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檐」踏雪
入了秋的北京城却也是生气正朝,冷意透过院门,正落在腊梅指头,但见那抹芬芳毫不退败地涌散到天地里了。
这是沈识檐落在这座城市的第二十六个年头,大学毕业,几年而来,除了工作,他不常出门。
中秋放假的日子,沈识檐也不知做什么去,顾老爷子邀他去吃个月饼,却也给婉拒了。
夜里风凉,沈识檐坐在院子里,面着那些花草,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月华沾露,抱得他无所适从,就个无家可归的游子遥看望舒,叫人尴尬,却越发自嘲起来。
沈识檐丝毫不觉得累,故而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他叫了辆车,驶到郊外,直到能看清层峦,他才下了车,结了款。
更深露重。
夜草沾衣,沈识檐不理睬,一阶一阶地踏上山石,虬木都已歇息,感受不到人的到来,虫鸟俱绝,只剩下一朴簌的风声。
月如盘儿,月如盘儿,念不断。
不过是几声茅草接地声,就把他的念想拉了回来。僧舍、扫帚、落叶,这声响在夜里极其清晰,不过几下就停,不过片刻又兴。
那扫地的僧人见着了石阶上几乎融进叶霜的身影,也不扫了,连忙将沈识檐领进寺里,顺带取了油灯,把地面照出一种冥冥的亮来。
并没什么落叶。
“施主先喝杯茶。”
老和尚约莫花甲年龄,将扫帚放了,给他倒了杯茶。
茶水从壶中流出,月光从窗前流入,瓷杯里,一点清明一点浊,道不尽,几番风雨几番愁。
老僧没说什么,只将瓷杯过洗一遍,再倾一盏茶,又给自己倒上一杯,对影成四人。沈识檐取了茶,不好拒绝,只得三指促盏五指挡,一抿一尝。
他感到一阵暖,充斥长夜,落在了心尖。
老僧就在这阵向朗清风中开口了。
“世上情怨,一半生离,一半死别。你见这落叶与虬枝,不知几时才能见,纵使明知自己与那人见不到矣,却流连心底,便是虬枝因何而乱。”
方丈只行到小窗边,又继续说下去。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总是如此之人心,就到那片冷风过境时痛到。你却想,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乱理的事,便让它乱去了。芳华易逝,秋水常存,是情怨总在那处显露,惹得人形销骨立,叫人害怕。大梦一场,如何将自己放在正确之处,才是人生所学。”
情绪如何不无端蔓延,衣裳上如何不伏露,如何不因事情而屡然大悲。
只消夜半,梆子又脆响,三更时分,沈识檐见茶盏再一次亮底,便要离去。
“阿弥陀佛。”
见他下山归去,禅师才收了茶壶茶盏,又取了宣纸,挥毫几笔,轻落轻起。
“寒山秋色去,傍水倚斜阳。
雨去春华败,霜从夏草凉。
苍茫虬曲地,飘渺鹭涛洋。
大梦才初醒,惟留帝女桑。”
冬雪即降。
沈识檐着了件毛衣,倚靠着冬色。
他恍然听见爆竹声中一岁除。
他踏门出,鞋子沾上了雪色冬露,一直往院那头走。
果不其然,夜中,东风过境,枝上腊梅,傍雪开。
闲庭信步花事磨。略春芳、满园旧破。
醒时深夜无人那。欲归琼楼去、见枝婆娑。
骨寒却把绫香裹。细探景、蜡梅几朵。
漫红雪色乎相和。暮边云涛起、星斗倦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