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世间没有我姓名【19】
19
小餐馆里的夜间故事
挂在墙上的钟，昏暗的黄色，和整个背景清新的草绿色显得稍微有点突兀。
那是一个很老的钟了。
我一面听着它熟悉的滴答滴答声，一面品着热乎乎的米酒汤。
这家小餐馆，我从生病那段时间之后就一直光顾，后来有了休息日，每次也是在这里吃饭。一来二去，和店里的老板娘混得脸熟了，她每次见我来都会朝我点头，给我留好店里固定的位置。
店里的米酒汤是我的最爱，尤其现在天气渐渐冷了，下完班或者晚饭前喝上一杯，整个身体都立马暖和起来，人也因而如醉酒般感觉到微微的幸福。
平常我都是一个人坐着，面对草绿色的墙壁和上面滴答的钟静悄悄地用餐。但今天我选择换了一个方向落座。
我开始观察起店里的来客。
店门的顶上，挂着一串水晶风铃，有顾客推门进来，风铃就会响，发出一阵美妙的声音。那与墙上的老钟发出的单调的滴答声是极为不同的。虽然以前我一直背对着店门，但我其实时时刻刻都在竖起耳朵，等待着顾客来临美妙风铃声的响起。
"铛——"钟敲了一下。代表时间已是晚上九点半，往往这时我都该付了酒钱起身告辞了，但这天我杯中的米酒却只喝了一半。
来店里的基本上也是下班后三三两两或是独自一人来餐馆寻求某种果腹的慰藉的人。虽然这样下论断有点，嗯，不知道什么说，但我确实从他们喝着酒或者嚼着食物的脸上看到了某种类似苍老的寂寞，这样说又像是得寸进尺了。
但如果你在下班后也曾一个人走进街边的一家小餐馆，你看着每个角落稀稀拉拉坐着的几个人，你加入他们自己选了位置坐下。大家都无声地喝着酒，吃着碗碟里东西，他们好像不太关心来店里的其他人，因为他们自己有一肚子的愁苦需要慢慢在酒食中消化。
你不会感觉自己是他们的同类吗？从决定走进去，再选定位置坐下的时候，你其实就已经为自己在其中谋求了存在。
是，没错，我看似通透地看穿别人的时候，我其实什么也看不出，因为我能看到的只是我自己。我在我自己身上感受到某种类似苍老的孤独，我于是所以开始寻求果腹的慰藉。
坐在餐馆正中位置的客人突然发出一声沉闷的笑，沉思着的我扭头向他投去目光。
是一位四五十岁左右的大叔。他的胡子很有型，呈一个方方正正的口字环绕着厚嘴唇的嘴巴。
我认得他。他也算是店里的常客。他总是隔一天来店里。不过这一次是已经有好几天没来了。而且他今天换了一身正装，西装革履的样子让人看着很变扭。所以一开始我并没有认出来。
他这副打扮倒是第一次。他是那种很随意的客人，和老板娘大概也是熟人，总是趿着拖鞋踢踏踢踏地进门，穿着有点破烂的白体恤和长睡裤懒洋洋地趴在柜台上，问老板娘要一壶酒，一碗兰香豆，一盘炒菜和一碗饭。他的装扮和蓬乱的发型完全就是一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
他通常会很快地吃完饭菜，然后开始慢悠悠地喝酒。每次我来的时间都比他早，但他也算准时，每次我离开的时候他都还在喝酒。
不知道他每天喝到几时。反正店里关门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
他突然看向我，朝我举了举杯子。我没想到会与他目光碰撞，因而显得很尴尬。
"坐过来一起喝一杯吗？"
他举着杯子问我，语气里却有某种坚持，而且他一直看着我。我也不好意思了，于是端了自己没喝完的米酒坐过去。
"我喝这个。"我对他说着落座。
"那太没意思了。多没劲啊！"他不管不顾夺了我的酒杯，将里面的米酒随手一洒，咕咚咕咚往里边倒酒。
我完全愣住了，看着他冒然的举动居然做不出反应。
"喝——"他大喝一声，将酒杯往我手里塞。我这时才微微醒悟，"啊，这个，我不会喝这个。"
"喝——"他又说了一声，正在我觉得难为情的时候，老板娘忽然出现在身后，一把夺过杯子，说"我喝"，就举起酒杯喝了个精光。
他这时突然大笑起来，像个孩子一样鼓起了掌，"好！好！"
"不好意思啊，他醉了。"老板娘对我说。
"我没醉。"
"今天的酒算我请你的。"老板娘拉起我，"你快回去吧！这个家伙我来对付。"
我点点头，一边往门边走。身后还不时传来大叔的声音，"怎么就走了，继续喝啊！""酒都没喝完，怎么能走？""怎么走了呢，人怎么走了？"然后是大哭的声音。
我却一点都不意外。
大叔他，不是喝醉了吧，这么一小壶酒，他从来没有醉过。
至少我没有看见过。
而且要是他总是这样耍酒疯，老板娘大概也没法那样温厚地对待他了吧。大叔他虽然平时邋里邋遢，不修边幅，但绝不是那种给别人添麻烦的人，他是那种吃完饭的碗和盘子都会自己送进厨房，地上掉了一颗豆子都会自己捡起来，弄脏了桌子都会自己小心擦干净的人。
可以说，他身上有一种痞痞的儒雅之气。
我顺着橘黄色的路灯光往前走，拐过一丛墨绿色的圆形树丛，走上临海的小路。
我开始奔跑。
下班后的每一天的夜晚，我都一个人走夜路，我也没有感觉恐惧害怕什么的，以前大概是我对死亡或者可能遭遇的危险已经看得无足轻重了。
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人走夜路，我渐渐害怕起来，也不算害怕吧，但我开始期待有什么人可以和我一起回家。
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慢慢在海边散步，慢慢地，一边吹着温柔的海风。
也许遇上天气好，还会从海里升起月亮，我们可以一起看。
可是他，现在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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