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偶书

街道两边都挂着霓虹灯，各家门框上顶着大大小小灯笼，无一例外都是红的，红得耀眼，人们管这叫喜庆，从有了红色染料开始，这喜庆就随处可见，然而我并不在意红色，因为我对它没有概念，我喜欢灯笼因为它是圆的，圆给我一种舒服的感觉，就是那样。

关于色盲，这是以前体检的时候发现的，周围的人比我更好奇：“你看看这笔是什么颜色”，我敷衍地说：“绿色”。“这是红色，老哥，树叶是什么颜色”。我不假思索：“绿色。”“对树叶是绿色，这是红色，你看红绿灯是一样的吗？”他们很担心我会不会被车撞死，但我知道树叶也有黄色、红色的。“红绿灯应该做成三角形、五角星。”他们似乎被逗乐了：“专门为你吗，那可太麻烦了，你怎么过马路啊”。我有点不耐烦，过马路一直不困扰我：“我一直都是跟着人走，要是没人，我都横穿马路，但马路总是有人的”。不时都会有人好奇我对颜色的判断，偶尔会出错，特别是刻意拿红绿色来测试我，我一直认为太阳是红色，草是绿色，人们都这样说，至于红色是什么，这还真是头疼，我从来没这么困惑，书上说血是红色的、红旗是红色、心是红色…总之我知道哪些东西是红色的，但说不出红色是什么，我也疑问别人心中怎么看红色，或许知道什么是红色就行了，我对周围并不好奇，别人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新年好啊，你看红色多么吉祥。”“对吉祥”，看来吉祥也是红色，还有喜庆。“大外甥，你红光满面的啊，喜庆啊！”“是吗，您也吉祥”，我脸冻得发痛，但这是喜庆的原因，寒冷是喜庆的红色。“这人大冬天的走路，买不起车啊，一个失败者！”我正在喜庆中穿梭，这些眼神射得后背都疼，没有车是失败者，无从考虑这些，只是冷得我想快点进屋，因为我不知道红色是什么，我都是从别人的描述了解红色。快要到家门口，楼下邻居们簇拥着不亦乐乎，嗑瓜子的堂嫂干脆利落地吐了一口瓜子壳，嗓门嘹亮起来：“哎哟，大兄弟回来了，能干人儿，越来越精神，带了什么好东西啊？”很累想赶紧进屋，精神应该是红色的表露，突然想起来应该带些好东西，究竟什么是好东西呢，这也是头疼的原因。“额，吉祥啊！不是什么好东西”。隔壁阿嫂满脸热情，看着我充满关怀地笑：“怎么女朋友不带回来？”“额，带不动了，东西太多，回头聊，你们慢慢聊”。“这个人高傲得很，说不上几句话，难怪没人要”。看来说不上话，所以没人要，这点应该记住。进屋了爸妈在张罗着红色，“我回来了，想死你们了”。“呸呸呸，想死不吉利，回来了啊”。她们在准备着喜庆，吉祥，吉利，那些都是好的东西，我也帮不上忙，真的很累了，长途跋涉后只想睡觉：“我来帮忙吧？”“帮什么忙，该干什么该什么吧！”嗯，我该干什么，我很想进屋睡觉。“一天到晚没出息，就知道睡，婚也不结，钱也没有，作孽啊”。床很陌生，新换的被褥，睡意来时哪里都一样，再次睁开眼时都准备吃饭了，现在是精神抖擞，抖擞还因为打了个寒颤。“打算啥时候结婚？”二老的眼神很默契，表示共同关切。“我有自己打算”，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具体打算。“你有打算，你知道什么打算，你有打算你早带回来了，你听我的”。“我一直听您的”我坦诚我一直听话，不仅是二老的，老板的，朋友的，只是我听着，可能理解不了罢了。“你不要好高骛远，生活是一步步走过来的，等你打算好，菜都凉了”。“是的，都凉了”冬天的菜就是凉得快，倒也省下些电来。“父母怎么会害你，我们都是过来人，让你进电信公司不错吧，你看你现在人人羡慕的工作，是时候结婚了”。“可是我还没谈恋爱”我不得不申诉道。“你这是原因吗？结婚这种事，只要两个人合适就凑合过日子，你爸和我不也挺好的，怎么你这么顽固”这些话是很有生活智慧的，我并不反对。“听我们的，没错，你四姨给你介绍个姑娘”。我记得小时候摸虾的那个池塘，这个时候应该结冰了，我很想去看看：“我去看看”。“别什么事都一意孤行，一天到晚瞎晃悠，小时候就爱吓跑，让你呆在家里学习，总想出去摸虾，你不要觉得老人的话过时，你有什么就对爸妈说，爸妈能理解…要多与人沟通，不要只会工作，多社交积累人脉，要理解他人，多听取别人的忠告”老人的智慧是长路漫漫的积淀，传承给后辈是他们的使命，我吃得有些饱需要舒展一下：“我去走动走动”。“对嘛，别总是睡觉，多与人走动”。消化这件事对我也是麻烦，别人都发福了，我却还是形单影只，街上还是很冷，寒风瑟瑟的，有人玩鞭炮，那是很久以前的爱好了，我以为世界上应该没人再玩那东西，果然只是几个小屁孩，他们不懂真正的乐趣。正要去冰冻的池塘看看，不远处就有热情的挥手，白气从口中冒出来：“洋葱，这里，过来！”“我不叫这个名字了”那是以前的绰号，已经不记得缘由。“你还真以为自己上天了，在我这儿你永远是洋葱，现在干啥发财呢，我跟你说，跟我去做物流，保你成人生赢家，我媳妇老舅的外甥也就是我老板，厉害，看我现在两套房了，啥时候去我那儿聚聚，你别一天到晚不正经，男人要事业为重，女人嘛，有钱就能解决”。这个季节池塘里应该什么都没了，一些残败的荷叶杆，横七竖八歪着、斜着，想想可能也就这样：“没什么意思”。“你不能这么想，女人没了可以再找，没钱就啥也不是，你那个工作我看也确实没意思，跟哥混，带你走向人生巅峰”。池塘里偶尔几只野鸟总该有的：“还是再看看去”。“行，回头随时联系，洋葱”。

那些红灯笼，摇摇晃晃，我只看到圆的轮廓，两千年前就是那样，这种技艺绵延至今，想想就肃然起敬，穿着粗麻布衣的打更人，提着灯笼吆喝：“小心火烛…”,两个发髻角的外甥打着灯笼走在前面划开黑暗，照着身后老舅的身影恍惚不定，定是吃了不少老酒，千百年来一簇簇的儿童来到这里，他们都曾提着灯笼穿行在这街上…如今灯笼里安上灯泡，摇曳的烛影变成稳定的霓光，其实蓝色也没什么不好，但是人们都说红色的好，那是传统文化，这就没什么好争辩的，我也觉得红色好，只要是圆的都好，红绿灯都是圆的，不好，如果是三角形和圆形，我就知道什么是红灯何为绿灯，就不用跟着别人过马路，总在后面，其实走在后面挺安全的，我想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划破黑暗的空气，一脚踩进阴影里一脚落在光亮中，这种明暗的流动倒是有趣。不觉两只脚踩着干草发出碎响，面前就是池塘，塘里果真有几只野鸟，倒也不怕冷，塘里啥也没有，任你飞来飞去，图个什么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