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感怀
离新年(公历新年,即元旦)的到来还有三天之际,也就是前天上午,师兄让我参加了一场追思会。
殡仪馆离开家不远,我骑车过去的。年末天气变冷,纵然是个大晴天,太阳光是稀薄暗淡的,时时若有若无。仿若整个大地的地底下有一条巨大无比的冰河,冷空气笼罩四野,银河系中的发热恒星——太阳的威力也被遏制了。
这个城市365天,每天不间断上演的就是死亡和降生。其他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阻碍这两件事的进程。
殡仪馆大门永远都是敞开着的。走入百多米长长的走道,十分安静有序,行人自然排好队,不少都提着大花篮,向三号大楼走去,那是各种告别大厅。
记得以前听过滑稽戏,说人最后总要到此地报到的。我们听的人一笑而过。的确,严格意义上讲这是人最终的归宿地。有形的形体,在此与亲人告别,一把火将之化为灰烬。不管亡者的后人选择将骨灰放在山清水秀的墓园还是杂草丛生的坟塚,若干年以后,都是为大地增添了有机磷肥,无有差别。
逝者是一位87岁高龄的老太太,临终感得善缘,我的师兄们为她开示并对她念佛两天。后又接受家属的请求,由师兄们主持了这场清净庄严的告别会。在墙中央的遗像上,看到逝者是位慈祥的老者。其右侧是一张佛像,阿弥陀佛慈目低垂,接引众生脱离苦海。
我是现场的义工,和另外一个师兄分立大厅两侧,我们身后齐齐摆满了花篮,里面的百合散发阵阵幽香。装有逝者遗体的黑色棺椁从厅前的侧门推入大厅正前中央的鲜花丛中。这位去世的老人有五位子女,长子约莫六十开外了,理着平头,头发大半都花白了,他站在右边的第一个,他的弟妹们可能是按排行站在他左边,第二排是他们的配偶,第三排是孙辈们。出席追思会的还有老人生前工作过的企业领导,最后几位大约是老人生前的朋友。
通过领导和长子的简单致辞,我对老人有所了解。的确,这个年纪,和我的父辈一样,经历过许多艰苦岁月,包括饥饿的年代,母亲总是将自己的口粮省下来,先尽量给儿女们去填饱肚子。如今日子好起来了,他们逐步地离世了,而我们也在慢慢老去。
致辞完毕,我的另一位师兄手持引磬,领着众人环大厅绕佛。大家双手合十,跟着佛号的节奏,按顺时针方向缓缓向前。当大家绕到我身后时,除了轻轻的佛号声,我几乎听不到脚步声,非常安静祥和。
十分钟后,绕佛结束。最后的环节,棺椁从前面的花丛中推到大厅中央,亲人们自动退到两侧,这是最后和遗体告别。我见到老人的一个儿子红了眼眶,他媳妇轻轻给他递上纸巾。一个孙女扶着棺椁小声抽泣起来,我想也许奶奶生前带过她。大家有序而轻轻地把花篮里的鲜花摘下来,放到棺椁里,我也摘了几朵大大的菊花,轻轻放入了棺椁。老人家非常安详,像睡去了。我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不一会儿的功夫,老人的遗体上放满了鲜花,她亲人看到的似乎是在鲜花丛中永远睡去了的母亲。她无疑是幸运的,除了亲人,还有不相识的人为她送行。而她的子女们在最后关头为她创造了殊胜的解脱机缘,真正实现了世间最圆满的孝道。
离开殡仪馆快中午了,我直接到大菜市多买了些菜和水果,下午要去看望父亲。女儿回家就开启元旦假期了。我感慨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我们和亲人相守是缘分,珍惜拥有,分别也不遗憾,这也是一种圆满。
昨天是三天假期的第一天,一早送完女儿去补习,我又去了菜市场。放假了,市场人很多,尽管外面是阴冷的天,里面热闹,透出一丝节日气氛。回到家,我先为自己泡上一杯香浓的咖啡,然后打开前天晚上写完的文章,作为对2018年的纪念,当然是少不了的。我发现,写完放一天再修改,是个好主意,往往会有不错的修改结果。改了标题和一些小段落,差不多该准备午餐了。
女儿回家,我端出热气腾腾的饭菜,我俩都是好胃口,十分高兴。更高兴的是,下午要去虹口区图书馆参加一个八零后上海女作家的见面会。
这位叫沈轶伦的女作家非常年轻,直发随意扎了个马尾。紫色的羊毛衣有着古典式样的领口和斜襟扣,七分袖的袖口是略紧身的,露出里面深灰的半高领和袖子的打底衫,妥帖又含蓄。她的身材有些丰满,却绝不张扬。灰色的半紧身保暖裤也妥帖地嵌入浅棕的雪地短靴里,整体让人感觉轻快又温暖。她笑起来很好看,大眼睛变成弯弯的月牙,在镜片后面闪亮着。
她轻声细语地向我们娓娓道来,介绍她的新书——《如果上海的墙会说话》。作为解放日报的一名记者,她实地采访了50位居住在上海的名人,同时也引出了50座地标,以报告文学的体裁,将上海的地理人文,全部融入她的访谈中。其中不少建筑和其居住的人,在时间跨度上长达百年,他有写租界的各种洋房、码头,苏州河东西岸,弄堂石库门,工人新村,甚至一些棚户区,这些地方几十年的变化。那些居住的人,有作家、教授、演员、翻译家、画家等等。
她详实的记录与朴素直观的描写,让我暗自佩服,一个年轻人能用文字将上海开埠以来的前世今生、沧桑巨变,以建筑和人文,深入细致地串联起来,真的似乎让上海的一砖一瓦都开口说话了。
末了,最开心的是我们得到了图书馆赠送的作家亲笔签名的新书。捧着尚有墨香的书和两位书友愉快地交流,原来爱读书也是令人值得期待的事情。
离开图书馆时,外面下雪了。我兴奋地骑上单车,慢悠悠地上路,希望雪能下得更大一些。雪片纷纷扰扰又悄然无息地向我涌来,落在我的衣服上、手套上、帽子上。我竟然忘记了寒冷,高兴得像孩子似的嘟起嘴,向雪花卖个萌,又张大我的嘴巴,想把雪花吃进嘴里。
两天后就是新的一年了,骑在车上,我想,这两天我多么满足。先是见证了一个生命的逝去,然后又看到年轻一代对上海文化传承的有力接棒。作为一个写作爱好者,我心中有很多感慨,我也要把它们变成文字,在辞旧迎新之际,真实地记录一下我的心之所想。它是我平淡生活中的瞬间一闪,也是冬日的温暖一刻。
一生,不也就是无数的这样一刻吗?
雪有些大了,我终于慢吞吞地骑到了家。一只常来做客的黑色肥猫,喵呜一声迎接我到来。客厅亮着灯,女儿在书桌前写作业。我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声: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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