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汉
王老汉,一个瘦但不弱的南方汉子,没啥本事却自命不凡,早已过而立之年却以为自己年年十八。
他肤色漆黑,不负天上阳光恩泽。一双单眼皮眼睛,比满脸黑皮肤更显得亮晶晶,特别是吃饭的时候,从白色瓷碗里钻出来的那一双咕噜咕噜四面转着的眼睛,像是担心谁吃了他脸上的那层巧克力。眼睛下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鼻子,做过最伟大的事就是生过一个米粒大的痘子,不过被王老汉一指甲顶飞了,从此鼻子便不敢生出什么大事。要说那一张嘴,可不得了,一口黄牙,得啥说啥。舌头怕是有多动症,每当王老汉认真做什么事的时候,舌头和嘴唇也会莫名其妙地跟着动,似乎在给他帮忙呢。
王老汉不喝酒,应该说,王老汉后来不喝酒。在他还是个白色巧克力的时候,他到村尾的石场做苦力。一天,包工头请客,大酒大肉,一群人乌压压向酒肉碾去。王老汉喝得酩酊大醉,最后被石场的人扔在牛车上招摇过市拉回家。回到家里,吃进去的肉啊,哗啦啦地吐出来。王老汉的母亲是又心疼又觉得丢脸,痛骂王老汉一顿。从此,王老汉浪子回头,做了人生最了不起的大事,戒酒(成家之后改成了啤酒)。
这不喝酒可是个了不起的大事,在媒婆嘴里,王老汉就成了十里八乡不抽烟不喝酒绝佳好男人。尽管后来成为他老婆的女人和女人的哥哥,都瞧不上他。但女人的父亲,因为媒婆是自己的亲戚,断不会坑了自己,以为这是一个难得的乖婿。父命难为,女人嫁给了王老汉,后来还有了个女儿。
王老汉的嘴倒真是个绝佳好男人的嘴,在女人刚刚嫁给他的时候,他和别人说,一个人怎么可能一个月不洗澡,那得多脏。后来,你去看他枕头上黑黑的一层碳,你就知道这是一个尊重自然卫生的人––下雨便洗澡。
王老汉喜欢自己夸赞自己,更喜欢别人夸赞自己。每当给别人家帮忙干活,他使出浑身解数,尽心尽力,如果别人说一句,大哥可真能干。他就屁股生烟,蹿到天际,干活更卖力了。但王老汉在家就变成了王懒汉,什么都让自己的媳妇去做。那年他媳妇挺着个大肚子,还得去割谷子。王老汉就在隔壁那块田里,帮别人忙得不亦乐乎,像是追着肉骨头的哈巴狗。后来肉骨头是讨到了,就是一场大雨下来,别人家的谷子收回去了,那个可怜的女人干不了那么多活,谷子全泡水了。王老汉很气愤,自己的女人真没用。
王老汉给别人干活总是尽心尽力,回到家却跟个尸体一般,村里人不知道,看他家一直很穷,都以为他媳妇是个败家娘们。唉,那个可怜的女人。
王老汉喜欢使鬼脑筋,家里的钱归老婆管。他常常东翻翻西翻翻找抽烟的钱。后来,他想到一个好主意,他向村里的一个小卖部大哥赊账。节气到了,他老婆要去买酒供奉先人,他和老婆说,到那位大哥家去,他家的酒最香。结果老婆的钱全赔了烟账还有亏欠,他神位上的一群老祖宗,恐怕是大眼瞪小眼等着喝凉水。他的女儿倒是个好孩子,从不乱花钱。那年,他女儿把压岁钱整理好,放在一个小袋子里。王老汉一次拿一点儿,一次拿一点儿,然后就掏空了,留下女儿傻不愣登地看着那个空旷无比的袋子。他女儿上小学的时候,有人送给王老汉一辆二手摩托,王老汉又想出一个好主意。王老汉每次推摩托进屋,都要经过一块搭在两阶台阶上的木质板子,在有人证的时候,他特意在木板上力气不济。"哐当"一声,摩托摔坏了个部件,从此要钱天经地义,只要谎报一下数目,有一部分钱就流进王老汉口袋,真是机智过人。
王老汉是个要面子的人,有一次家里没米了,又没钱去买。她老婆只好做那时在农村只用来喂猪的玉米饭。收废品的来他家,他忙说,吃白米吃腻了,换换口味。收废品的看看他家的蜘蛛网,好像王老汉的话被网住了。
王老汉的女儿上了高中,费用需求越来越多,他老婆就出去打工了。王老汉开始也雄心壮志,不过干一行废一行,最后还是回家种地。他三天打鱼六天晒网,老婆打工他乐得轻松,于是女儿高中三年的费用,他一分没出,还常常向老婆要钱。不过他一没偷二没抢,身杆梆儿硬,还时时向村里人夸耀他那个成器的女儿。
现在,王老汉家的后院租给一对夫妻养猪,算来已有三年。那对夫妻勤勤恳恳,女的喜欢唠叨却干不了重活。男的倒是憨厚老实,光是说话的调子,都透着一股憨实之气。他一句话中的每个字,声音拖拉且上扬,尤其间断的地方,拖得更为明显,就像一个刚刚学说话的孩子。王老汉打心底里瞧不起这种憨人,毕竟他除了没啥本事,还是很有本事的。现在王老汉不种地了,到家对面那座山上和他们修路挣钱。那对夫妻就种了王老汉家的地,女的有野心却没有力气干太多活,更缺少谋算,于是他们天天念着种地,结果只种了一块玉米地。王老汉常常向妻子说,这对夫妻,真是一点算盘都不会打。
王老汉第一个月去干活,抡大锤砸石头是个废力气的活。他为了证明自己年年十八,向众人说:"我最有力气,抡大锤都不带累的"。众人一笑,毕竟重活有人干,多好。于是王老汉抡了一个月的大锤,给女儿寄了四年以来的第一笔钱。王老汉觉得自己身板更硬了,可惜平时作息不良再加上一个月傻卖力气,王老汉又变成了王懒汉。第一个月他挣了三千多块,第二个月他就挣了八百块。到了第三个月,王老汉的脚让石头砸开了一个口子,伤口感染。王老汉很少有什么负罪感或者内疚感,这下更加心安理得的躺尸了。他在家里歇息,歇了十多天仍不见好,养猪的那个女人让他去打消炎针。王老汉打了消炎针,又歇了了几天才去干活。
养猪的那女人说:"我要是他,早点去打消炎针,就算打一星期,画个七百多块,耽搁了二十多天,都可以挣多少钱了。"
不过没关系,现在王老汉又骑着那辆老摩托,继续着他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