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落语生，因落语而死
好久没更文了，不过，其实是一直在写文的，分享几篇最近的练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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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年后，已近暮年的菊，早已继承了“八云”的称号，成了落语界的大家，日本落语类似中国的单口相声。
每当熟悉的三味线响起，他随着音乐从后台悠悠走出，跪坐在蒲团上，手持一柄折扇，娓娓道来。在这方寸之间的舞台上，他白发如雪，阴郁而柔媚，如同盛开在无望深渊的彼岸花，令那些不知晓过去的人痴痴地望着，试图追寻旧时的踪影。
然而，在他的内心，一直有个身影，失去那个人是那样地令人心痛，他常常想跟着一起走便好了。如果一切能够重新开始，他多么希望死的人是自己，而不是那个人，那个人才是八云最好的继承人，他应该在更广阔的舞台上，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但最后，只剩下菊一人，与落语同归于寂。
01
昭和初年（1926），一个炎炎夏日，十来岁的菊，一脸忧郁，拄着根拐杖，随着家人来到一处宅子前，正听着家人最后的嘱托，这时传来一阵急速的木屐“踏踏“声，还没等菊反应过来，一个小男孩跑到他面前，把大门猛地一推，一个脚步跨入门槛，然后转过身，撩起胳膊袖子，大咧咧地问道：“你是不是要拜八云为师，我比你先到，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师兄。”菊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然后皱起了眉头，那人见菊并不回答，于是又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示了下好，菊略一犹豫，伸出了自己白净的手，“啪“地把那只手打了回去。这一打就打开了菊和信一生的羁绊。
菊的家人与八云师傅有些渊源，于是把菊托付给了师傅，而信是自己跑上门的，师傅并不认识。但是信一脸坚定而有些自负地说道：“我是为落语而生的。”师傅见他小小年纪，却如此大言不惭，不禁觉得有些意思，便让信说一段来听听。信毫无怯意，双腿一盘坐，开始说了起来。随着信鸟窝般乱糟糟的脑袋晃动，菊听着听着，竟不由自主的转过身面对着信，这时，师傅打断了信，询问他的父母，信说：“我没有父母，有个老头收养了我，他喜欢讲落语，但是他最近死了。”师傅听闻，沉默片刻，然后，收下了信。
信高兴地一跃而起，大声一嚷，然后照师傅的嘱咐，带着菊去泡澡堂子。在热气腾腾的澡堂子，信扒下衣服，一头跳进水里，而菊脱下衣服，用一块毛巾当着前身，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踏进池中。信想靠近菊聊天，菊却抓着毛巾躲得远远的，信干脆走到菊面前，淬不及防地问他：“你也被抛弃了吗？”菊一听，心头一惊，他没想到自己的心事早就被看破，泪水奔涌而出。
出生于艺伎家庭的菊，在这个女儿国，无人关怀，他渐渐封闭了自己。一次意外，他又扭伤了腿，于是便被送走了。菊向信一一道出了那些无法对大人坦言的心酸，也许从那天起，信成了是菊孤寂人生中最温暖的陪伴。
02
平日里，师傅传授落语，还沉浸在过去的菊，只是漠然地听着，毫无兴趣，却不得不努力背诵；而从小耳闻目染的信，常常听得两眼放光，挥舞起小手不断喝彩，仿佛要把师傅的表演悉数吸收，他常常一学就会。
日子就这样匆匆过去，眨眼间，菊和信都长大成人，很快就要初次登台了。
临表演的前一夜，菊独自一人，端坐在屋内，背诵着明天登场的段子，虽然这条段子早已烂熟于心，他却还是忐忑不安。他背着背着，叹了一口气，心想：我是不是不适合落语啊。窗外的明月，映衬出菊的面容，阴柔与哀愁。这一幕恰好被玩耍归来的信看在了眼里。
第二天，三味线响起，菊低着走，看着舞台的地板，心事重重地上台了。他刚一落座，一滴汗水就滴在了坐垫上，他早就开始紧张了。稀稀疏疏地掌声响起，菊略一犹豫，一声“唉——”，开始面无表情地背诵起来，他的身体随之不停地发抖，他的声音也渐渐地轻了下去，整个会场也陷入了沉寂，躲在一侧、默默关注的师傅，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菊失落地下了场，第一次表演彻底失败了，这时站在后台的信却一掌拍在菊的肩膀上，说道：“好好看着。”然后，登台了。在舞台上，他一声大吼，叫醒了所有的观众，接着，一段段落语就像一颗颗炸裂的爆米花，噼里啪啦地不停抖落，整个会场瞬间就火了，就连菊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表演失败的阴影一扫而光。原来信用这样方式鼓励和安慰着菊，让他重新获得了力量。
03
不过，望着走在越来越前面的信，菊感到越来越焦虑，他竭尽全力也不及信的一星半点。不久，战争爆发，落语这样的娱乐活动也无人问津，师傅决定带信去前线慰问演出，而让菊去乡下避难，信又一次深深地感到了被抛弃。
在乡下的日子，师傅和信渐渐没了音讯，生死未卜，于是菊把所有的落语书都藏了起来，他想，也许忘记落语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在那些睡不着的夜晚，菊又想起了与信临别时的约定。那也是个失眠夜，菊伸出左手，与信拉钩约定：信一定要活着回来。现在菊看着那个手指，往事历历在目，他忍不住用另一个手握住了那个手指，仿佛信又回到了身边。这时，他不自觉地念叨起落语，他的心情也随之轻松起来。虽然因他信的存在，他讨厌过落语，可越来越喜欢落语，也是因为信啊。
于是，菊重新开始练习落语，他选择了一些偏妩媚、女性化的段子，因为信曾经建议他这样练习，他对此却将信将疑。
时光流逝，战争草草结束，师傅和信终于平安归来，剧场重新开张，观众又回到了剧场。想要娱乐的人们不断涌来，落语的人气扶摇直上，信憧憬着更广阔、更美好的未来，菊随着他的目光，迎来了属于他们的时代。
04
已经出师的俩人，一起租房过起了生活。菊白天打工，晚上练习，却止步不前。而信，不知从哪里继承了一个叫“助六”的名号，他整日胡子拉杂，不修边幅，生活荒诞，但却四处受邀表演，人气急速上升。
不久，俩人遇到一个非常精彩的剧本，叫《鹿芝居》，讲述的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喜欢穿着女式和服，四处骗盗的故事。信觉得菊很适合这个角色，便大胆提议，让菊出演这个少年，两人合演这出舞台剧。
菊虽然毫无把握，但觉得这个提议新鲜，便答应了下来，但很快，他就后悔了。
在后台，菊第一次化上妆容，细长的凤眼染上了妩媚的红色眼线，薄薄的唇上涂上了樱桃小嘴，皮肤被粉扑得雪白，露出纤长的细脖，头戴古典盘发，身披红色衣襟、黑色绣花和服，瞬间化作温婉的少女。
菊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不情愿地闭上了双眼。大幕徐徐拉开，观众席上早已坐满了人。站在幕后的菊，不停地把玩着手里的扇子，心里打起了退堂鼓，他正想逃走，却被信一把拦住，他双发拍了一下菊的肩，安慰道：“你是今天的最大主角，让大家好好见识下你吧。”就在这时，追光灯打向了菊的位置，他面前的幕帘猛地拉开，刺眼的灯光让他不自觉地用转回了头，他毅然决然地看向信，然后，上台了。
只见一个婀娜身影，用扇子娇羞地挡着半边脸，踱着款款碎步而来，一朵鲜花悄然绽放。菊偷偷地透过扇间的缝隙瞄向观众席，他惊讶地发现，在场的所有观众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随着菊眉目流转，娇柔百媚生，观众的目光紧追不舍，大家都被菊的万千风情倾倒不已。
最终，在绵绵不绝的掌声中，演出大获成功。这是菊第一次看到，观众对他如此痴迷。经历了这场表演，菊终于相信信当年的预见，自己更适合这些偏妩媚的情色段子。菊最终找打了自己的落语，这一切都离不开策划了整场表演的信，原来他一直是自己在落语道路上的引路人。
05
菊和信彻底走红了，随着广播的兴起，他们的名气越来越响。不久，师傅全国巡演，这一次，他带上了菊，菊接连获奖，被师傅视若最自豪的儿子，菊终于觉得讲落语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情。
但是，另一个儿子——信，却并不让人省心。他平日里放浪形骸，顶撞前辈，已经给师傅带来了很多的压力，后来他又公然得罪了落语协会的会长，把师傅吓得一身冷汗。而最终，两人对落语的未来，产生了严重的冲突，于是师傅一气之下，把信逐出了师门。没有了师傅的庇佑，信也被协会除名，再也不能登台表演了。
那个让菊一满怀憧憬、注视着的背景，轰然倒塌，信一蹶不振，自暴自弃，与恋人去了乡下。
没了信，菊日渐沉默，他独自一人，陪伴在师傅的左右。几年后，师傅的身体每况愈下，他几次想让菊继承“八云“的名号，菊却默然不语。最后，师傅临终前，再次想把落语的未来托付于他，便向菊讲述了一段让他终身遗憾的往事。
师傅的父亲是上一代八云，那时师傅年少，只知道贪玩。有一天，突然来了个很厉害的弟子，讲的落语好得惊人，师傅感到了危机，努力学习，奋起追击，但却完全不是对手。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最后，师傅利用父子关系，让父亲当着众人的面，保证把“八云“的名号传给了自己。后来，那个弟子就离开了，音讯全无。那个人的名号叫”助六“，正是抚养信长大的爷爷。而备受这段往事折磨的师傅，常常忍不住把信看作了当年的六助，不想让他继承“八云”。真是因果报应啊。师傅说完，留下了痛苦的眼泪。
办完师傅的葬礼，菊决定找回信。从小，他一直听信讲落语，羡慕他的天赋，暗暗地以他为目标，经历过嫉妒、焦虑、甚至讨厌等各种情绪，但也因此喜欢上了落语；虽然他找到了自己的落于，但他永远也说不了信的落语，信一直都比自己优秀；而且随着越来越多的娱乐兴起，落语已经岌岌可危，信一直想开创信新的落语，他更适合继承”八云“带领落语走向未来，这样”助六“就继承了”八云“。
但菊的希望很快又破碎了。不久，信和恋人因一场意外，双双身死，菊生命中的一部分也死去了。
最终，菊成了第八代八云，落语界里举足轻重的大师，但他心如薄冰，成了一个孤僻的老头，而落语界也像个垂暮的老人，日渐衰落。
有一天，菊做了个梦，在梦里信和所有人都找到了一个美好的结局，信穿上他朝思慕想的八云衣服，坐在久违的落语坐席上，风姿洒脱如常，为台下的观众说了一段美好的故事。
原来信的落语，早就在菊的心里生根，暗暗缠绕，它是漫长岁月里的羁绊，是战火纷飞时的扶持，是从小到大彼此的较量，是一生挥之不去的烙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