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铁千元征文半决赛让爱流动春天的风

寸铁千元征文半决赛|超市细语

2018-05-16  本文已影响969人  罕奇辣母

作者 | 罕奇辣母 编号:1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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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园长,上个周末社区跟三医院组织联谊会,你儿子去了没有?”说话的是“新生活超市”的老板娘、理货员、防损员兼收银员刘嫂。

“没有去,儿子蛮忙,没时间谈朋友。”张园长穿一条荷清色真丝连衣裙,右肘弯挂着个卡其色小包,脚蹬白色低跟鞋,怕弄脏了衣服,拿着菜的双手离身体远远的。她挑好一条小黄鱼、一捆芦笋、几个高芭放到收银台:“一共多少钱?我刷支付宝。”

“一起四十六块三,给四十六吧。”

收银台后面传出一个机器女声:“支付宝到账四十六元。”张园长听到声音,提起菜,对刘嫂笑笑,走了。

在菜架子前挑毛豆的丁嫂小声问:“她手机都没挨着,就把钱给你了?”

“扫这个,只要卡里有钱,直接从网上刷。陈峰弄的,具体我也说不清,收到钱有提示。”

“这靠不靠得住哦?不是经常有人卡里的钱被划走了?”

“陈峰说蛮安全,他们年轻人现在出门,都只带个手机,坐公交也可以刷。张园长什么事都走在前面,是她儿子主动帮她下载安装的,她觉得挺方便。”

“多方便,我也不会用它,钱一张一张地数出去,才晓得心疼。”

“唉,刚才你看到吗?以前一提起张园长儿子,她说不完的话,现在,跑得多快!别听她说的好听,他儿子忙,忙什么?忙着打游戏。”刘嫂看着张园长远去的背影说。

“她傲气得很,以前在厂幼儿园,不对她路子的家长接送孩子,她话都懒得讲,笑一下就过去了。啰,对我就是这样的,刚才也是。”
丁嫂挺胸收腹,眼睛望向斜上方大约十五度的地方,假装着从刘嫂的收银台走过,嘴巴两角略略提起,错过身,嘴角放下。一提一放,那笑的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

刘嫂哈哈大笑:“像,真像。她每次笑啊,就像在说,我对你笑,是因为我有教养。”

“我年轻的时候总想,她有什么值得傲的?不就是书读得多点,事业心强点,长得好看点,穿得讲究点。这几点还把老公给吓跑了,自己一个人拉扯儿子。现在看,她这辈子就是比我活得漂亮点啊,听说还在上老年大学。”

“说起她儿子,跟我家陈峰一样大,不愿意结婚。她现在退休,不当幼儿园园长了,要是有个自己的孙子辈儿带着,多好!”

“是在数码港那边上班吧,听说工资待遇蛮高。”

“早就辞了!”

“辞了?那么好的工作,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不是跟我陈峰初中同学嘛,在同学群里说的,辞了准备自己单干,免得外面受气。说起来轻巧,干什么有容易的吗?陈峰那天帮他们家送袋米去,你猜怎么了?张园长端着水果盘来开门,要我儿子走的时候帮忙把门带上。她自己去书房,把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苹果,拿牙签戳了往儿子嘴巴里送,他儿子只顾着把电脑键盘敲得哗哗响。我的孙子那么小,都没有这样惯!我们是有送货上门这项服务,但长得人高马大的小伙子,一袋米,从这里经过,顺便带回去不行?陈峰回来跟我说,他窝在屋里玩游戏,他妈妈还以为他在设计游戏软件,估计饭也是送到书房。”

“那他还是有想法,毕竟上了名牌大学,有底气,你看现在,厂里不如以前,我要我儿子辞了出来做,他都不敢。”

丁嫂夫妻两个跟刘嫂的老公老陈在汽轮机厂是同一个车间的工人,早几年丁嫂的儿子也进了厂,一直在基层干着。

千禧年,汽轮机厂拿西面的一块地皮,给职工盖了最后一批福利房。刘嫂没有正式工作,点房的时候,她特意要的临路边一楼,拿一间房开了个小卖部。刘嫂一家后来的转机就是从这个小卖部开始的。

丁嫂家在刘嫂的超市上面,她退休前,下班回家,必定先到超市逛一圈;退休后,老公老李还在上班,她上午长驻超市,在超市里买菜,摘菜,下午出去打牌。

刘嫂这时看着丁嫂一个一个的挑毛豆,心里说,傲气也有傲气的好,张园长买菜就从来不会翻来覆去挑三拣四。

刘嫂丁嫂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黄师傅挽着她女儿灵灵的胳膊走进了超市。黄师傅瘦,她一个人侧身从窄窄的转角过去冰柜那边。灵灵站在原地,看看刘嫂,再看看丁嫂,看看毛豆,再看看辣椒,最后,她拿起一个红尖椒放进嘴里。“咔吱”一声脆响,辣椒被咬掉一半,灵灵满意地笑了,继续“咔吱、咔吱”嚼。

“啊——啊——”灵灵一声接一声地叫,左手在嘴巴里乱抠乱抓,坐在收银台后面看手机视频的刘嫂,慌得一步跨到她跟前:“黄师傅,你看你的姑娘哟,拿起尖椒就往嘴里送!”

灵灵继续叫,下巴抬得水平,间距略大的两只眼睛死瞪着天花板,右手往后伸到最远,不让刘嫂夺她的尖椒。丁嫂眼疾手快递给灵灵一根黄瓜,灵灵一挥手打落了。

黄师傅从冰柜那边赶过来,把手上的一袋冰冻水饺往灵灵脸上蹭蹭,灵灵“呵呵”地笑,丢了尖椒,双手捧着水饺贴到脸上。

一年四季,灵灵穿的是百家服,别人不要的都送给她穿。她身上这件短袖是刘嫂给的,衣服上“大桥鸡精”的胶印字上粘到了一片菜叶子,黄师傅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拈下来,弹掉,边掏水饺钱边说:“丫头唉,辣椒怎么能生吃?还没洗呢!走,妈妈回家煮饺子你吃。”

等她们出门了,刘嫂去把黄师傅忘记关的冰柜门拉上,又弯腰捡起被摔成两半的黄瓜,去水龙头下冲冲,嘴里笑道:“连辣椒辣都不知道,还能知道东西要洗过再吃?”她递一半黄瓜给丁嫂,自己拿了一半啃。

“这丫头傻成这样,以后怎么办哦?”刘嫂回到收银台后面。

丁嫂叹道:“人啊,真说不准!詹工在厂里那是数一数二的高级工程师,哪晓得生个姑娘,这个样!”

“是噻,灵灵也快三十岁了吧,还好她双胞胎哥哥蛮灵醒,读书读出来了,单位也好,黄师傅说每次回来都给钱,要灵灵治病。”

“唉,天生的,怕没那么容易治,你看她胖的,也不知道是药的副作用还是傻吃胀的。这么多年,亏了黄师傅照顾她,黄师傅比我还小几岁,头发都白了。”

“这几天下班没看到詹工啊,也没听老陈回家唠叨他下臭棋。”

“是的呢,以往晚饭后,詹工总跟着她们母子一起出来散步,不声不响的,这几天没看到。哎哟,时间不早了,我走了啊,回去做中饭,下午去老家属区那边打牌。”

下午丁嫂散了牌场,几乎是奔着来的超市。
“你猜,詹工到哪里去了?”

“哪里?”

“去四川登山去了,他儿子不是在成都吗,他跟黄师傅说去看儿子,其实专门去登山。”

“旅游啊?”

“旅游不找个好吃好喝好看的景点,跑到那荒无人烟的地方,爬山、打鬼?”

“你听哪个说的?”

“我去打牌的路上碰到工会小吴,他急匆匆的,我问他干什么去,他告诉我詹工在四川发病了,他急着赶过去跟詹工的儿子会面。”
丁嫂说完准备上楼看看儿子下班回来没有,他儿子总是比厂里大部队回得略早一点。

“发病?什么病?”刘嫂着急地问,丁嫂从楼上丢下话:“我也不知道,只有等他们下班,问问看。”

刘嫂再没心思看手机视频,站在超市门口,望着老陈下班回来的路。

真真是望眼欲穿,老陈开晚饭的点才到。“听说詹工病了?”隔着老远,刘嫂就问。

“是的,病得蛮重。听了心里憋屈得慌,哥儿几个一起在坐了坐,才回来。”

刘嫂家晚饭就是在超市的门口支个折叠饭桌,她帮媳妇把饭菜摆好。一家人坐定了,老陈慢慢地把詹工的事讲给家人听:“是肺癌,查出来有段时间了。”

“怎么一直没听说?”

“查出来后,他谁也没告诉。他平时为人不作声不作气的,也不爱跟人说些家长里短的,大家都不知道这病。”

“那他怎么突然想到去四川?”刘嫂几乎跟儿子同时问。

“我们先也想不通他去那里干什么。后来说起来才知道,他这辈子有个愿望,想去登一次四川的四姑娘山。这么多年,他工作兢兢业业,业余时间也大多在厂里忙,再因为家里姑娘有那个病,一直没找到机会去。”

刘嫂盯着老陈,等他继续说:“知道自己病了,他开始暗暗准备,把看病的钱拿来买装备,请教练。本来病情瞒着人的,结果登山途中,身体吃不消。他早想到了这一点,遗书、儿子的联系方式都写好了,随身带着。”

一桌人都停下来看着老陈,他的声音沉下去:“他写最后的心愿是登上山顶,一不小心,脚下打滑,坠崖而亡。还特意交待,真能如愿,希望大家不要去搜寻他,就让他在那里长眠。”

刘嫂家的晚餐异常沉闷地结束了,一家子没了往日的欢声笑语,只有小孙子偶尔说句话。

第二天,黄师傅挽着灵灵来买菜,刘嫂正在剥豌豆米,她抓了一把递到灵灵手上,又偷偷地瞄黄师傅,猜想她知不知道詹工的事。

丁嫂沉不住气,劈头就问:“黄师傅,你们詹工好点没有?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了哟。”黄师傅慢悠悠地,像是说一个不相干的人。刘嫂丁嫂同时偏头,看着她,她们俩都想不起来,从哪一年开始,风风火火的黄师傅说话开始变得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

“在四川那边住院,厂里能报销吗?”丁嫂问。

“老詹已经走了。”

“走了?”刘嫂、丁嫂同时瞪大眼睛问,黄师傅反而比她们两个平静,说,“昨晚十点多走的,儿子电话里说,想把他爸爸的骨灰送到四姑娘山顶,撒在那里。”

几个人都不再说话,灵灵手里的豆子吃完了,自己伸手去抓。刘嫂动作木木地,把黄师傅的菜钱也算错了,黄师傅提醒她,放下钱,走了。

刘嫂丁嫂默默看着她们母女远去的背影,这背影里的两个人从来没有单独出现过。灵灵比黄师傅高半个头,身板几乎是黄师傅两个宽,头发黑光水滑,被编成一根齐臀的辫子,在背后甩来甩去,更衬得黄师傅黑白花色的头发黯淡无光。

路边的樟树不知不觉地长成碗口粗,上午的阳光已有些刺眼,刘嫂丁嫂眼睛都看酸了。

张园长从另一边过来,进了超市,她俩才回过神。张园长挑了菜和一袋子冰淇淋,每年夏天,她都要来批发几回的。她还是刷支付宝,没刷成功,自言自语道:“不会啊,怎么说余额不足?”

刘嫂说:“不要紧,下次给一样的。”

张园长又试,还是不行,刘嫂说,这支付宝我也弄不懂,要不,你回去要儿子帮你看看。”

张园长转身就走,没来得及理会刘嫂的话“熟人熟事的,东西先拿回去吧。”

“唉,这怎么办啰?”等张园长走远了,刘嫂跟丁嫂叹气,丁嫂问:“怎么了?”

“我听我陈峰说的,张园长儿子玩的那个游戏,还有什么美女主播一起玩,那些玩的人高兴了就给主播打赏。我看蛮像电视剧里演的,戏唱得好,观众向台子上撒银元,真是把钱不当钱,赛着扔。搞不好啊,张园长卡里的钱,就是被她儿子赏完了。陈峰说,她儿子还拿开公司当借口,跟同学借钱,知道的,都不理他。陈峰不借给他,劝他,结果两个人搞掰了。”

“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他怎么想的?”

“说是压力大,要放松,网上花样多,钻进去出不来了呗!我们年轻的时候,日子还不是不好过,也没像现在,把压力挂到嘴上。”

“张园长那么好强的人,怎么接受得了?”

“不接受怎么办?那个儿子也是被她惯成那样的,说不定,下个狠心,还变好了。吃饭的钱都要操心了,还玩不醒?”

刘嫂上双语幼儿园的孙子牵着她妈妈的手回来,老远叫:“奶奶,奶奶,刚刚幼儿园六一活动,我表演了,等妈妈放给你看。”

刘嫂的媳妇把拍的视频放出来,几个人凑近去看,是用英语讲故事。刘嫂笑眯眯地看着,说“我家宝宝最棒!以后考外小!”

“丁奶奶,李子豪上不上外小啊?我要和他一起上!”

丁嫂没有答,她走出去,说到家属区幼儿园看看孙子李子豪的活动结束没有。

刘嫂想,丁嫂的儿媳妇打麻将比婆婆还要凶,怕是没功夫管李子豪的学习,再说,丁嫂可能也舍不得外小那每年两万的学费。刘嫂搂过孙子说:“李子豪没有上双语幼儿园,说不定不想上外小,你以后去外小啊,会有好多好多新朋友,就不会跟家属区幼儿园的小朋友玩了。”

“哦,这样啊。”小不点对奶奶点点头,跑开去玩。

刘嫂看着小孙子,想起一件旧事。陈峰上小学那年,她牵着他去报名,带陈峰找厕所的时候,经过教务主任办公室,里面传来两个人的对话:“张园长,你儿子想分到哪个班啊?今年的老师都是从六年级下来的,王老师那个班师资力量不错。”刘嫂心里一喜,张园长儿子到哪个班,她就让陈峰到哪个班。张园长说:“不管分到哪个班,只要不跟汽轮机厂家属区的小孩一个班就行。那些小孩野,没教养。”

就从那一天开始,刘嫂给陈峰定了学习目标:超过张园长儿子。

陈峰从小主意大,对刘嫂的话不以为然,说每个人都不一样,有人是学习的料,有人不是学习的料,有什么好比较。

他高考失误,没考上心怡的大学,转头学了厨师。厨师学校毕业,先在酒店掌勺,他跟刘嫂说,网络发达了,实体店铺就属餐饮有赚头,要刘嫂把整套房打通改做“新生活超市”,主打卖菜,也给周围的餐馆供货。

后来,汽轮机厂区搬迁,地卖给开发商做写字楼,陈峰又要刘嫂赶紧加卖水果。菜和水果全部从源头进货,他厨师也不做了,把“新生活超市”开了好几家分店。

现在,刘嫂倒是认准了一个理儿,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被拍在沙滩上。可不管谁,都得买菜做饭,把日子一天一天,一代一代往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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