，保证比你学的好”。
“呦呦呦，吹牛谁不会啊”。
“打赌！”
“赌什么？”
“我要是考得比你高，你就嫁给我”。
同桌刹那间满脸羞红，低着头弱弱地说：“那你这辈子没机会了”，丢下这么一句话后离开座位跑出去了。
看着她落荒而逃我嬉皮笑脸地说，“跟我斗嘴，不自量力”。
自此以后，英语课堂上我就没得安生过，昔日里温柔的同桌不掐大腿了，改用圆规刺了，一扎一个准，我忿忿不平地抱怨，“书上写的头悬梁锥刺股那些故事都是糊弄小孩的，莫当真，求放过”，可每当我睡意袭来时，大腿上总会传来一阵刺痛。金庸、古龙以及写着徐志摩的课堂笔记也被她以借去看看的缘故一借不还了，我那仗剑走天下的武侠梦也就不了了之了。英语老师扣留我背单词的时候她总会以留下监督的名义留下来陪我，我从后门偷溜，她跟着，我翻窗户，她跟着，我去打球，她要搅和，几次三番以后我没脾气地做到教室里记忆26个英文字母。更让我难以忍受的是，每逢大考小考，她必定得抓着我的英语试卷冷嘲热讽一番，誓要说的我无地自容才肯罢休。
如今，回想往事，还真得感谢当年的年少冲动，一腔热血上头，我一顶天立地的大老爷们岂能天天让一个黄毛丫头欺负，不就是26个字母的随机组合么，我就不信考不过一个弱女子。自此废寝忘食，通宵达旦，我荒废已久被老师视为无可救药的英语成绩竟然渐渐有了起色，可毕竟是久病之躯，成绩虽有提高，可仍旧比同桌低许多，仍旧会被她冷嘲热讽。
三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在那个闷热的夏天，我和同窗们一起走进高考考场，然后心情忐忑地等待成绩公布。公布成绩那天，天下着小雨，我站在雨中，看见同桌撑着一把蓝色的伞走在校园里。那一次，我英语破天荒地及格了一次，甚至比及格线高出不少，即便如此，我知道，以同桌稳定地发挥，英语成绩要比她高几乎没有可能。我身形单薄地站在雨中，等待她最后一次冷嘲热讽。
突然间想到以后不在一个学校了，不再天天见面了，一时间有些心酸难过。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哭，下着雨，就算哭了也看不见。
看着她向我走来，我说：“女侠，来吧，说出你的分数，尽情损我吧，损完了把借我的书还我吧”。
同桌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我看过分数了，你如愿了，每一门都比我考得好”。
“真的吗？英语也比你考的好吗？”
“嗯”
“老天终于开眼了，我终于有出头之日了，被你欺负了这么久，我终于迎来了翻身得解放这一天，哈哈哈。”
我忽然听见尽力压制的低声的啜泣声。
蓝色的伞下面，我看到同桌红红的挂着泪水的双眼，她打着伞，划过白皙脸庞的肯定不是雨水。
生来就怕女孩子哭，本想着能好好嘚瑟一次呢，同桌一流眼泪我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那个，那个我这次就算是碰到狗屎运了，你就别哭了呗，再说了，这三年来，你回回都比我考得好，回回都嘲笑我，我不也没哭么。”
“我没哭”，同桌抹了一把眼泪。
“算你赢了好不好，你还是比我考得高好不？”
“那个，当初打赌的事情还算不算？”声音很小，夹杂在滴滴答答的雨声中。
“啊？打赌？打什么赌了？”我以为我听错了。
“没什么”，“哎呀，你别老站在雨里了，傻不傻”。
二
高中毕业后，我们考入了不同的大学，去了不同的城市，我的那些笔记本她也一直都没还给我，也许早就被她扔了吧。她还在北方，我去了向往已久的江南。我们之间的联系就像夏天的雨，突如其来的来，又突如其来的去，去留无意，来去总匆匆。大学里，我考了数次的英语四级，每次出成绩的时候总要被她说教一番；而她，时不时会缠着我问金庸武侠里的那些儿女情长，总免不了被我奚落，“江湖上的事，你一小女子怎么能懂”。
大学的时光是那么的自由闲适，无所事事的时光里，我们走过了大学一半的路程。大学里，恋爱也不会被师长们口诛笔伐，大二时，我也跟校园里的很多人一样尝到了恋爱甜蜜的滋味。
大二寒假，一个下雪的黄昏，小城旧广场旁边的巷子口，我和高中时的同桌坐在烤肉的火炉旁，烤着火吃着肉。絮絮叨叨地说着大学校园里的趣事。
似有意又似无意地，她问了句：“曾经的同学都谈恋爱了，你呢？”
我随口说道，“像我这般英俊潇洒的哪能落到后面呢”。
跳跃的炉火找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看不清她的表情。“她好看吗？”
我嘴里嚼着肉筋，囫囵不清地说道：“不漂亮的话我能相中么。”
“哦”。
那晚上，我们东拉西扯地说了很多话，说到意兴阑珊时才各自回家。
大学的后半程路程，女朋友占据了我生活的许多空闲，渐渐地，就与往日的同学疏于联系，也包括曾经的女同桌。他们过得好我不知道，他们过得不好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女朋友一个人的欢喜忧愁。
度过了恋爱开始时的甜蜜期，爱情渐渐变成了一种束缚，我内心向往广袤的天空大地，并不愿做一只笼中鸟，我努力挣脱，一次又一次吵架，一次又一次量变的积累，大学毕业成了引起质变最好的契机。她是江南女子，不肯离开温柔的水乡，我眷恋故乡的皑皑白雪，执意回归故土。僵持到最后，我们以老死不相往来的决绝分道扬镳。
毕业后，我又回到小城，和同桌两年未见，再见时我们都学会了睁着眼睛说瞎话。
“你最近怎么样？”她问到。
“挺好的啊，你呢？”
“我也是”
“嘿嘿”
“傻不傻”。
听她说要去读研，我则留在小城，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单位里端茶递水、混吃等死。
年岁日长，孑然一身，身边的人默契地统一了口径，一个劲催促我成家，无奈之下我只能四处相亲。同桌时不时会问起我的近况，我喜欢把相亲时遇到的奇葩事说给同桌听。
她时不时会说一句，“你相亲遇到的那些姑娘都没有我好吗？”
我说，“若是有你一半好我就把自己嫁出去了”。
“哪你这是夸我呢？”
“算是吧”
“好难得呦！”
本以为我会心高气傲地过一辈子，后来才知道人都是会变的，工作之后，在一个混吃等死的单位，生活变得越来越凑合。一年后，在相亲很多次之后，我也循规蹈矩地成了一个家，在柴米油盐的柴火气中等待一个又一个日落。结婚那天，来了好多同学朋友，人人面带笑容，把酒言欢。同桌也来了，一脸微笑，像一朵和煦春风中盛开的海棠花。
不久后，她提了一包东西给我，我问是什么。
她说是高中时借的书和笔记。
“这些破烂玩意你还留着呢，还以为你早都扔了”
“是啊，这些破烂玩意连捡破烂的都不要，还是还给你吧”。
“嘿嘿，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嫁人了”。
“快了，快了”。
好些年前的旧笔记本，我拿回家顺手扔进了柜子里，就像她说的那样，连收破烂的都不要。
又一年过去了，秋意渐浓，黄叶纷飞。同桌说她要结婚了，婚礼一定得到。
我看到她发在朋友圈里的照片，白衣赛雪，笑靥如花。我在下方评论：“祝幸福”。
她没来由地回复了一句：“还给你的那一包笔记你看了吗？”
十年前的小情小调，还有什么看头。
我还是翻出那些旧本子，一本本翻过去，在其中一本的空白处，我讶异地看到她俊秀的笔迹。
初见时，你才华横溢，数理文史俱佳，我想我是幸运的，可以和你这个大才子同桌三年。你言辞犀利，出口成章，和你斗嘴的几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可我依旧喜欢和你斗嘴，哪怕每回都被你损的体无完肤。
我在不该喜欢你的年纪喜欢上了你，在那个视早恋如洪荒猛兽的年代，我喜欢你，可我不敢告诉你。你和我打赌说英语若是考过我就让我嫁给你，我记住了你的赌约。
我希望你能考得比我高一次，于是我逼着你学英语，可你的英语真是差到无可救药了，照你这么个学法，这辈子你都考不过我。可能怎么办呢，我还是希望能嫁给你。
高考的时候我鬼迷心窍一般，写英语作文的时候想的都是你，交卷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作文没写。也就那次，破天荒地你居然英语考得比我高，我满心欢喜地问你还记得当初的赌约吗。可惜你忘了。
大二那年暑假，昔日的同学们都有对象了，我想是时候说出心底的爱慕了，可惜你已经有女朋友了，但我还是喜欢你。
大学毕业的时候，你和那个女孩分手了，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问你时，你笑着说你挺好，我心里同样难过，可我还得笑着面对你。
后来你去相亲，你说你遇到的那些姑娘连我一半好都没有，我很开心。我想，再等等，再等等，等到我研究生毕业了就和你说：“我想嫁给你”。
你突然就结婚了，我只好在婚礼上笑着祝你幸福。
你说金庸笔下你最喜欢的女子是郭襄，一辈子就爱一个人，哪怕是明知不能和她的杨大哥在一起。几年前，我以为我可以和襄儿一样，可后来明白，金庸的那个江湖我进不去，有你有我的这个世界冷漠地容不下一个孤老终身的姑娘。
我要嫁人了，我心里有过你，可我只能做到喜欢为止了。
2016年10月30日，那个喜欢我的姑娘结婚了，婚礼上，她笑容灿烂，如和煦春风中一朵盛开的海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