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大师学写作 ——金庸《笑傲江湖》摄人心魄的武斗场景
读过金庸武侠的读者皆知，其武斗场景，高手过招时，常常抵达匪夷所思、出神入化之境，其过程跌宕起伏、险象环生、惊心动魄。他的文字能紧紧抓住读者的注意力，让人不由得屏住呼吸，沉迷其中，心魂动荡，有身临其境之感。
其武斗场景为何有如此高超的艺术表现力，读之令人欲罢不能？我尝试通过文本细读，拆解金庸武斗场景所运用的一些文学表现手法。
我将这些方法归纳为：充分铺垫法、聚焦细节法、妙用动词法、音声造境法、虚实相生法、侧面烘托法、绝境化解法、巧用关联法等。
下面我将从上文所述的几方面来进行赏析，赏析文本均出自于《笑傲江湖》第十二章《围攻》。
一、充分铺垫法
铺垫，指写作手法中的烘托手法，是为了表现主要写作对象而提前做的基础性描写。铺垫是主要情节的基石，能增加情节张力，制造悬念使情节具有合理性。
【作品原文】
1. 破庙对阵丛不弃：
丛不弃这般扑将过去，对方如不趋避，便须以兵刃挡架，因此自己小腹虽是空门，却不必守御。岂知令狐冲不避不格，只是剑尖斜指，候他自己将小腹撞到剑上去。
【赏析】
“对方如不趋避，便须以兵刃挡架，因此自己小腹虽是空门，却不必守御。”此处写丛不弃一方使用的招数及他对令狐冲的反击的预设，实乃为下文——“岂知令狐冲不避不格，只是剑尖斜指，候他自己将小腹撞到剑上去。”做铺垫，以此烘托下文令狐冲剑术的高妙、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丛不弃的设想的出招与令狐冲真实出招形成极大的反差，正因为前文的铺垫，使得下文尤为精彩，增加了情节的张力。
2. 破庙对阵封不平
【作品原文】
封不平一抓不中，拔剑已斩向令狐冲后颈。按照剑理，令狐冲须得向后急跃，再乘机还招, 但他体内真气杂沓，内息混乱，半分内劲也没法运使，绝难后跃相避。
无可奈何之中，长剑从丛不弃肩头抽出，便又使出“独孤九剑”中的招式，反剑刺出，指向封不平的肚脐。这一招似乎又是同归于尽的拚命打法，但他的反手剑部位奇特，这一剑先刺入敌人肚脐，敌人的兵器才刺到他身上，相距虽不过瞬息之间，这中间毕竟有了先后之差。
【赏析】
此处是上文是同样的写法，欲凸显其出其不意，剑术奇特，先写其预料之中，寻常之理。
“按理剑理须得……再乘机……绝难”一段是充分铺垫，如此叙述按平常剑理应怎样应付对方的招数，以及令狐冲当下的身体状态。正是因为这里对此有了充分的铺垫描写，突出了令狐冲“必须”怎样，“绝对难以”怎样，渲染了紧张的气氛，使得下文令狐冲“独孤九剑”的招数更为奇特。前文设想之招与下文真实出招截然不同，在两种极具差异的对比描写之下，使得武斗情节跌宕起伏，险象环生，制造出惊心动魄的感觉，提升了作品的吸引力。
二、聚焦细节法
【作品原文】
令狐冲早料到此着，右臂轻提，长剑提起了两尺，剑尖一抬，指向丛不弃胸前。
【赏析】
“右臂轻提，长剑提起了两尺，剑尖一抬，指向丛不弃胸前。”这里抓住令狐冲过招的场景，巧妙运用了动词“提、抬、指”，程度副词“轻”、量词“两尺”及身体部位词“右臂、胸前”等，生动形象地再现了当时主人公的动作。聚焦细节的描写手法，犹如调整相机焦距，捕捉瞬间，定格画面。读者能够通过定格的瞬间画面，品味生动的文字，充分感受那一瞬主人公的动态，由此产生身临其境之感。
【作品原文】
封不平见他并不追击，如何肯就此罢手？随即纵上，刷刷刷刷四剑，向令狐冲胸、腹、腰、肩四处连刺。令狐冲手腕一抖，挺剑向他左眼刺去。封不平惊叫一声，又向后跃开了三步。
【赏析】
此处又是使用了“聚焦细节”的手法，捕捉了封不平与令狐冲紧张对决的瞬间。那一瞬形势极为紧迫，说时迟那时快，封用“刷刷刷刷”四剑连刺，令狐的剑则一抖一挺，看似轻松地挺剑刺其左眼，刹那逼迫封退却。金庸用六、七十字，描写眨眼的一瞬，将瞬间定格于画面，抓住人物武斗的动态，特写其激烈过招的镜头，真叫一个酣畅淋漓，让读者大饱眼福。
三、妙用动词法
【作品原文】
封不平眼见自己这一剑敌人已绝难挡架，哪知这少年随手反剑，竟会刺向自己小腹，委实凶险之极，立即后退，吸一口气，登时连环七剑，一剑快似一剑，如风如雷般攻上。
【赏析】
这一法自不必说，动词在武斗场景中是必不可少的。巧用动词，能使人物的动作描写达到精准传神之效。当然，高手对决场景，动词融入短句，更能掷地有声，营造出紧张激烈的效果。文中“眼见、反刺、后退、吸、攻”等一些列动词，动态刻画，简练传神，使得描写的场景活灵活现，动态逼真，跃然纸上。
四、音声造境法
我们仍然以《围攻》一章为例：
【作品原文】
①丛不弃这一剑斩出，原盼与令狐冲长剑相交，便能借势跃避，万不料对方突然会在这要紧关头转剑上指，他一剑斩空，身子在半空中无可回旋，口中哇哇大叫，便向令狐冲剑尖上直撞过去。封不平纵身而起，伸手往丛不弃背心抓去，终于迟了一步，但听得扑的一声响，剑尖从丛不弃肩胛一穿而过。
②令狐冲眼见他势如拚命，倒也有些胆怯，不敢再斗下去，长剑抖动，嗤嗤嗤嗤四声轻响，封不平左臀、右臂、左腿、右腿上各已中剑，当的一声，长剑落地。令狐冲手上无力，这四剑刺得甚轻。
【赏析】
两处描写中，“哇哇”“扑的一声”“嗤嗤嗤嗤”“当的一声”都属于拟声词，在武斗情境中使用这系列的拟声词，能更生动形象地表现当时的武斗场景、动作状态、人物发出的声音。如若不适用拟声词，描写效果将会大大减弱，失去紧张刺激的感觉。这就仿佛是让观众观看了一部毫无音效的动作片，仿佛让人吃了一口流逝水分的橙子，实在乏味、无聊！拟声词的使用使画面极富音声感，使读者产生丰富的联想，调动起读者的听觉，制造出紧张的氛围，让人产生如闻其声、如临其境的逼真感。
五、虚实相生法
【作品原文】
在旁观众人的眼中，令狐冲便似是百丈洪涛中的一叶小舟，狂风怒号，骇浪如山，一个又一个的滔天白浪向小舟扑去，小舟随波上下，却始终未为波浪所吞没。
封不平功得越急，令狐冲越领略到风清扬所之巅的剑学精义，每斗一刻，便多了几分体会。他于剑法上种种招数明白得越透彻，自信越强，当下并不急于求胜，只是凝神观看对方剑招中的种种变化。
“狂风快剑”委实极快，一百零八招片刻间便已使完，封不平见始终奈何对方不得，心下焦躁，连声怒喝，长剑斜劈直斫，猛攻过去，非要对方挡驾不可。令狐冲眼见他势如拚命，倒也有些胆怯，不敢再斗下去，长剑抖动，嗤嗤嗤嗤四声轻响，封不平左臀、右臂、左腿、右腿上各已中剑，当的一声，长剑落地。
【赏析】
“令狐冲便似是百丈洪涛中的一叶小舟，狂风怒号，骇浪如山，一个又一个的滔天白浪向小舟扑去，小舟随波上下，却始终未为波浪所吞没。”
此处的虚写，用一个个生动的比喻，引发人丰富的想象，写出当时令狐冲在封不平一百零八式“狂风快剑”笼罩之下，旁人眼中令狐冲的危机境况，此处不是眼见之境，乃是想象，属于虚写。后面“令狐冲眼见他势如拚命，倒也有些胆怯，不敢再斗下去，长剑抖动，嗤嗤嗤嗤四声轻响，封不平左臀、右臂、左腿、右腿上各已中剑，当的一声，长剑落地。”属于动作的细腻描写，是人眼所见，属于实写，产生真实生动的画面感。此处的虚写与实写相结合，侧面描写与正面描写相结合，产生了丰富奇特的表现效果。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