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按钮逻辑与意义问题

讲完了这个悲惨的结局，我认为有必要先把这个故事稍微剖析一下。

我们先把在这一部分要讲的所谓上帝与凡人的说辞全部抛开，单看旁白在这里提出的这个问题：

“游戏”这种形式到底是不是一种浪费时间的慢性自杀行为？

在这个结局里，游戏似乎为我们揭示了他们如此设定史丹利的原因。史丹利的工作，就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按照屏幕上传来的指示按按钮，并且，按照游戏开篇旁白的讲述，史丹利相当享受工作的过程。

然后，在这个结局的剧情中，你也不得不按照屏幕上的指示一下一下地按着手柄上的按键。旁白讲，史丹利幻想自己处于一片未知的大陆，他在冒险，并且破解了一个又一个的秘密。这固然是对史丹利的嘲讽，但如果再次跳出来想一下，正在玩游戏的我们，也不过是一下下按着按钮，想象着作为史丹利的自己在工作在生活在听旁白欠抽的唠叨。旁白说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在那里不过是一个旁观者，待的时间越久就离死亡越近。当到现实中时，就会想起，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这个逻辑很微妙，就是说，将某种行为极度简化之后，以其此时形态来确定其原型的存在价值。

具体说来就是，把玩游戏时按按钮所代表的意义全部去除，然后直接评价这种每天按按钮的行为。因为这种行为明显非常无聊而没有意义，于是玩游戏是没有意义的。由此可知，玩游戏的家伙们竟然乐此不疲，他们一定精神有问题。

我们可以把这种逻辑称为“按钮逻辑”。

如果我们把这个按钮逻辑推广一下，你会得到一些更有趣的说辞。

比如说，美食其实毫无意义，因为无论怎样的食物，都不过是人类摄取能量的载体而已，再精美的食物，最终都会成为排泄物。再者，豪车也根本没有意义，因为你只是想从一个地方移动到另一个地方而已，签个运输合同让出租车把自己运过去也没什么不同。

如果我们运用这个逻辑把一切继续向下推导的话，首先，一切奢侈品都没有了意义。然后，一般的消费品与某些行动也失去意义变成了很可笑的行为。再发展下去，那些与达成目的全然无关的东西也全都不应该存在。

最后，反正你也只是想活着而已，工作生活什么的做起来也很可笑，干脆摘摘野果子喝喝天降露，再不行翻垃圾箱找点吃的。

到了这一步之后，如果再次使用按钮逻辑来推导，你会发现，活着其实也没什么意义。大家都是要死的，早死晚死其实也没什么太大区别。如果再放长远点来看，人类文明也是要死的。想着留名青史什么的，你知道人类是怎么看待恐龙的吗？

把时间轴再调长一点的话，宇宙古往今来首尾不知，你活不活算得了什么？

那，干脆就死了呗？

你看，虽然游戏里没有继续向下推导，但这个按钮逻辑其实是一个很可怕的逻辑。一旦追问起意义来，没有什么是不能被忽略的，尤其是再加上时间尺度的时候。

我们先来解决这个“游戏意义”的问题。

游戏到底有没有意义呢？

废话，当然有。

但是，有一些所谓的意义是不能被公认的。比如说，你可以讲，游戏的意义是让人心情愉快，让人体会到自己或许一生都不能在现实中体会到的乐趣。由此及之，小说也是这样一种体验，豪车也是，奢侈品也是，其他一切其实毫无必要的东西全都是。然而，我们可以确定的是，有些人并不觉得玩游戏很有趣，还有些人也不觉得网络小说可以入眼，至于痛骂豪车奢侈品的更是大有人在——其中肯定有并非葡萄酸而是真心看不上的。

不过，你也可以说，这些只要对我有意义就可以了，我才不管别人怎么说。这也没什么问题啦。但总会有那么些人，看你做“玩游戏”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就发自内心地痛恨。你的理由的确没错，但如果把标准定到这种程度的话，他的标准也没错。而同样没有错误的两种观点针峰相对的时候，冲突就不可避免。

所以我们要找一种可以把一切囊括进去的说法，把这些东西讲得通——当然，我只是说，让玩游戏变得“通用”地有意义，但真不一定能说服别人给你钱买PS4玩《血源》。

如果你是从最开始看我写到这里的话，你一定记得我在最开始写的那篇《本质》。于是我们就可以从这里入手。

前略，致天国的法印城守序邪恶魔法师，我欠你的后两个实验一定会写完的……

我在那里假设了五个实验，讲了其中三个。在第三个实验完成后，我总结了一个结论：一个人的本质大致是与肉体连接的那些记忆与想法与思考方式等等。其实这个结论还远没有写完，不过在这里已经够用了。毕竟其大致的基底已经有了。

好，当你的本质就包含所谓记忆与想法与思考方式的时候，什么能改变一个人的本质呢？

其实，你已经每时每刻都在改变了。

单看这个结论有一点令人不爽。但其实你仔细想想，你拿出一张小时候的照片，那个照片上的人真的是你吗？他的一切都与你不同，并且，除了少数不会重生的细胞比如耳毛细胞外，你身体里的全部细胞都被替换掉了。我记得是四年还是七年来着，一个人全身的细胞就会轮替一遍。

那么，你敢说照片上的人就是你吗？

废话当然敢。

这就是记忆的作用。

但你又不是你了。因为你忘记了一些记忆，也有了一些新的记忆。你的细胞也确实变了，个子也长高了，也不再喜欢玩稀泥了。所以说，小时候的你在现在的你看来，仍然是你，只不过，你改变了。

那个人是我，但我改变了。就是这样。

所以，《异域镇魂曲》的那个问题，在我看来，应该改为：

什么能让一个人的本质不再改变？

如果我们把我从第一到三篇讲出来的这个结论拿到这里来用，差不多能说明这个“玩游戏”的意义问题：

我正在改变我的本质。

或者，讲得那啥一点：

我之所以能成为今天的我，就是因为我在这里玩了游戏！

我猜，如果你向爹妈讲这个，大概会得到超近距离观看组合双打的门票奖励。别告诉他们是我告诉你的，本来名气就不大……

这个关于意义的回答仍然有漏洞存在，但可以用另一些东西补上。

最难解决的其实是加上时间尺度之后的宇宙存在问题。